出了地下室门，吴用从我手里接过饭盆，歉意对胖头说：“兄弟，对不住了！”

　　胖头一笑，说：“出门往西走，那里后门已经开开了，你们出去以后就是国道，两边都是荒地不太容易掩盖行踪，如果运气好，两公里外有个客运站，逃到那里你们就算安全了。”

　　“我知道了，你多保重！”吴用说完，他略一使劲，将胖头敲晕当场。

　　“吴用，你这是干嘛！？”韩雪大为不解，我却有点明白他的举动，说道：

　　“如果莫赟回来发现我们逃了，一定就会知道他的人里有内奸，吴用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他。”

　　吴用略带赞赏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说：“我们快走吧，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带着满腔的疑问，我们只能踏上逃命的求生出路。

　　一路曲曲折折地出了地下室，才发现我们处在一片庄园风景区，这栋别墅的后院里。看守的人都应该被胖头敲晕了，一直走到后院的围栏处，才发现隐隐绰绰有几个人在院子里转着。

　　接着天色黑，我们一路摸到了胖头所说的那个后门处，吴用递给韩雪一串钥匙，让她开门。

　　我忍不住询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莫赟会出去？还有你什么时候策反的胖头？”

　　吴用身体虚弱，大半个身子都倚在我的肩膀上，他喘着粗气说：

　　“你知道莫赟为什么一定要找到我么？”他冷笑了一声，说：“因为我根本一开始就没有真心要跟他合作。我最初的计划，原本就想一箭双雕，罗家、莫家都是我想要对付的目标！”

　　门锁被韩雪打开，我们悄悄地推开一条缝，慢慢地挤了出去。

　　一切都悄无声息，我们三个如同鬼魅一般，顺利地离开了别墅。

　　“当年我爸爸那个案子，就是他们两家在背后搞的鬼。我爸爸的死也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你说什么？”我惊呆，却听他继续说：

　　“因为我爸曾向调查的人员举证过，莫柔也许根本就不是自杀，而凶手另有其人。但是当时调查的人员认为他是想要逃避责任才胡乱说的，并且并没有证据。再后来，我爸革职以后，我们全家原本都要回老家去。可是他怎么也不愿意，他说他要留下来，查出真相，还自己一个清白。

　　结果不出半年，他就患上了抑郁症，离奇地去世了。我不相信他是病死的，他是一个优秀的医生，身体坚朗，精神健康，怎么会轻易病逝？还有我的妹妹，就是莫赟暗中动手脚把她送去了精神病院折磨，我们一家的惨剧，都是他们一手造成！

　　我又怎么可能会真心和这种人合作？我知道自己人微言轻，身单力薄，想要拖垮一棵大树根本无法达到。但是我从爸爸留下的莫柔的病历中发现，莫柔死前怀孕四周，但是尸检报告上并没有显示。试想一个即将要当妈妈的人，又怎么会有轻生的念头？循着这一条，我查下去，就发现了莫赟这条线，他对莫柔有感情，所以对罗书怀有敌意。于是我想到了一个坐收渔利的计策，用莫赟的力量去毁掉罗书怀。”

　　我听得心惊，可也猜出了他后续的打算：“等到罗书怀倒了，你再甩出莫赟。让他们两败俱伤？你还真是算计得可怕……”

　　我们奔走在国道边上无人的荒野丛里，严冬的枯枝踩在脚底，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临快过年，这条道上荒无人烟，永夜的黑暗，只有灰蒙蒙的天上有几颗微弱的星光，而吴用口中的故事，却比这无际的夜更让人感到绝望。

　　“我布局六年，为的就是找一个一击必中的机会。只可惜罗书怀一直躲在国外不肯回来，我在EMT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职员一直成为人事部的经理，直到年初，我拿到了你的那份简历，我就觉着，或许我的机会来了。

　　罗书怀回国，他年轻有为，一来就可以胜任总裁职位，可是只有我清楚，萧家华那个人又怎么会甘心自己经营的公司落入别人的手里，哪怕这个别人是自己的亲外甥。

　　我假意投诚，罗书怀对我深信不疑，我就知道他和莫家视同死敌。莫柔的死当初遮遮掩掩，外人不知道的那些恶心交易总有一天会被有心的人翻出来。而我，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

　　罗书怀欲收购倾心，他果然派我去，我的计划当然是不会让倾心这么轻易落到罗书怀手中。只是没想到，这第一个意外就落在了你的身上。”

　　他叹了口气，就着夜色看向我，我撇了撇嘴，心里沉重地说：

　　“那个剽窃案？”

　　“没错，我没有想到你竟然和汐滟认识，我也没有想到这则丑闻没有如我预期的那样曝光出来，反而最终还是落入了友创项目的手里。从那以后，事情的发展就渐渐不受我的掌控了：倾心最终起复，大赚一笔，友创连番创下公司业绩的新高，有时候连我自己也不太确定，自己那么卖命地为友创工作奔走，究竟是为了复仇……还是……真的爱上了它。”

　　他的语气里带着疑惑，似乎还有一点微弱的遗憾，我只是坚定地看着前方的黑暗，不忍去看他歉意的目光。

　　“更让我想不到的是……你竟然还认识我的母亲……她眼中的你，温柔善良，干净如同一块璞玉。我那个时候，一想到未来你可能受到波及，竟然在心里生出了一丝犹豫！从那时候起，我就不太愿意让你和我妈来往了。你知道太多我的秘密，可是你自己却不知道你知道。我害怕有朝一日，事情暴露出来，当你知道这一切的时候，你会觉得不可思议，会觉得难以相信。”

　　“事情却如你所料，我的确挺震撼的。”我有些讽刺地调侃。

　　“还记得那家咖啡馆吗？”吴用忽然说：“有几次我们在那里谈工作，谈心情，那一角的位置特别好，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可是我知道这样的阳光并不属于我，我是一个永远只能活在黑暗里的人。你说的不错，我自私自利，利用你、欺骗你、甚至陷害你，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好人。我奢望的那一点点温暖，就如同冰雪，太阳一照，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是看你能够为一个陌生的阿姨奉献自己的时间，待娅娅如自己的妹妹；看到你在公司里宠辱不惊，和同事打成一片；看到你为了倾心和友创日以继夜的打拼付出——我的不忍心就越来越重，”他靠在我肩上的头颅一片滚烫，也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他一路走到这里，我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会觉得身边的这个人又是可恨，又是可怜。

　　“采薇，我从没有想到有一天会把自己也算计进去，我读懂人心，我工于心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人讨回公道。可是那天你骂我的话里有一些我听进去了，你说信任是一件消耗品，你说我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你说撒了一个谎就会用无数个谎言去圆补，结果最后还是会水落石出。

　　你为我打抱不平，你一直在追问当年医疗事故的真相，你跟汐滟在家里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

　　我的手一颤，下意识地说：“那个窃听器，真的是你安在我家里的？”

　　吴用艰难地点点头：“当时只是担心你是别人安插过来的眼线，你又和我的家人走得很近，为了保险，我才……对不起，其实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的。

　　我陷害了你，伤害了你，误会了你……可是你却一直选择相信我。

　　或许是我时运不济，没能早一点有一个人来点透我，开解我。因为爱，所以恨，因为失去，所以不想再失去。

　　这六年，我背负着仇恨活的太辛苦，我白天装的人模狗样，夜里却痛不欲生。为了复仇，我不敢和家人走得太近；为了复仇，我不能和心爱的人两情相悦；为了复仇，我甚至沦为跟他们一样的阴狠毒辣。

　　可是我处心积虑布局，到头来结果却差强人意，罗书怀被我逼走了，可是我心里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EMT受到重创，友创封闭项目，无限期搁置，我竟然会觉得难过。

　　可能我这一生都无法为父亲讨回公道了吧，莫赟抓我，是为了逼我交出搜集的证据，他看出这个局了，他知道自己有可能也被算计了，他知道如果放掉我有可能下一个出事的就会是他。”

　　我暗自心惊，猜测道：“所以……能驱使莫赟离开这里的事情，就是你把那些证据交给他了？”

　　他苦笑一番：“是啊，我死死咬住的秘密，最终换我们逃出生天，这样……其实也挺好。那个秘密我用他的指纹封存在银行的一个保险柜里，他生性多疑，一定会亲自过去确认，这样我才有机会逃出生天。那个胖头其实是我安插在莫赟身边的人，这次也多亏他帮忙。至于那些证据，毁了就毁了吧，至少，我还能救你和小雪活着离开这里。”

　　我心里一酸：“……你，你不打算报仇了？”

　　他遥望着不远的前方：“被莫赟折磨的时候，我不禁想，人活着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功名利禄，腰缠万贯；还是为佳人在侧，红、袖添香。或许都不是，我一直期盼的也只是，能够安安稳稳地和我的家人在一起。”

　　“吴用……你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吗？”

　　吴用的脚步越来越慢，我扶着他都有些吃力，而一边一直默不作声的韩雪，我看到她脸上的泪水就一直没有停过。

　　“后悔，也不后悔。”他笑了笑：“大丈夫顶天立地，做过的事，犯下的错，绝不后悔。唯一的遗憾，就是这些年，没能好好照顾家人，没能好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别说了……”韩雪哽咽着：“别说了。”

　　我扶着吴用有些吃力，手滑到他的腰上，想着这样可以使上劲，结果触手就是一片滑腻，凉飕飕的。我就着夜色一瞧，满手血迹，竟然都是从吴用身上来的！

　　“你！你流血了？！”这个家伙到底受了多重的伤！

　　我刚想说扶着他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就听见身后忽然传来汽车呼啸飞驰的声音。

　　我们回身看去，却见逶迤延绵的国道上，数十辆车气势汹汹地朝这边开过来，劲风凌厉，声势浩荡。

　　他们——还是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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