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上我的笑脸,顾承中显然是震惊的,虽说那种惊诧一闪而过,但眼底的余晖隐藏不住。他不由地皱起眉头,思量地看着我,似乎想从我的笑意地看出其他端倪来,手心不由地拳握,双眼渐渐失去锋芒。
顾承中低头看手中的刀,鲜血犹在,我瞥了他一眼,一边帮他整理外套,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你这衣服上沾了什么灰?都拍不掉,喏,这一块。”
我把肩膀上的一块给他看,发现他正打量着手里的刀,心底一丝冷笑略过,但我面上保持微笑,他面无表情,阖黑的眸底深邃如昨,覆盖了一层疑惑和不解,淡淡地望着我,探究的意味。
对峙了几秒,他不言语,我挑眉道,“问你话呢,哑巴了?”
不瞬,他缓缓开口回答说,“许是撞到哪里,沾了灰尘了。”
“哦,你也不小心点。”我笑吟吟地说。
眼神里的犹疑深重,我挽住他的外套挂在胳膊上,温声说,“回房间去吧,我想洗个澡。身上全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难受得紧。”
顾承中道,“好。”
他伸手来扶我,我潜意识里是抗拒的,但我警告自己不要抗拒,在他抓住我胳膊的瞬间,我愣了愣,旋即扬起灿烂的笑,一边被他扶着,一边借助拐杖的力道前行。
这时佣人和林彩秀扶着受伤的林阳出来,预备去医院的,林彩秀哭得稀里哗啦,怒目瞪着我,见顾承中也在,不忍上前来斥责数落,但被林阳拉住,林阳咬牙劝解说,“妈,不要怪她。”
我冷笑,是,你哪有资格怪我。
林阳捂着胸口的伤处,鲜血涌在他手心里,从指缝中流出来,触目惊心,他咬牙忍着疼,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水,嘴唇有些发白,眉头紧拧,十分痛苦的模样。
他看着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此刻的表情,即使有抱歉,我也分不清楚这抱歉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忏悔。罢了,谁还在乎这些?
林彩秀含泪怒道,“就是你这样善良才叫咱们娘儿俩被欺负!着贱人一次次挑衅,你还叫我惹着不怪她?要不是我来得快,这贱人不得杀了你!”
我冷笑,骂我的话我听得多了,她就没在我眼里过,我何必在乎?我嘲讽地说,“有在这里瞎扯的功夫,不如赶紧滚去医院,别死在半路上,明明只是点小伤,最后我成了杀人凶手。反正你们什么事儿干不出来?赶紧滚吧。”
“你!”林彩秀气急败坏地看着我,恨不得一刀捅死我的样子。
“管家!”我忽然高声吼了一句,管家立即冲出来,唯唯诺诺又悻悻然地看着我,双手捏在一块儿,低头待命,我说,“你还有一小时三十八分钟,如果我一会儿在家里看到有他们任何一件东西,你,收拾铺盖,跟他们一起滚。”
管家瑟瑟地看着我,哆嗦着,又看着顾承中,在等待顾承中的回答。
我转过脸看顾承中,淡淡一笑,问,“你觉得呢?”
顾承中凝眸看了我一眼,不瞬,对管家说,“听太太的吩咐。以后这家里的一切,她来做主。”
管家一惊,却无力辩驳,连忙点头说,“好!太太,我这就去办。”
语毕,管家匆匆下楼,召唤其他佣人去了。
我满意地看着顾承中,发现他在打量我,他是聪明人,这时候少不了揣测我的想法,只是我想什么,他怕是没那么容易清楚。
林彩秀扶着林阳下楼,她知道,顾承中既然开了口,那就没回旋的余地,走了几步,她回头瞪着我和顾承中,满眼的恨意,咬牙切齿地说,“贱人,我不把你送进监狱,我名字倒着写!”
“我拭目以待。”我说。
我和顾承中站在二楼,看着他们离开,慌慌张张的。
心头那股难以平静的情绪,并没有因为林阳受伤而消退,我悄悄抓紧了拐杖,决心暗下。
顾承中看着楼下,若有所思,管家匆匆召集了佣人收拾他们的东西。
我说,“别看了,扶我回房间。”
“好。”
回到卧室后,顾承中把我扶到床边,我坐在床沿上脱衣服,一点也不忌讳他就站在一边,一件件地扒光了,扶着床头柜站起来,他上前来扶我,这期间,竟然一句话也没有,倒也是憋得住。
我说了句谢谢,而后去浴室洗澡,他说他帮我,我笑眯眯地撒开他的手,撒娇的口吻说,“得了,你忙你的去,我还没残废,让你给我洗澡,多难为情啊。”
顾承中缄默不言,送我到浴室门口,看着我关上门。
转身的瞬间,我脸上的笑僵住了。
我慢慢走到镜子面前,抓着盥洗台的边缘稳住身子,看着镜子里一脸冷漠的面孔,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胸口涌动起伏,我深吸了一口气,扬起下巴,缓缓吐出来,拆掉绑着的马尾,顿时青丝飞舞,我把头绳扔在垃圾桶里,缓缓走到花洒下,打开冷水,冲刷身体。
闭着眼睛,冰冷的水由上而下扑洒,如同利落的巴掌细细密密地打在我脸上。我扬起脸蛋,因为温差的缘故,不由地寒战,我攥紧拳头,紧紧捏住,咬牙切齿。
洗完澡后,我用浴巾擦干身子。擦到小腹时,冰冷的手掌覆盖在上面,因为冷而起了鸡皮疙瘩,我像个失心疯的傻子,缓缓略过那一处肌肤,心里全是顾承中送我去医院那天的画面。
以前在树上看到一句话,说,人不自己坚强,剩下死路一条。
我总说,我只能自生,不会自灭。
现在,我算是死过一次了,不怕万劫不复。
洗完澡出去后,顾承中换了居家服,站在卧室的落地窗前发呆,他背影笔挺,如同常年岿然不动的青松,宽阔的肩膀肌肉结实,双腿笔直修长,纵然接近不惑之年,却也精神抖擞,比大多数青年男人都精神健康。
浅灰色给人一种沉静的感觉,一如他平常的状态,但那种沉静里,多了一些平易近人。
他双手抱在胸前,一手捏着下巴,似乎在思考什么。
我扶着墙出去,站在门口喊他,“那个,你能不能来扶我一下?”
顾承中转过身来,深情松懈了些,不瞬便走到我跟前,扶着我,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坐到床脚的沙发上,我用毛巾擦头发,抬头带着笑看他,跌入他深邃的眼神里,是我先问,“憋着不难受么?想问什么就问。”
他一怔,不开口。
我拉了他坐下,他迟疑地坐在我身侧,我一手搭在他肩膀上,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说,“你不是一向自诩把我看得通透么?怎么,现在看不明白了?”
“不明白没关系,趁我今天心情好,我都告诉你。”
我笑得童叟无欺。
顾承中深深地看着我,眉梢沉着,眼皮低垂,他很少有这样的表情,一向自诩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顾先生,在我面前,此刻,显得颓败。
“为什么这么做?小唯,你不是这样的性格。”顾承中开口道,“若这是你惩罚报复的方式,你的刀口该对准我,你恨的人,是我。”
我淡淡地看着他的眼睛,半晌没说话,就只是看着,看清楚他的眼神,他脸上细腻的毛孔,还有下巴上刮得干干净净的胡渣根源。我说,“这段时间,我想明白了很多问题。你不来见我是明智的决定,不然,以我下手的轻重,你怕是要在医院住个十天半月的,兴许严重点,太平间还有你的床位。”
“但我不是你,冲动之后,我知道用脑子去思考问题,而不是靠嫉妒来给自己的强势和自尊找借口。我知道,这件事的罪魁祸首不在于你,若不是他设计我在酒店喝醉与他同床,拍下视频和照片给你,若不是他设计的巧遇和别有用心的同你的谈判,你不会这么误会我。你不是一直担心我和他旧情复燃么?他很聪明,抓住了这点,成功的让一向冷静的你发狂。”
我冷漠地看着他的眼睛,恨意跃然,我说,“这事儿是谁挑起的,我找谁算账。不管他是谁,害我失去了孩子,我一定让他,”我故意顿了顿,一字一字地脱出最后两个字,“偿命。”
顾承中眸底一片凄凉,大约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冷静,我猜他是做好了准备看我大闹天宫,却没做好准备怎么哄我,让我忘记过去。他瞄着我,想看到我心里去,“你真这么想?”
“不然呢?我一刀杀了你一起?当然,这件事里你的责任必不可少,或许到现在你还不确定我到底有没有背叛你,但这些都不重要了,至少我们现在有同样的目标,就该夫妻同心,你说呢?”
顾承中眉头微蹙,不解地说,“你想做什么?”
“你说呢?”我神秘一笑,抓着顾承中的手腕,缓缓握住他的手掌心,用力,抬头说,“我要让他,一无所有,跪下忏悔。”
顾承中不相信地看着我,我笑眯眯地说,“你以前不是教我了么?别人泼的冷水,要烧开了浇回去。现在我多学会了一条,那就是别人给我一刀,我要补他一百刀。”
顾承中笑了笑,我发现,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了皱纹。
他老了。
我们下楼时,管家已经整理好了一切,打包放在客厅里,我冷言问,“这些破烂还放在这里做什么?全给我扔出去。”
管家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他是怕我的,我这么凶悍的太太,怕是第一次见到,额头急出汗水来,看着顾承中,顾承中瞄了一眼,冷声说,“送去大哥名下的别墅。”
管家如获大赦,“是!”立即招呼佣人把东西搬出去。
顾承中扶着我去沙发坐下,说道,“其实不用你撵人,他们已经在准备了。大哥身体不好,已经搬过去了。”
“倒是有先见之明,迟迟来着不走的人,怕是有余愿未了。”
“或许是你。”
“等着看我死?或是你死?他太小看我了。”
顾承中意味深长地说,“我也小看了你。”
“这话你就别来埋汰我,我可斗不过你。”我说,“对了,你在顾氏是大股东,安排个职位进去不难吧。”
“不难。”顾承中问我,“你要去?”
“去,当然要去,不过,这得你同意不是?”
“好。可你打算怎么做?”
“釜底抽薪,火上浇油,随便怎样都好。”我说。
事情就这样定了。
之后,我在家修养了一个星期,听说林阳的伤不算重,在医院小住了一个星期,自那天从别墅离开后,我们就没见过,包括林彩秀。顾承中忙着恒丰的事儿,早出晚归,安排了个助理到家里来,说是给我的,到时候去顾氏上班,她会同我一起去。
我接着了,什么都没说,那人是他公司的,自然是他的心腹,嘴上说经验丰富,帮得上我的忙,可实际上打的什么算盘,我们心知肚明。
顾骏到家里来看我,给我买了蛋糕,说吃点甜的,省得我还在胡思乱想。偏偏不巧,我鼻子灵敏,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橙花的中调,女性香水。
我尝着蛋糕,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只说了一句话,叫他脸色大变。
我说,“阿骏,你为什么要装同性恋?”
五彩斑斓不足以形容顾骏脸上的表情,他先是愣住了,再是干涩的笑脸企图蒙混过关打哈哈,问我,“三婶,你跟我开什么玩笑?”
“开没开玩笑你清楚,”我放下叉子,碰到盘子一声脆响,我正儿八经地看着他的脸,微笑说,“至于为什么我就不问了,不过,我不是你的敌人,相反,我觉得,我们可以做笔交易。”
顾骏收敛了笑容,面色冷下来,一双星目看着我,顾家男人的眼睛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深邃,深不见底。不论是顾承中还是林阳,或是顾启中。
“三婶,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我的取向家里所有人都------”
没等他说完,我从茶几抽屉里拿出一沓照片来扔在茶几上,厚厚的一沓照片,“啪”的一声,像是打在顾骏脸上。
“你好好欣赏看看,毕竟,口说无凭。”我重新拿起叉子,剜了一小口蛋糕塞嘴里,巧克力甜腻香醇的味道顿时绽开味蕾,“我向来只相信亲眼所见。”
顾骏迟疑地看着茶几上的照片,只是第一张他就傻了眼,慌张地抓起来一张张过目,看到一半,他脸上骤变,威胁地看着我,把照片摔在茶几上,露出了原本的面目,冷森森地问我,“你什么意思。”
我把照片收拢了,一张张看,床上的,车上的,酒店停车库的,激情飞扬,我云淡风轻地说,“你这样的态度,可不是好好说话的样子哦。”
顾骏勾着唇看我,危险,害怕,怀疑。
送走顾骏后,我上楼洗了个澡打电话给刘思涵,她大约是在睡觉,懒洋洋的,软绵绵的声音说,“他怎么说?”
我站在落地窗前,推开窗户,扭着脖子舒展筋骨,“一脸的懵逼。你说他还真是能装啊?这些年都扮成同性恋,也不知道是为了逃避谁的目光,有意思。”
“你告诉顾承中了?”
“没有。不过,以他的绸缪,未免看不清楚。但或许,连他也掉进坑里了,既然是一场好戏,我何必告诉他?那多不好玩。”
刘思涵叹气,“这错综复杂的,你可别选错了对象,顾骏的心思一点都不浅,能忍辱负重的人,大都是心狠手辣的,自己都狠得下心逼入绝境,对旁人又怎么会手软?”
“他最好是别手软,不然,可辜负了我对他的期待。”
“好,有事再联系我。张骏那边,你可告诉了?”
“没有。他不知道的好,不然该骂我了。”我怅然地叹气,“亏得我还有你在。”
刘思涵讪笑,“别,别深情款款的,我怕死你了。”
“我又不会杀你。”
“那是因为你知道,当年那件事后,我就不会再背叛你,伤害你一丝一毫。”
“将心比心。”
“你小心为上。”
我笑道,“知道。”
收了线,我握着手机看远方。
天高云淡,万物美好。却物是人非。
回到我住院的那段时间。
那段时间,我不少时候都是在病房里发呆,大多数时候,我都在回忆这些年的经历,我特别佩服自己,走过这么多路,经历过那么多惨痛,竟然还没疯还没去死,真是厉害。
脆弱一点的人早疯了,要么割腕跳楼一死解千愁,我还能活的这么朝气蓬勃,除了内心那点善良和自尊,大约是因为我打心底就是个狠毒的女人。
发现顾骏的问题不是一次两次,但都是些微小的细节,比如外套上的一根卷曲染色的断发,帮我检查身体时近距离会闻到橙花和广藿香两种气息的混合。
如果说那根断发是偶然,当然,要多亲密的距离才能落到他肩膀内侧靠领口的位置。那多次的橙花和广藿香是怎么融合到一起的?兴许这世界上的确有橙花和广藿香结合的香水,但两种中调味道同时出现,嗅觉敏锐的人会察觉异样。
原本我没对顾骏产生什么怀疑,但当他一次次把我和顾承中的问题引向林阳的时候,间接告诉我一些顾承中不曾启齿的话时,我开始怀疑。
怀疑只是怀疑,我让刘思涵帮我查查看,如果事实是我想多了,那就完了。可结果是照片上那般,我就觉得,这场戏,好看多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却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黄雀。
顾骏这个人,很有意思。
周一清晨,顾承中送我去顾氏,早在此前,他就安排好了一切,无论是办公室还是职位,只等着我去公司。他原本说要送我上去,但很恒丰有晨会,我谢绝了,带着助理一个人上去。
办公室在24楼,公司高层管理者的办公室大都在这层。坐林阳的VIP电梯上去,招摇过市,我就是故意的。
去的时候有点迟了,问了前台秘书才知道,他们全都上林阳的办公室开会去了。
我去办公室转了一眼,然后直奔25层会议室。
肖珊看到我的时候,都惊呆了,正要说话,助理先开口,“麻烦准备一杯咖啡,不加糖不加奶。”
我大步往前,径直推开会议室的玻璃门,一票人都盯着我看,尤其是坐在上方的林阳,一脸的愕然,他皱了皱眉头,站起身来,“小唯,你怎么来了?”
“林总,顾太太代表顾先生出任集团的副总裁,这是人事命令,您请过目。”助理送上文件,而我坐在他对立面的空位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会议室不算大,人们叽叽喳喳的议论此起彼伏,打量我的同时在等待林阳的回应。
他匆匆翻看文件,一脸震惊,把文件扔在会议桌上,看着我,肃然地说,“谁签的?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份人事任命?”
“林总,这份人事命令是董事长在半年前签署的,原本是由顾承中先生出任,但顾先生同董事会股东协商后,由顾太太出任。”
“荒唐!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情!”林阳当场怒了,拿起电话打给顾启中,但那边似乎没接电话,林阳气得把手机扔在桌上,盛怒之下,他选择了中止会议,单独把我拉到办公室,说要跟我谈谈。
那份文件是顾承中弄的,具体怎么回事儿我不清楚,但文件上的日期,的确是半年前,来的路上我看过了。但职位前面的人名,却是新填上去的,我的名字。
林阳的办公室我很熟悉,进去之后,我往沙发上坐,他插着腰气急败坏地问我,就算要恨他,何至于这样?
“小唯,是我故意让顾承中伤害你,这样你就可以离开他,看清楚他不是真的爱你!我没想到你孩子会这样没了,但我一点都不后悔!因为你是我的人!”林阳气势汹汹地说,“你现在听他的摆布来公司,是要跟我决裂吗?你要参与到我们的斗争吗?”
“是我自己要来的,我问他要的职位。”我叠着腿,淡淡说,“很意外?”
“你恨我是不是?”林阳皱眉,气急地说,“我再给你捅我一刀都行,但你别这样。”
“林阳,别装了,我不是十七岁的杨小唯,你说什么我都信。我那些被爱情蒙蔽年纪的时候都过去了,你何必呢?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你再装下去就没意思了,演戏过头,让你很恶心。”
林阳无措地看着我,悠长深邃的目光直视我。
我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和他冷冽地对峙,“与其这么辛苦的演戏,不如我来当你的刀,如何?反正,你正好需要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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