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是一位先生，姓罗。因为有院长的批准手续，他大概在里面待了一个多小时才离开。”

　　罗先生？该不会是罗恩吧。

　　汐滟跟我想的一样，看着我道：“这个书怀，算他还有点良心。不过他来这里估计应该是瞒着家里人的，王医生，既然院长那边已经批准了，你就不要再和莫家那边多嘴了。”

　　王医生点点头，继续说：“午饭之后，莫家那边也来了人……”

　　汐滟一愣：“谁来的？”

　　“是莫总亲自过来的，待了大概有半个小时，就离开了。”

　　汐滟嘀咕说：“他们来干什么？真是奇了怪了，莫家远在S市，他竟然肯亲自抽身过来看自己的妹妹？那莫姨的情绪怎么样？”

　　王医生道：“病人情绪还好，不过自莫总走后，她就没有睡午觉，晚饭也吃的比较少。”

　　汐滟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带我们过去吧。”

　　王医生看了看我，迟疑问：“这位是？”

　　“她是我的助理，小林，上一次你提到的那个治疗方案，她是我找来的那一剂药引。”

　　王医生也是很开心，她看着我，感激道：

　　“林助理，那就拜托你了。谢谢你能配合我们的治疗。”

　　我点点头。

　　到了卧室门口，王医生说：“那你们进去吧，还是老规矩，别待太久，也别再提以前的事情，刺激到她。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我知道。”

　　我和汐滟推门进去，将外面的世界阻隔在身后。

　　卧室内的光线有些昏暗，但是很暖，就连窗帘的颜色都是暖色系。

　　屋子里几乎都被海绵包裹，看不到一丝尖锐的东西，这应该是为了防止病人自残而铺设的。就连我们带进来的东西，都是经过了仔细的检查，不过汐滟准备的日常用品多是些衣物，枕头之类的柔软物品。

　　莫青萍，她一个人独坐在窗前，在发呆。

　　柔顺的头发在脑后扎起，侧脸温和，只是眼神有些空洞。她一点也不像我想象中的那种精神病人，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喃喃自语。

　　就像是一个安静的塑像，静静地孤坐于窗前，一动不动。

　　汐滟拉着我，慢慢走近她，汐滟轻声地叫她：

　　“莫姨，我是小汐，我来看看您，您看我把谁带来了？。”

　　莫青萍迟钝地扭头，把目光放在了我们的身上。

　　苍白的脸色，落下岁月的斑驳痕迹，她长得很美，那种惊鸿一瞥，过目不忘的美。

　　而这份美丽当中，更多是一份灰败的气息。

　　莫青萍的眼神一点点凝聚，她眼里迸发出一丝惊喜和活力，她缓缓地站了起来，上前拉住了我，呢喃着说：

　　“小柔，小柔，你终于来了。”

　　临上楼前，虽然汐滟专门找人跟我普及了一下如何与精神患者相处的方式，眼下虽然被她殷切地抱住，可是我却忍不住从心底冒出寒气。

　　嗓子也不由自主地像是被卡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

　　莫青萍的声音开始发抖，那么的柔弱低沉：

　　“小柔，小柔，你终于肯来见我……我的小柔，我的乖女儿……”

　　我缓解着内心的恐惧，慢慢反手抱住了她，试着开口说：

　　“嗯……我回来了。”

　　她抬起头，从我的怀中望向我，疑惑不解我为什么不喊她“妈妈”，这个时候汐滟解释道：

　　“莫姨，小柔回来看你了。”

　　我看着莫青萍看着我那份绝地逢生的眼神，心里一软，糯声道：“妈妈，小柔回来看您了。”

　　莫姨情绪失控地抱着我大哭，几乎要把毕生的眼泪都要流干净一样，起先我只是尴尬地任由她抱着，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听着她绝望中带着希望哭声，那种释放了担忧和恐惧的哭泣，我的眼眶也不由自主地湿润了。

　　我想起了自己的家人，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爸妈，鼻子一酸，也忍不住落泪。

　　莫柔是莫阿姨唯一的孩子，莫柔的死对她的打击是致命的。那种痛苦，恐怕没有人能够体会。

　　想着我爸妈也年过五旬，我们虽然每周都会有通话或者视屏聊天，可是想到他们生病我都无法守在身边，那种酸涩的感觉让我也情绪波动，实实在在地哭了一把。

　　好容易把我们两个都劝住了，莫阿姨一手紧紧地攥着我，生怕一撒手我就会消失了一样。

　　“莫姨，你可快别哭了，我这不是给你把小柔带来了吗。”汐滟忍不住哽咽。

　　莫阿姨平静了一下，这才带着沙哑，对汐滟说：

　　“小汐，谢谢你。我有些话想单独对小柔说，你让我们母女说几句贴心话。”

　　我不安地看了汐滟一眼，她倒是一点也不担心，给我一个安慰的眼神，说：

　　“行，你还病着，小柔的身体也没恢复好，我一会回来接她回去。”

　　我暗想，事关莫柔的事情，我根本不清楚，我万一一会说错了可怎么办？

　　“汐……姑姑。”

　　我差一点说漏嘴，汐滟趁起身的时候，轻声在我耳边说了三个字，“装失忆”。

　　我满头黑线，这都可以？

　　可是时间不容我多想，汐滟已经离开了卧室，就剩下了我和莫阿姨两个人。

　　她拉着我坐下，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好久好久，才说：

　　“你怎么瘦了。”

　　“嗯……我病了很久。”我淡淡地说。

　　她的精神看上去不错，比我刚才一进来时候有气色多了。她忽然又忍不住捂面擦泪：

　　“妈妈对不起你，这几年，什么也不能为你做，你肯定也吃了不少苦。”

　　“嗯……我没事。”

　　“小柔，其实妈知道，妈什么都知道……身不由己的事，无可奈何的事，太多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表示沉默。

　　“今天早上，罗家那个孩子来看我了，哼，我可没有给他好脸。你放心，那件事我什么都没有告诉他，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

　　“小柔，你答应妈妈，以后不许再想不开了，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等你彻底好了，回来，我们娘俩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过我们自己的生活。”

　　“嗯……”我听得云里雾里，只能默默地点头。

　　她紧紧地贴着我，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她这几年对小柔的担忧，没日没夜地担忧，就怕小柔活不下去，还有对家族的怨恨，对罗家的漠视。太多太多，我的情感由起先的不安和忐忑慢慢变成了对她的同情，她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唯一的女儿，而这个唯一早在多年之前就已经逝去了。

　　她无法接受，就选择了遗忘，为自己编织了一个美丽的谎言，而这个谎言，支撑着她卑微地活着。

　　从病房里出来的时候，我的心情很沉重，很难想象莫阿姨母女在莫家忍受了多少欺凌和白眼。

　　一对不被家人重视的母女，依附着家族生存了二十多年，莫柔因为身份尴尬，一直处在最底层，可是莫柔在母亲的影响下，依然对生活充满希望。后来，她与罗恩相知相爱，一直走到订婚这一步，还要忍受罗家人的不待见。

　　巨大的压力让女孩日渐抑郁，而林家大哥对莫柔身世的承认，无疑让莫柔再一次成为众矢之的，身份的转变并没有让她轻松，反而有更多的人开始露出利欲熏心的嘴脸，表面的恭维和艳羡，私下的唾弃和鄙夷，这些闲言碎语加快了莫柔轻生的脚步。

　　而对于单亲妈妈莫阿姨来说，她从生下莫柔的那一刻开始，就开始承受这些流言，她为自己的女儿争取了最好的教育和生活环境，但是却没有好好地关注她的内心变化。女儿的自杀无疑让她精神崩溃，以致到现在她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活在自己的幻想当中。

　　我不禁想，汐滟姐说得对，莫柔的悲剧，是整个莫家的冷漠造成的，也难怪她对莫家没有什么好印象。

　　“怎么样？”我一出来，汐滟就赶紧问我。

　　我点点头：“哄睡着了，我跟她说我还在治疗，只能抽空来看她，下一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让她好好保养身体。她非要让我留电话给她，我拗不过，就说让她跟你要。我是怕说太多露馅。”

　　汐滟感激地抱抱我：“谢谢你，采薇。”

　　我松了一口气，说：“阿姨也挺可怜的，跟我讲了好多以前的事情，我看得出，她们以前过的很不好，我也只能尽自己的能力一起瞒着她了。”

　　“你是个善良的姑娘，我没看错你。”

　　“好啦，姐姐你再夸我，我就飞上天了。”

　　“是是是，不夸了。你放心，不会经常让你过来的，也不能让她太过依赖你。你也别有心理压力，但是这件事，你最好还是不要告诉别人，我也不想让莫家那边知道，省得他们又以为我别有用心。”

　　“哦。”

　　回去的路上，我有些沉默，没精打采的。

　　汐滟问：“怎么了？”

　　“就是看着阿姨那样，心里挺难受的。”

　　“莫姨，也挺不容易的，当初年纪轻轻有了孩子，莫老爷子气坏了，勒令她打掉，结果她一个人偷偷躲出去，直到生下了小柔。再后来，莫老爷子逼问她孩子父亲的下落，莫姨怎么也不肯说，莫老爷子其实以前是最疼爱莫姨的，不然也不会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任莫柔身世不明地长大，后来小柔受尽莫家人的白眼，也只有莫老爷子会偶尔过问。她们好容易苦尽甘来，结果……唉，或许，这就是命吧。”

　　“我不能理解，她那个时候马上就要和罗恩订婚了，为什么还要自杀。其实她完全可以摆脱他们的，为什么非要走到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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