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从窗户缝隙里偷跑进来,俏皮地洒在地上,斑驳影绰,落了一截在顾承中肩膀上,皱巴巴的西装贴在身上,同他平日里一丝不苟的模样判若两人。
我平淡地看着他,若是换了从前,这一刻我应该感动才对,但此刻我心里一点触动都没有,只是冷淡地将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满不在乎的一句,“还没死呢,你急什么急?”
顾承中眉头微蹙,一个浅浅的“川”字挂在眉心,一般他这样的时候,都代表生气了,只是隐忍着不发作,大约是熬夜了,下巴上青乎乎的,是胡渣生长出来。
“你太自信了些!她要杀了你,刀子不会长眼!”顾承中怒道。
我冷哼,迎着他满是怒意和斥责的眼神,淡淡道,“我就那么蠢站在原地叫她捅死么?”
“你------”
“行了你,我自有分寸,你少教训我。”我冷眸盯着他,嘲讽地说,“还有,这些不都是你教我的吗?现在数落我算几个意思?怪我不辱师命还是生气我青出于蓝?”
顾承中我勾着眼神看我,目光渐渐平淡下来,如同微蹙的眉头那般渐渐舒展,不瞬,他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嘲讽地说,“那我该表扬你是个出色的学生?”
我笑了笑,道,“不必。”
音落,顾承中站起身来,斜了我一眼,旋即转身离开病房,重重地摔上门。
他走后,房间内的肃杀之气还有残余。
我躺在病床上,低头看着身上的伤,已被处理好,本想下床上洗手间的,但稍稍一动就疼得厉害,感觉伤患处被撕裂了一般。我不敢乱动,忍着疼,心想等疼痛缓解些再去。
但没一会儿,有人敲门进来,是两个大盖帽。
大盖帽说,“顾太太,我们是警察局的,昨晚接到报案,你在公司地下停车场受到袭击,嫌疑人已经抓获关押了,我们按例来跟你了解情况。”
这时进来一个护士,帮我把床摇起来,我靠在枕头上说,“好,你们问吧。”
大盖帽拿出文件夹记录,问我,“昨晚是什么情况,请你简单描述下。”
我说,“昨晚我一个人在公司加班,到很晚,几点我记不清楚了,下停车场准备离开的时候,齐瑶忽然从黑暗的角落里冲出来,一句话都没说,冲上来给了我一刀,在这儿”我指了指肩胛骨位置的伤说,“我们就争执了起来,她骂了许多难听的话,然后又刺了我一刀,在这。”我指着手臂说。
“嗯,你说的这些我们都通过监控录像了解过了。”大盖帽说,“嫌疑人为什么会对你行凶这点我们不是很明白,她也拒不开口,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盯着大盖帽,眼神平淡,脑子快速飞转,把早就准备好的理由缓缓而出,“我想了想,可能是两个原因。”
“你说说看。”大盖帽点头,一脸严肃地看着我,另一个人奋笔疾书。
“一来,可能是从前的过节。我和她是高中同学,曾经有些矛盾,年少不懂事儿的时候打过架。不过,这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不排除她还记恨我。”
大盖帽皱眉,问我,“是你欺负她?”
我摇头,“不,是她欺负我,当然,说起来应该算是彼此矛盾。那时候小嘛,女生之间有矛盾,正常的。”
“那另外一个原因呢?”
“另外就是,她在我手下工作,是设计部的骨力设计师之一,但是最近项目设计上出了点问题,她的设计方案没有被采纳,所以没有被安排在新项目里。前几天我收到了设计总监递上来的她的辞职信,我心想,可能她有别的想法,旷工了两天,我就签了字同意。”我说,“在工作上我们的交际不多,如果非要说矛盾,应该是这点吧,她可能觉得我公报私仇。但事实上,设计部的案子不是我说了算。”
“就这么多?”大盖帽问。
我点头,“就这么多。”
两人眼神对视了下,说,“那好,顾太太,事情我们差不多了解清楚了,刚刚顾先生已经要求我们秉公处理,你的律师也提出了诉讼要求,等对方律师到了,我们会通知您。”
顾承中已经安排了?
我点点头,“好,辛苦两位。”
两个大盖帽走后,我让护士扶着我去洗手间方便,出来时,看见何文渊站在窗口,西装笔挺,头发梳得亮堂堂的,风流倜傥。
我缓缓坐到床沿上,他回头对我笑了笑,走上前来扶我,把护士打发走了,帮我扶上床,调侃地说,“小丫头片子心挺狠的啊,自己都豁出去了,你玩命呢?”
我斜他一眼,开玩笑地说,“你该叫我一声嫂子了何叔叔。”
何文渊讪笑,帮我掖好被子说,“我怕把你叫老了。太不习惯。”
“他安排你帮我打官司?”我躺下问。
何文渊点头,“你可是他的心头肉,出了这档子事儿,能不心急吗?”
“切,一个小案子,让鼎鼎大名的何律师出马,太看得起齐瑶了吧?简直大材小用,这是对你的侮辱。”我埋汰说。
何文渊指着我,无奈地叹气,“你呀你,嘴硬!”
他坐在椅子上,侃侃而谈,“我在北京出差的,他一个电话,机票都买好了,让我马不停蹄滚回来。你不知好歹。”
“让你回来就回来?他身边没人了?”我冷哼说,“再说了,顾氏集团法务部吃素的?随便使唤一个都叫她吃不了兜着走,还用你出马。他这是给我下马威,同时演些深情款款的戏码。”
何文渊数落我,“他没有你想的那么坏。小唯,你别太固执了。”
“这话你说得不公平。得了,不说了,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帮我打官司吧,”我笑眯眯地说,“怎么厉害怎么来,我就不多言了。”
何文渊凝眸看我,悻悻地说,“我是不敢惹你了,长记性。”
“哼,你惹我我也不敢拿你怎么办,你背后有靠山。”我怕打趣说。
“他宠你,可不会宠我。”何文渊起身微笑说,“好好休养,剩余的事情,我来处理。”
“嗯,你办事,我放心。”我笑笑说。
在医院躺了一个星期出院,顾承中非得让我在家里再养两天,我偏不,出院那天下午就直奔公司,一大堆报表等着我看,忙到夜晚七点多还没弄完,顾承中一个电话打来,我给挂断了。
不到五分钟,他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直接把我电路切断了,长身玉立我跟前,把我拉起来就走。
高琳收拾了我东西匆匆跟上来,那几天加班的人多,都看见我被顾承中揽着肩膀离开。
上车后,他命令司机开车,直奔别墅。
夜晚洗完澡,他进卧室来,一点商量都没有扒开我衣服,我抓住他的手瞪他,笑说,“顾总,你没这么禽兽吧,我有伤在身,伺候不了,你还是滚去客房睡吧。”
他盯着我,阖黑的眸底闪过一丝嘲笑,“我还没饥渴到欺负病人的地步。”
“那你这是要做什么?”我警惕地看着他。
禽兽嘛,有什么事儿是做不出来的?想找点刺激也不是不可能。
他看着我的眼睛,凝重的一眼,旋即放开我,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一盒药膏来拆开了,把盒子扔在垃圾桶里,拧开药膏的盖子挤出一团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是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
语气里全是嘲弄和讪笑,漆黑的眼底深不可测,闪过一丝打趣的目光。
我松了口气,心想自己这是草木皆兵了。
我伸手要药膏,倔强地说,“我哪里请得气你帮我上药?忙你的去吧,我自己来。”
顾承中手挪了挪,旋即坐下来,就在我身侧,大手附上我胸前的衣裳,不由分说地开始扯领子,我挣扎了下,他凝眸等我一眼,有些严肃地说,“再动,我就不止给你上药这么简单了。”
我一怔,咬唇,行,你厉害。
肩膀裸露在空气中,他看了一眼伤口,已经结痂了,还未脱落。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伤口,用指尖拨下药膏,轻轻地涂抹在伤痕上,触摸到那一块的时候,不仅有药膏清润微凉的感觉,还有他手指尖的轻柔和温润,两种别样的触感交织在一起,我不禁皱眉。
只是小拇指长的一段伤痕,他却涂抹了好久,像是怕弄疼我似的,缓缓划过。
我有点不耐烦了,“你能不能快点儿?我要睡觉了。”
顾承中都不理会我的,自顾自地涂抹着,我心里有些燥热,也不知道是烦什么,大抵是抗拒他这种温柔的模样。
我不稀罕。
他动作轻缓,抓着我胳膊不许我动,半晌才说,“这药膏是去痕的,阿骏说了,抹上去过后要按摩吸收,效果才好。”
我无言以对。
两处伤患,他涂抹好了,细致得很,叫我怀疑眼前这人是目空一切的顾承中。
涂完后,我看了眼伤口,抬头是发现他正在看我,不,确切地说是在看我露出的半截白花花的胸部,我赶紧拉好衣裳,推了他一下,冷哼说,“色狼!”
顾承中抬眉轻笑了声,被我骂了句,“滚!”
他把药膏旋好盖子,然后握在手心里要带走,我狐疑地看着他,“药膏留下啊,你拿去干啥?“
他微微一笑,十分坦然地说,“放我这里,明天好帮你涂。”
我:“……”
他收敛了目光,好不得意的样子,旋即转身离开了房间,并且关上了门。
我气得抓狂,这什么意思?老不要脸!假借给我上药的名义偷窥春色吧!
贱人!
接连着几天,我都是这么被他折磨的,好在他还不算禽兽,每次涂完药都滚蛋了。
只有一次,涂完了,他莫名其妙地抱着我,脑袋枕在我肩膀上,亲吻耳垂,双手在腰上游走往上。
我当然知道他要干什么。
我一拳头砸在他胸口,然后推开他,笑眯眯说,“涂完了?”
“嗯,完了。”他迷离的眼神看着我,燃烧的情欲在眼底挣扎。
我微微一笑,旋即僵住了笑了,“那你还不滚。”
他就看着我,不爽快,可又干不掉我。
最后,他滚了。
我一个人躺在床上,看了大半夜的月亮。
心里空落落的。
害怕一切结束,那就拒绝一切开始。把自己层层包裹,拒于千里之外。避免受伤害。
我知道,我很理性。
半个月后,林阳匆匆从南城赶回来,连夜的飞机,马不停蹄。
因为,顾启中挂了。死在医院手术台上。
听顾骏说,本来是考虑肾脏移植的,好不容易等到了合适的肾源,但顾启中没那个命熬到那时候,刚上手术台就挂了。
得知消息的时候,是下午三点钟,顾承中打电话给我,我正在开会,等会议结束时,已经三点半,高琳备好了车子,说顾承中要我马上去医院。
去的时候,遗体还在病房里,林彩秀哭得昏天暗地,几度晕厥,顾骏说要先把遗体送去太平间,她死活不肯,说要等林阳回来,让他们爷俩见最后一面。
我站在门口,和顾承中一起。
他淡漠地看了一眼,然后一个人转身,往楼道那边去。
黑色的西装一身肃穆,背影苍凉,虽然笔直,但是那种游离的寂寞和孤独,在肩膀两端挣扎。
我顿了顿,跟上去。
他靠在雪白的墙壁上,颓然的样子,修长漂亮的手指尖夹了一根烟,点燃了,烟雾缭绕,袅袅而上。
我走近他,靠在楼梯扶手上,本来想嘲笑一句的,但是怎么都说不出口,看他呆滞地看着楼梯,吞云吐雾。
“真稀奇,你现在的表情,好像很伤心。”我说。
顾承中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很淡,消失得也很快,他侧脸看着我说,“这么快就死了,有点失落。”
我一怔,这话,真意意思。
“看不出来你这么仁慈,还想他陪你过个年,兄弟情深啊。”我说。
“他不是我兄弟。”
“此话怎讲。”
顾承中把烟头扔在地上,碾灭了说,“我的兄弟,只有一个。”
只要一个,那还不是顾启中?
难道还有谁?
就在我思考是谁的时候,顾承中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离开了,留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背影。
不对,顾启中是老大,顾承中是老三,那老二是谁?
怎么顾家人从来都没有提过?
纳闷儿。
不对,不对,有!貌似说是车祸死了?可我隐约觉得不对劲,顾承中对这个哥哥,感情不是一般。
我追着顾承中回去时,顾佳妮和顾云溪两姐妹也都来了,似乎来了许久,但被林彩秀拦在外面不许进去。
顾云溪气得要命,双手抱在胸前埋怨说,“都这个时候,不知道在作什么!看的她就恶心!”
“四姐,你别生气,她就那样。大哥走了,她也伤心。”顾佳妮说。
“伤心?我看她是六神无主,不知道大哥的遗嘱怎么立下的,看起来伤心,可谁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阿骏呢?这时候他去哪儿了?不想要他的东西了么?”顾云溪急了,四处找顾骏。
她见着我和顾承中在走廊这头,连忙拉着顾佳妮上来,紧张兮兮地看着顾承中说,“三哥,我知道你最疼林阳,但这时候您可别忘了,阿骏还是你侄儿!大嫂走了他无依无靠的,你可别太偏心了!”
顾佳妮拉了拉她,但她还是仗义执言,“反正我不管,大哥的遗嘱要是立得不公平,我第一个不服!”
顾承中叹气,撇了顾云溪一眼,教训的口吻说,“不服气有什么用?多大的人了还沉不住气!”
“三哥,你-------”顾云溪气急。
顾承中丢下我们几个,径直往前,去找顾骏了吧。
“三嫂,这事儿你可要帮我们劝劝三哥,要照看着阿骏些。林彩秀撒泼的样子我可招架不住,她算计了这么多年,就等着今天呢!”
我尴尬地笑了笑,“死者为大,现在先料理好后事吧,这些事儿,急也急不得。”
我给顾佳妮递了个眼神,她秒懂,帮着劝顾云溪。
但顾云溪怕顾骏心软,说自己不放心,要去找他。
看着她着急的背影,我不禁唏嘘。
真正需要你担心的,从来不是他。
“三嫂,你在想什么?”顾佳妮拉了拉我胳膊。
“没,没什么。”
“陪我去吹吹风吧,我憋得慌,大哥说走就走了,哎,还是难受。”顾佳妮撇嘴说。
而后,我和顾佳妮去了通风口那边,聊了一会儿,我打开话匣子,小心翼翼地问,“佳妮,有个问题我一直没想明白呢,为什么你家人都不提起另外一个人,顾家的老二呢?”
一说起这个,顾佳妮眼神有些奇怪,就是那种,讳莫如深的感觉。
她看了我一眼,悻悻地笑了笑,“三嫂,你怎么忽然关心这个啊。”
我心想,肯定有问题,漫不经心地说,“刚才你三哥说,他只有一个兄弟,但不是大哥,这话我没听懂啊,这里边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顾佳妮顿了顿,叹气说,“哎,都这么多年了,三哥还是什么都记着,平日不见他说,看来,事情都埋在心底了。”
“什么事儿?”我探究地看着顾佳妮。
她有些犹豫,这时候我没有催促,因为过分着急想知道,会让对方警惕,于是,我等着她思考。
不瞬,顾佳妮抬头看我,长长舒了一口气说,“哎,反正三嫂你也不是外人,我就告诉你吧!这样以后你也能劝着三哥点儿,过去的事情早点放下吧。”
我心中窃喜,淡淡道,“你说。”
顾佳妮双手撑在瓷砖上,娓娓道来那一段尘封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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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顾佳妮回到病房时,顾骏和林阳打了起来,原因是在林阳出差南城的这段时间,顾骏让顾启中手术,而这场手术,包括林彩秀在内,只有顾骏一个人知情。
言下之意是,顾骏瞒着所有人和顾启中决定手术,直到顾启中死在手术台上,林彩秀才知道。
两人脸上都挂了彩,有点惨不忍睹,顾云溪和顾承中拉都拉不开,扭打成一团,好不容易将两人分开了,林彩秀抄起茶几上的水果刀要去刺伤顾骏,顾骏一把抓住刀刃,紧紧捏住,咬牙切齿地说,“要不是你们下毒害他,能到今天的地步吗?我叫他做手术那是为了救他,你这么生气干什么?怕尸检结果吗!”
林彩秀气得发抖,但到底是气的,还是怕的,无从考据,听见顾骏说要解剖,她扑上去开撕,骂道,“人都走了你还不安生,你这孽种要干什么!想独吞你爸的遗产吗?我告诉你,没门儿!”
慌乱中顾骏一巴掌将林彩秀扇在地上,冷哼说,“到底谁是孽种,你心里最清楚!”
顾云溪和顾佳妮拉着顾骏离开,林阳颓败地靠在墙上,眼睛盯着床上被遮盖白布的遗体。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当时的眼神,悲伤?难受?遗憾?
可能都有吧。
两姐妹强行把林彩秀带走,她激动得很,林阳不得不叫医生给她注射镇定剂,睡了过去。
最终,是林阳陪着医护人员把遗体暂送太平间的,接下来,要安排后事。
于情于理,顾承中都该出面帮忙,但他没有,只派了助理安排,然后带着我离开了医院。
走的时候,我看见林阳站在走廊尽头抽烟。
只有个落寞的背影。
那一瞬,我想起很多年前的冬至夜晚,在清冷的校园旗台下,颓然坐在地上喝啤酒的少年。
后来才知道,当年我们暗中孤独不谋而合,大约是因为没有家的惺惺相惜吧。
回到家后,顾承中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晚餐也没有下来吃,管家问我要不要送上午,我摇头说不用,他饿了自然会出来。
我也没什么胃口,对着满桌子的菜兴味全无,上楼洗了个澡,我打电话给张骏,让他帮我找找当年的消息。
虽然顾佳妮说了些,但我认为,她知道的还不够全面。
那个人叫顾言中。
顾承中的双胞胎哥哥。一个在车祸中没有找到尸首的孩子。
顾启中的葬礼安排在两天之后。中间顾骏和林阳母子撕逼好一阵,林彩秀坚持不做解剖,顾骏坚持,两边几次大打出手。
最终不知道怎么平息下来的,定下了葬礼日期。
当夜,我发了短信给那个号码,问他真那么确定顾启中死于非命吗?
他没回复我。
但我隐隐感觉,这件事就是一颗定制炸弹,保不齐哪天一鸣惊人,炸死一片。
那两天,顾承中一直忙着,早出晚归,比我都回来得晚。
大哥死了,我没在他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悲伤或者哀婉。
照顾佳妮的说法,大约是恨吧,一直恨着,到今日。
相反的,我感觉顾承中在幸灾乐祸。虽然这么想他,有点小人之心了,但他给我的感觉就是那样。
他好像一直都期待着顾启中死掉。
我心头一惊,不由地寒战,难不成,当真这中间和顾承中有关联?
恨一个人要恨到什么程度,才会起如此隐忍的杀心?
脑海中忽然划过一个片段,深山大雪里,翻掉的汽车,燃烧的火焰,四处弥漫的汽油味。
一个小男孩躲在草丛里,瑟瑟发抖,浑身是血。
我一个寒颤,才发现,一身的鸡皮疙瘩。
葬礼那天,林彩秀整个人都虚脱了,家属席里站着她,顾骏,林阳,还有未过门的高艺涵。
高艺涵扶着林彩秀,在我和顾承中上去祭拜时,刻意看了我一眼,冷淡的,防备的。
我和林阳有一瞬的目光交汇,我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节哀。
葬礼完毕后,律师宣读了顾启中的遗嘱,我和顾承中都不在场,顾云溪代表第三方听读了,出来和我们汇合,还算满意。
她说顾启中把遗产平均分给了顾骏和林阳兄弟,一碗水端平了,虽然很不高兴林同顾骏平起平坐,但大家讨厌的不是林阳,是他妈。
如此一来,董事会需要立即改选,而顾骏也将作为股东,进入顾氏,参与掌控。
一切,都热闹起来了。
股东大会在三天后的周一召开,重新改选董事长。
这一局,顾承中加入了。
毫无疑问,他以高票通过选举,成为顾氏集团新一任董事长。而顾骏和林阳的任命,基本没变,林阳还是总裁,和顾骏是副总裁。
一开始我还在想,为什么顾骏都走到今天这一步了,还不出手,等着过年?
直到一周后,南城的项目问题大爆发,我才知道,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
董事会改选过后,林阳忙着南陈的项目,在顾启中头七后准备去南城,但他还未动身,董事会就收到了南城传来的消息,说项目崩盘了。
酒店的设计图纸抄袭国外知名建筑师的作品,基本如出一辙,只是改了小地方,将细节扩大化,欲盖弥彰。
消息一出,轰动了整个建筑行业,因着先前顾氏在项目上的大投入和大宣传,这一抄袭风波立即被媒体渲染,推波助澜,掀起轩然大波,林阳甚至都来不及去了解事情经过,就已经被董事会商议决定,暂时停职,他手下的项目,将由顾骏接手,他讲去处理林阳留下的烂摊子。
抄袭这件事,换在小地方,那可能就算了,但顾氏树大招风,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后盯着。又是堂堂总裁,哪怕点小风波,也能被吹能丑闻。
更何况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当天,顾骏就去了南城出差,而先前留在南城盯着项目的经理和肖珊,都被调遣回上海,接受调查。
高层回忆那天我也在,顾承中把设计图纸往林阳面前一扔,“你需要一个解释。”
林阳看都没看图纸,只说了一句,“我没什么好解释的。这图纸,不是我的画的。”
有股东问,“林总,全公司都知道是你负责的大楼设计,设计图出自你手,一直没有假借他人,你现在说这不是你画的图,谁信?未免太敷衍了些!”
林阳忍着怒气,瞪着股东说,“我的意思是,这不是我画的图!我画的图纸被替换了!”
“搞笑!都施工了,才说图纸被替换?你骗我们是三岁小孩吗?”
“我无话可说!”林阳一巴掌拍在桌上。
这一瞬,看着他的目光,我忽然有点------抄袭图纸,对一个建筑师来说,是耻辱。
这种污点,会跟随他一辈子。
我不由地心疼,看了眼顾承中,他淡然自若地把玩着手中的签字笔,嘴角带着一抹若有无的笑,我猜他等这一天很久了,忽然改变了我们原本的计划方案,提前动手,是怕什么?在防备什么?
他设下这么大一个坑,比到时候项目崩盘更让林阳抬不起头来。这一下,不仅仅剥夺了他的权力,更让他的自尊心备受打击。
真狠。
议论纷纷中,顾承中敲了敲桌面,直视林阳,问道,“从项目启动到现在,一直是你跟进的,图纸若是被替换掉,你在接洽的时候不会发现?这种辩解的理由,站不住脚。”
林阳猛地盯着顾承中,忽然想起什么来,拍着桌子,愤怒地站起来,正想说什么的时候,他却愣住了,估计是人多,有些话不好说。他站着,冷笑地看着顾承中,又看着我,“我粗心大意,我检讨。可这件事,到这里,还没完!”
顾承中笑了笑,宣布散会,三三两两的人都走了,剩下我们三个。
“想说什么?”顾承中问。
林阳走到顾承中跟前,咬牙切齿地说,“我想说什么,你心里清楚。这一次是我栽了,但不代表你把我输了!”
顾承中点了点头,起身拍着他肩膀说,“嗯,很好。”
音落,他离开了会议室。
现在,就剩下我和林阳。
我坐着,他站着。
“别这么愤怒的看着我,用点脑子想想,就知道不是我出卖你。你的图纸你带去南城的,我又没跟你去南城,怎么设计得了你?”我平静地盯着他说。
林阳眼神一凛,瞳孔微缩,“你早就知道了?”
“不,才知道的。”我撑着桌子起身,叹气说,“昨晚顾承中打电话的时候我听见的,一个熟悉的声音,不用我说你已经猜到是你的女秘书了吧?”
林阳嘴唇颤动,他很生气。
“生气是没用的,已成定局,这一次,你翻不过来了,至少在没有一个明确的交代前,董事会不会恢复你的职位。你将接受无限期的调查,现在你不止顾承中一个对手,你还有顾骏。他们俩随便玩点小把戏,足够你兜着走。”我拍拍他肩膀,叹气说,“你自求多福吧,我先走了。”
没走两步,林阳忽然叫住我。
很久了,他很久没叫我的名字了。
“小唯。”
轻颤的尾音在空气里拨动。
我迟疑了几秒,笑眯眯地转过身,“嗯?”
“你很开心吧。”林阳看着我,一步步走到我跟前,低头看着我眼睛,有些怅然笑着说,“我看到你在笑了。”
“然后呢?”我挑眉说,“你想拿我怎样?”
该怎么形容林阳此刻的目光呢?
我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但唯一清楚的是,他眼中的不确信,来源于他的早有预料。
是的,哪怕从前我以为他多么确信,这一刻,他的眼神都全然清楚,当初的相信,并不是完全。
“你分明知道,我不会拿你怎样------”林阳苦笑地说。
我咬唇轻笑,半晌,叹气说,“我是给你挖坑了,但不是这个。你爱信不信。”
“我信。”林阳看着我,冷笑又怅然地说,“是我没算计过他。”
我无奈地笑,掏出手机,找出很久之前的那条短信给他看,“还记得上次我在你办公室收到条短信吗?”
林阳接过手机看,我说,“其实当时我在想要不要告诉你,但如果有人比我迫不及待,我何必一言道破?你这么聪明,防火防盗防秘书应该不需要我点拨,但不料,你愣是没想到一层上。”
我拿走手机,冷声说,“怪不得我。”
那条短信是徐娜发给我的。
是的,早前我和徐娜一起约过逛街,那一次,她成了我的人。
我没让她做别的,只是帮我盯着肖珊,只因为某天夜晚我去超顾承中,在书房外听见我他和肖珊的通话。
聪明如顾承中,早在顾氏埋下了炸弹。
肖珊是上一任总裁去青岛之前留下的秘书,因为顾启中怕林阳心上任接不住招,就问前一任总裁留下了肖珊,相助林阳。
怕是顾启中到死都不知道,这颗炸弹,是他亲手给林阳埋下的。
谁也不知道,运筹帷幄的顾承中,早在很多年前,就在顾氏内部培植了自己的势力。
我长长舒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胸口堵得慌,我不想在再待下去,拿了手机走人。
“小唯!”林阳大喊我的名字。
我怔住,只听见他问我,“那你给我的病例报告,也是假的吧?”
胸口虚无的颤抖,我鼻尖酸涩,不由地捏紧了拳头,而后扬起脑袋看前方,“真的。”
说完,我推开门离开会议室。
我不知道林阳是什么表情。
我不敢看,或者说,我不想看。
回到办公室,我摔上门准备坐下,却发现我的位置上坐着一个人,忽然转过来看着我,一脸的肃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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