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九司令已经打烊。
关略站在窗口抽烟,门前的巷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台阶上的那盏路灯就显得特别亮。
他还记得某个雨夜那个女人曾经坐在那层台阶上面。
他问:“你怎么在这?”
她答:“我想见你。”
她总是这么直接逼人,关略在烟雾中咬着烟,算一算,他们已经两个月没见。
“九哥…”
“怎么样?”
“查清楚了,那块公墓确实是邱启冠生前购置的,合同日期是去年年中,也就是邱启冠死前大概一个月左右买的。”
关略嘴唇勾起,掐了烟……
苏姚两家大婚,苏梵股票一路飙升,苏诀没有出席当晚的婚宴,找了个借口留在公司加班。
凌晨十二点他才离开公司回去,刚进公寓大厅就见楼下值班保安抱着一只封好的纸箱子走过来。
“苏先生,刚下班啊?”
“嗯。”
“工作真忙。”保安拉了两句家常,这才把手里的箱子递给他。
“这是什么?”
“上午一位姑娘送来给你的。”
“姑娘?长什么样子?”
“长头发,个子不高,瘦瘦的。”值班保安回忆,“哦对了,她以前好像也来这找过你几次,应该是你女朋友吧。”
苏诀心里愣了愣,接过纸箱子,还挺沉的。
“谢谢!”
他抱着纸箱子上楼,找了小刀将箱子拆开,箱子里全是废旧报纸,报纸中间躺着那樽“出水芙蓉”。
苏诀不知为何呼吸短了几分,正准备将那尊玉雕拿出来的时候手机却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棠棠”。
这是订婚宴后她第一次主动联系他。
苏诀有不好的预感。
“喂…”
“苏哥哥…”对方声音很低弱。
苏诀站在门口,稳住情绪:“怎么现在给我打电话?”今晚是他们的婚宴,这个时间她应该跟苏霑在一起。
那边却长久没有声音,苏诀有些担心。
“棠棠…”
“……再叫一声。”
“棠棠,你怎么了?”
“苏哥哥……再叫我一声…”
苏诀已经意识到姚晓棠的声音不对劲了,他拿了车钥匙就开门出去,等电梯的间隙他不断问:“棠棠,你告诉我,你现在在哪?”
“棠棠……棠棠!!!”
对方已经没了声音,电话被挂断。
苏诀一口气跑到楼下,发动车子开出小区,电话给姚晓棠回拨过去的时候已经没了接听,他只能给姚海政打,可姚海政还在酒店应付客人,没人接听,再给苏霑打,连续打了好几遍苏霑才接起来。
“喂……喂……”
“棠棠在哪儿?”
“什么糖糖果果,你他妈谁啊?是不是打错电话了!”那头背景嘈杂,听苏霑的声音明显知道他又喝多了。
“喂…苏霑…”苏诀再开口的时候电话已经被挂了。
苏霑此时正在百里香的包厢搂着姑娘歌舞升平,那天是他和姚晓棠的新婚,本该洞房花烛夜,可他从酒店宴会厅出来就直接跟着一帮狐朋狗友去了百里香。
苏诀扔了手机,只能加快车速往酒店开。
苏霑和姚晓棠办婚宴的酒店就是上回他们订婚的那间,他冲进宴会厅,客人基本都散光了,根本找不到姚晓棠的身影,最后还是服务员告知“新娘两小时之前就已经回房间休息了。”
“什么房间?”
“酒店给新人赠送的蜜月套房啊!”
……
当晚网上全是苏霑和姚晓棠大婚的照片。
唐惊程赤身坐在浴缸里,嘴里叼着烟,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上是一张苏霑和姚晓棠并排站在一起的婚宴现场照片。
照片上的姚晓棠面无血色,身形枯瘦,唐惊程只觉得心口闷得发慌,她将手机放到一边去,攀住浴缸边缘缓缓将自己的身子和头都溺入水底。
憋住气,视线模糊,刺烈的灯光倾泻而下,荡在水面上像是一圈圈金光。
手机铃声却响了。
一开始唐惊程没有接,可对方锲而不舍。
她从水里扑腾出来,苏诀的电话。
“喂,来第一人民医院!”
“什么?”
“棠棠想见你……”
唐惊程几乎是跌跌撞撞地从浴缸里爬起来的,全身的水都没擦,赤着脚跑回更衣室,路上摔了,膝盖搁在地上,她爬起来随便撩了条裙子就套在身上外往跑……
唐惊程跑到医院的时候抢救室的灯已经灭了。
门口站了许多人,苏闳治,姚海政,还有满脸晕红酒还没完全醒的苏霑…
“怎么回事?”唐惊程抖着声音问,结果回答她的是走廊里的一片死寂。
苏诀地从抢救室里跑出来,看了眼头发还在滴水的唐惊程。
“怎么了这是?大半夜这么多人跑来医院…好玩啊……”她眼里已经有泪了,却偏要笑着问。
苏诀痛苦地闭了闭眼睛:“进去吧,她在里面等你。”
唐惊程猛吸一口气,扫了眼缩在墙角不敢吱声的苏霑。
抢救室里真冷啊,足足近两百平米的空间,头顶是一排排照得白亮的节能日光灯,房间里横七竖八有几张床,没有其他人了,姚晓棠就躺在其中一张床上。
唐惊程走过去的时候眼泪一路流,床上的人还有一些意识,只是脸色已经发了青,嘴唇泛紫,氧气管子擦在鼻子里面,她用余光看到了唐惊程靠近,费力地喊了一声:“姐…姐……”
唐惊程一下子用手捂住嘴,花了好大劲才将哭腔憋进去。
“怎么会弄成这样?”
床上的姚晓棠摇了摇头,很多话她已经说不清了,稍稍转过脸去。
“姐姐…我…我有话…要讲。”
“别讲!”唐惊程不想听,“好好的知道吗?省点力气,等你好了再讲给姐姐听。”
“不……”姚晓棠无力地抓了抓唐惊程的手臂:“我…不讲…怕…以后都没机会…讲了…”
唐惊程终于泣不成声,蹲在床边上。
姚晓棠试着抬了几次手,想帮她擦下眼泪,可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了,她急促地喘了好几声才说:“姐…姐……别…别哭…我不痛苦。”
这话只能让唐惊程更加难受,她胡乱抹了把眼泪:“好,姐姐不哭,你说,姐姐听着。”
姚晓棠这才费力扯出一个笑,看着唐惊程的眼睛,突然说:“姐姐…其实我……早就知道你,苏哥哥…苏哥哥那里…有你的…照片……”
“什么?”唐惊程没料到她会说这个,“什么照片?”
“一张很早以前…拍的…合照,可是我…知道…他留着那张照片…是为了你。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非要那件出水…芙蓉吗?”姚晓棠一字一句艰难地说。
唐惊程的意识已经有些迷乱,胡乱摇头:“不知道。”
“是因为…因为苏哥哥喜欢!他定了…那本杂志…经常…看!那件出水芙蓉就在…那本杂志上…上面还有你的照片……”姚晓棠的只言片语实在散乱,唐惊程已经没有心情刨根究底。
什么杂志?什么照片?她现在一概不关心。
“棠棠,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想说…”姚晓棠剧烈咳了几声,表情痛苦,额头一层层往外冒着汗,“我想说…姐姐,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跟你提过…苏哥哥喜欢的东西…我都喜欢,那件出水芙蓉…那间吃云南菜的…餐厅,那些我看不懂的…抽象…画,还有你…,姐姐…你知道吗?……苏哥哥最喜欢的…其实是你!”
所以姚晓棠才会在第一眼看到唐惊程的时候就亲热地叫她姐姐,这段时间也对唐惊程表示了不寻常的好感。
她盲目地去喜欢苏诀所喜欢的东西,憎恶苏诀所憎恶的人和事,并傻乎乎地把这种感情称之为“爱”,乐此不疲,忘乎所以。
唐惊程已经无法言语,这让她怎么相信?
姚晓棠用力往下吞了一口气,积攒了一些气力。
“姐姐,本来这是…秘密,我打算一辈子都不说出来……可是我想我以后不能陪…陪苏哥哥了,所以拜托…拜托姐姐……等我走了…你去和苏哥哥…在一起…好吗?”
唐惊程已经哭到瘫在地上,这个傻姑娘!
“姐姐…你答应…快……快答应我啊!”她费力地扯了扯唐惊程的手臂,像是非要向她求个保证,唐惊程只能捂住嘴点头。
“好,我答应你!”
姚晓棠这才满意,扯着嘴皮笑了一声,瞳孔已经开始涣散,她是撑着最后一口气才等来了唐惊程。
“那姐姐你去…把苏哥哥叫来,就他一个人…陪我…陪我一会儿好吗?”
……
唐惊程红着眼睛跑出抢救室,走廊里还是那几个人,只是姚海政已经因为伤心过度瘫坐到了椅子上。
苏诀站在离门最近的地方,唐惊程朝他看了一眼。
“她想让你进去。”
旁边姚海政听到首先冲过来,却被唐惊程拦住,忍住哭声:“抱歉,她只想见苏诀一个人!”
苏诀走进抢救室,姚晓棠已经开始出现严重痉挛,意识渐渐涣散,却还能一眼认出床前的男人。
她几乎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笑出来,手臂已经无法抬了,只能轻微地动了动手指。
“苏哥哥……”
苏诀蹲到床边,眼底有悲痛,可脸上依旧是一贯沉冷的表情,他习惯喜怒不形于色了。
姚晓棠贪婪望着床前的男人。
“苏哥哥,能不能…再抱…抱我一次。”
苏诀闭了闭眼睛:“好!”遂俯下身去用手臂缠住她的肩膀。
他能感觉到怀里的人剧烈战栗,耳边响起气若游丝的声音:“苏哥哥…再叫我一声…棠棠…”
“好。”他都照办,握住姚晓棠冰凉的手,“棠棠…”
姚晓棠笑出来:“真好听…”
这是她听到过的最动情的声音。
棠棠……棠棠……棠棠……她最喜欢听苏诀喊这两个字,她曾经也一度以为自己可以贪恋一辈子。
大概三年前在某次私人聚会上,姚政海带她一起出席,跟所有人介绍:“这是我女儿棠棠。”
所有人都点头奉承:“姚董千金真漂亮。”,唯独只有其中一位年轻男子举着酒杯向前,主动与她攀谈:“你叫tangtang?”
那是姚晓棠第一次见到苏诀,紧张,心悸,几乎羞红了脸。
“嗯,我叫棠棠。”
“哪个tang?唐朝的唐?”
“不是,海棠的棠。”
许久之后姚晓棠无意在苏诀办公室的抽屉里翻到一本旧杂志,收藏圈内的行业期刊,封面是一位年轻女子,穿着红色裙子坐在她工作室的银杏树下接受专访。
姚晓棠打开杂志,从内页里滑落一张照片,若干年前在某医院病房拍的合照,几名医生和护士拢着一个年轻女孩子,女孩子依旧穿着红裙,明眸善睐,站在一群白大褂中间显得特别显眼。
姚晓棠一眼便看出照片上的女孩子便是杂志封面上的那个,而她将照片翻过去,反面角落用钢笔写了两个字——唐唐。
那是苏诀的字迹!
所以从此以后他喊“棠棠”两个字的时候特别深情,只是身边所留并非心中所想。
姚晓棠平静地躺在床上,用最后一点力气拔掉鼻子里的氧气管,深呼吸…最后一次呼吸苏诀身上的气息。
“苏哥哥…再喊一遍棠棠…”
“棠棠…”
她笑出来,水从苏诀掌中滑落。
苏诀眉头一紧,一口气顶在胸腔,听到地上“叮”的一声,姚晓棠抓了一路的那枚戒指掉到了地上。
“滴滴滴—”刺耳短促的声音,心电图开始上下窜起来。
外面姚海政听到心电图的声音冲进抢救室。
“医生,医生…”姚海政嘶哑的声音回荡在走廊上。
很快医生来了,护士来了,苏闳治和苏霑也进了抢救室。
电击除颤,心肺复苏,一群人围在床边企图留住这条年轻的生命,唐惊程始终站在门口,听到里头医生和护士混乱的声音。
“心内痉挛,无舒张。”
“呼吸机!”
“第一次除颤!300J”
“重度休克,病人无反应。”
“加大,500!”
“还是没反应!”
“最后试一次,再来…”
“滴——”沉重又漫长的一声长音,心电图上的曲线终于归为平整…
“棠棠!”姚海政嘶吼出来,抢救室里原本混乱的声音似乎一下子静了下去。
唐惊程一下子沿着墙沿瘫坐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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