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略洗得比较快,匆匆冲了一把便穿好衣服出去,回到那边卧室的时候里面还有水声,他走到浴室门口敲门。
“需不需要帮忙?”
唐惊程的右手基本不能动,光用左手穿衣服有些困难,可很快里面传来声音:“不用!”
大约十分钟后水声停了,唐惊程穿好睡裙出来。
关略正坐在床前的软榻上抽烟,目光透过烟雾看过去,她身上还是那件月牙色睡裙,湿湿短短的头发一圈圈卷在脑袋上,原本被雨水刷白的脸蛋因为泡了温水微微泛红,站在卧室的灯光下,身上像披了一层莹光。
时光在那一刻仿佛停滞。
眼前的姑娘似乎与三年前无异,却又好像哪里不一样。
“过来!”关略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
唐惊程也不再逃避,坐到他身边去。
“右手给我!”
她将手伸过去,关略捞起来小心看了看,五根手指上包的纱布都被雨淋湿了,里面伤口肯定也泡了水。
“需要重新处理一下。”
唐惊程轻轻“嗯”了一声。
“忍着点!”他将烟咬到嘴里,又从旁边药箱拿出剪子和绷带,一圈圈将她手指上被弄潮的纱布先弄下来,这过程就已经够疼了,唐惊程忍不住“嘶—”了一声。
关略手里的动作停了停,抬眼看她:“是不是我手太重了?”
唐惊程咧着嘴笑,顺手过去将他嘴里叼的烟夹过来咬到自己嘴里,吸一口,烟圈吐出来。
“没事,你弄吧!”
“……”
关略被烟呛得皱眉,不过终究没阻止她继续抽,手里解纱布的动作也加快了,很快将唐惊程五根手指上缠的纱布都卸了下来。
轻轻揽住,指甲还没开始长,鲜嫩的皮肉都露在外面,红糊糊一片,灯光下伤口狰狞……
关略忍不住又舔了舔牙槽。
他不是没有见过比这更恐怖的伤口,在九戎台这么多年什么血腥玩意儿没见过,可就这一遭让他气都有些喘不过来。
憋得太厉害了,她被带回来这么久,第一次有勇气直面她身上留下的伤口。
“怎么?被恶心到了?”唐惊程吐着烟圈,语调淡淡。
关略闭了闭眼,这哪里是伤口,分明是五个血盆大口,争着抢着要把他撕碎咬烂,滋味难受极了,他又磨了磨牙齿:“家里没有医院那种药,先给你用碘酒洗一洗,明天再回病房叫护士处理。”
关略的声音莫名就沉了许多。
沈春光咬着烟将身子往后靠了一点。
“行!”
他说什么就什么吧,折腾半夜她已经没什么体力。
“那忍一忍!”
“知道了,**话真多!”唐惊程一脸嫌弃,关略皱着眉瞪她:“怎么现在嘴里这么多脏字?”
“还不是跟你学的?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
“……”
得嘞,她什么都怨他。
关略索性闭嘴,将她右手放到自己膝盖上,用蘸了碘酒的棉签在她甲瓣位置轻轻擦过去……
其实真他妈疼啊,唐惊程都快把烟咬碎了,左手抠紧软榻上的棉絮。
关略感觉到她在抖。
“疼就说,我轻点!”
“你还能怎么轻?”
十指连心,指尖真皮层中有丰富的感觉神经末梢,现在指甲没有了,指端上的肉被碰一下都疼得恨不多要把心都揪起来。
唐惊程又闷了一口烟出来,吁着气:“您赶紧的吧,这点痛我还受得了,不然之前你那心肝儿小护士给我上药的时候早疼晕过去了。”
这话听着不对劲啊。
关略停了动作,问:“什么心肝小护士?”
“还装蒜?就中午在停车场你跟她打情骂俏的那个啊!”唐惊程想起这场景心里就怄气。
关略却勾唇笑:“你介意?”
“毛病!”
“那就是吃醋?”
“我脑子进水了吃那小护士的醋?”唐惊程撑着又坐直身子,眼光闪烁之余躲避关略的眼睛,“快点,还包不包了?不包伤口一直露在外面会发炎!”
她情急催促,关略很快便将伤口洗过重新包扎好,妈呀后背都起了一层汗,真不是人干的事儿!
他回身把没用完的药和纱布一样样理进药箱里,转过头来的时候正好见唐惊程盘腿坐在软榻上,将五根被纱布包得圆乎乎的手指举过头顶,灯光下晃了晃,疼……
一疼她便皱眉,白雾从她嘴里吐出来,月牙色的侧影,烟雾缭绕……
“是不是以后我右手一直都会这么丑?”
关略心口蹙紧,放好药箱走回去。
坐在软榻上的唐惊程冷嘴里叼着烟,又将左手也伸到半空中与右手并在一起,灯光下可见左手纤长白皙,因为之前长期雕玉需要指骨用力,所以每根手指关节都突得有些明显,可这丝毫不影响左手的美丽,反而让柔美曲线里多了一份劲道和力量。
“不会,医生说养好了就能恢复原样。”关略试图开解。
唐惊程吐着气:“是么?呵,你每次都这么说。”
三年前右边手臂废掉的时候他也说可以恢复原样,现在又是同样的话。
关略被她讥讽得一时答不上来,软榻上的姑娘却突然抬起眸子,眼里恨意四起。
“骗子!”
短促地从她齿缝里咬出这两个字,那一瞬的眸光像利剑般刺穿关略的心脏。
猝不及防啊,关略的后背都僵了僵。
怎么就给他套了这么一个罪名呢?可是她骂得不对吗?简直太对了。
他答应过她的事哪一件办到了?
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骗子!
关略嘴里也“呵-”了一声:“继续!”
“牲口流氓恶魔禽兽早晚要下地狱的东西!”唐惊程一口气骂了一溜儿词,骂完狠狠喘了一口气。
关略脸上也丝毫没有怒意,反而坐到她旁边去,将她的左手捞过来,一开始她还不肯,拼命躲拼命缩,可犟不住力气没他大,他死死拽住,强迫唐惊程将右手乖乖放到他大腿上。
“你给我加的罪名我都认了,但你别躲,一样样来。”
“……”
“首先是那个小护士的事。”他主动提了这茬,唐惊程目光一冽。
“我承认我跟那小护士玩了点暧昧,不过那是纯粹为了气你。”
“气我?”唐惊程一脸“妈的你当我白痴”的表情,“你闲得慌拿她气我?”
是啊,后来关略反思也觉得自己这举动真是够无聊。
“理由呢?你总得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
关略想了想,算了,总得有人先低头,解释一下也不会死。
“中午苏诀是不是去病房看过你?”
“是啊,有问题?”唐惊程觉得有些奇怪,苏诀又不是第一次去看她,怎么突然对这不满?
关略用手指刮了刮鼻梁:“然后你们在阳台做了什么?”
阳台?
唐惊程努力回忆,目光一闪。
“你他妈蹲墙角?”
“至于么,我只是刚好进来看到,足足二十分钟啊!”关略想想心里就燥得慌,青天白日,他们两人居然在阳台搂了二十分钟,把他当空气呢。
“所以你才是吃醋?”
“……”
“你有什么资格吃醋?”唐惊程将左手又抽了回来,这真是天大的笑话,“来我问你,关先生听过一句老话没?”
“……”
“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
“今天苏闳治一审,那毕竟是苏诀的父亲,他心情不好来找我倾诉,搂一下又怎么了?”
“……”
“再说我又不是你什么人,你凭什么就对我这态度?而且关略我告诉你,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那谁都别藏着掖着,这三年来我过的什么日子?如果不是苏诀我估计早就死了八百回了,所以给他搂一下算屁,以身相许都不为过!”
后面几句话几乎是直戳着关略的心窝子去的,够狠啊,这姑娘心里其实啥都明白,什么人什么事在她心里什么地位都捋得清清楚楚,关键她说的每一个字都让关略无法反驳。
她没说错啊,三年里她九死一生,是他把她推进那场地狱,却是苏诀把她一次次又从地狱拖回来。
一个是仇人,一个是恩人。
关略在这会儿根本就没有丝毫胜算的余地,原本他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现在被唐惊程直接揭穿,连这点侥幸都没有了。
她果然怨恨自己,经历这么多,大概比他当年间接害死邱启冠的那份恨还要深。
“抱歉!”沉默许久唐惊程才听到这两个字,还是他一如既然深沉的口气。
呵…真是够有诚意!
唐惊程将手里的烟压掉,起身就要走,关略赶紧再去追。
“你去哪儿?”
“不需要你管!”
可他怎么能不管?要不管他也不会痛苦成这样!
“回来!”
“呸!”唐惊程拎着裙摆就往外走,步子飞快,关略觉得这一整个晚上就是在玩老鼠抓猫的游戏,他是老鼠
她是猫。
可唐惊程真的不想见他啊,无法面对,没有勇气,三年来有些伤口被自己埋得太深,太深便能当没有发生,可他一声“唐惊程”却要企图将所有伤口都撕开,里面都是脓疮和腐烂。
疼……
她都疼够了,所以才想逃,可是关略岂会让她逃。
“唐惊程你能不能消停点?”几步跨过去又把她拽回来。
一个回眸,三年流光飞逝,她在这男人怒戾的暗影下剧烈晃了下身子,咬牙,吐字:“别叫我这个名字,我不是唐惊程,唐惊程已经死了,死在你给她的那片火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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