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了电视，我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犹豫了数秒，又将手机打开了。

　　开机的那一瞬间，手机嗡嗡地震动了一声，我看着屏幕，不禁冷笑出声。大抵是我想太多了，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从新闻播出到现在，足足过去了一个小时，里面仅仅只有一条来自于林向月的简讯。

　　压根没人找我，也没人想过跟我解释，甚至连同情，也没有。

　　也是，好好的一个新年，别人凭什么因为我而影响心情。可能是这间公寓太安静的关系，我坐在空无一人的客厅中，心里难免会觉得孤独。

　　从前我最怕的就是一个人，其实真变成一个人的时候，又觉得还好，除了冷清些，至少不用费尽心思去迎合。

　　我提前出门了很久，准备去约定的地点等苏欢颜，才出公寓的大楼，我便看见了苏叙，他开着车，恰好停在我的身前，车窗按下的那一刻，杨语探出了半颗脑袋。

　　短暂的惊讶后，她暗暗地瞥了苏叙一眼，随即冲我灿然一笑，十分亲昵地唤了我一声。

　　“妹妹也在，那刚好——”

　　她推开车门，朝后面招了招手，我这会儿才发现，他们的车子后面跟了一辆小型的卡车，很快，就从里面出来了几个搬家工人。苏叙目光温和地对我点了点头，虚指了一下卡车的方向，说。

　　“南南，你先陪你嫂子一会儿，我看看还缺什么——”

　　话落，杨语便挽住了我的手臂，整个人都靠近了一些，压低音量神秘兮兮地道。

　　“妹妹，我们本来打算搬完再告诉你的，你哥怕累着你，就是不愿提前说。”

　　我此刻才反应过来，苏叙的确说过，他会在我这个小区给杨语置一套公寓。但这话说了没几天，苏叙就置办好了一切，这速度，还是令我有些吃惊的。

　　毕竟在我印象里的苏叙，是那种有事儿能多拖一天，绝不会当天办妥的人，再者我们相处的这段时间，我也没见他当着我的面联系过杨语。大约他们私下会联系，年还没过完，杨语就来了。

　　“看你的模样，是要出门吗？”

　　杨语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生怕耽误了我的时间，说话的时候还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并往后退了一步。我愣了至少三秒，才笑着回。

　　“不着急，还早，我就是想下来买点吃的。”

　　闻言，杨语就像松了口气般，盯着苏叙的身影好一会儿，才又挽住我的手。

　　“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可搬，公寓里几乎是应俱全，但你哥这人细心，总是怕少东西。”

　　她就这么和我闲聊着，但几乎都是她在说话，我偶尔会回应一两声，苏叙忙前忙后出了一头汗，等最后一件家具搬上去，卡车走后，他才绕到我们身前。

　　停顿了数秒，先是十分宠溺地揉了揉杨语的脑袋，才看向我。

　　“你们也不知道进去等，今天风大，感冒了怎么办？”

　　大抵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苏叙这话听着很僵硬，就跟背台词似的，说话的时候目光也很飘忽，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谁。

　　我们一同进的公寓，到了苏叙买下的公寓前，我整个人都是一愣，好巧不巧，就在我的隔壁。

　　苏叙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疑惑，往我身边靠了靠，极其自然地解释道。

　　“只剩这一间了，刚好在你隔壁，我觉得挺好，就买下来了。南南，其实你一个人住，我也不是那么放心，杨语在，你们互相也有个照应。”

　　“这大概就是缘分吧。”

　　杨语很快便附和了苏叙一句，拉着我的手就进了公寓。

　　这里的装潢与我的那间完全不同，杨语先前说是拎包入住，这公寓本就是个精装房，可一进来，我还是闻到了极重的油漆味，从玄关一直到客厅，摆了一排茉莉花盆栽，挺香，但是仍掩盖不住新漆的味道。

　　比起杨语口中所说早就装修好了，我更觉得这公寓是匆匆收拾出来的，家具几乎是新的，地毯上的标签都还没来得及剪。

　　可杨语和苏叙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兀自收拾了一下客厅，便招呼我坐下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们，苏叙的确很细心，还买了加湿器，只是插上电的那一刻，杨语看着他的侧脸，脸色就莫名地白了一个度，眼底也闪着些许我读不懂的情绪，像是在生气。原本他们还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挺开心，很突然地，杨语就抿紧了唇，默了好半天，才不冷不热地说了声。

　　“你渴了吧，我去给你倒杯水。”

　　苏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刚打开的加湿器，又被他关上了。

　　杨语折去厨房烧水的时候，才发现这公寓没有壶，苏叙也算忙活了那么久，应该是真渴了，他下意识地就拉开了冰箱，里面满满的全是啤酒，他身子一滞，又迅速地关上了，转身，有些尴尬地说。

　　“忘记买壶了，我下楼先买几瓶矿泉水吧。”

　　“不用了，我那儿有，拿过来给嫂子用。刚好我等会儿要出门，回来再买一个新的就是了。”

　　我不是真傻，只觉得气氛莫名有些怪，但具体哪里怪，我也说不上来。

　　苏叙静默了片刻，也就应了。

　　“对了，南南，你回去的时候顺便帮我把这外套洗了，弄了一身灰。”

　　他也不等我拒绝，就把自己的大衣塞进了我手中，我刚想问洗了他穿什么，不冷吗？再者方才我看见搬家工人搬了一抬洗衣机上来，没必要特意拿去我的公寓洗。

　　我还没能出声，他就转身先一步进了厨房，只说去帮杨语洗水果，期间杨语也没出来。

　　我愣了愣，也没多想，拿了壶很快就过来了，想着外套苏叙也不急着穿，等我回来再帮他洗也来得及。

　　可我刚进客厅，便听见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紧接着，是杨语刻意压低的嗓音，隐隐还带着丝愤恨。

　　“苏叙，你没毛病吧？你之前怎么答应我的？现在又让你妹妹来监视我，你就这么不信任我，何必选我，我告诉你，那人结婚前，我不会轻易……”

　　兴许是好奇心所然，毕竟杨语在我面前十分温柔，我不禁屏住了息，蹑手蹑脚地往厨房门口凑了凑，还没听全杨语的话，声音就戛然而止了，苏叙似乎蒙住了杨语的嘴，有些恼怒地回。

　　“你别乱说话，南南什么都不知道。还有，别把话说那么难听，我会接你过来，肯定是会娶你的。只是苏家最近不太平，你先安静几天，等我处理完了手头上的事再带你去见我妈，也不晚。”

　　“你要装，就装得像一点，最好别有任何破绽。我妈已经认定你是苏家的媳妇儿了，你没必要再说这些有的没的。”

　　“我给你的还不够多吗？你非要这个时候闹，我……”

　　苏叙的话还未说完整，我就听见了‘啪’的一声，不是很响，还有些发闷。我半掩着身子，往里看了看。

　　杨语正揪着苏叙的领口，面容有些狰狞，和她平日里的形象完全不符。

　　“呵，我闹？你自己做了什么？买个加湿器摆我这儿膈应谁呢？我可不像你的那位一样，到哪儿都嫌气候干燥。苏叙，你别一天到晚就知道提醒我！管好你自己！你真以为自己没有一丝破绽？你大概没发现吧，你妹看你的眼神也不像是那么信任。你非得买个挨她隔壁的公寓，是个人，都会起疑心。”

　　杨语的语气阴阳怪气的，并且提及了我，我条件反射般就缩回了脑袋，将背脊贴在了墙面上，本想出声的，可现下却不知该进该退。

　　还有杨语口中的那个人，是谁？听苏叙的反应，似乎十分紧张，有种生怕被我发现的感觉。

　　我心里隐隐就泛起了一丝不安，脑海中莫名其妙地就闪过了一个画面，在见到杨语前的那个晚上，我的确看见苏叙和一个男人拥吻，并越发觉得不对劲。起初我以为他们只是朋友，大抵是在国外呆久了，打招呼的方式比较亲昵。可从杨语的语气中，我却发觉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杨语也像是在防着什么。

　　“哦，对了，你也许也不是为了让你妹妹监视我。你是想让我看着你妹妹吧？怎么？心虚啊？”

　　“够了，别说了，南南马上回来了——”

　　苏叙并没有再继续话题的意思，听到向我接近的脚步，我极快速地闪到了门后面，往后退了几步，等苏叙出来，我再佯装刚进来的模样，扬了扬手中的水壶，说。

　　“拿来了。”

　　苏叙看到我时，很明显地就有些慌，他蹙了蹙眉，往后瞥了一眼，才侧过身，给我让出了一条道。

　　我错过苏叙之际，看见他的手指被划出了一条口子，不是很深，但在流血，可他本人整张脸都紧绷着，一点儿也没察觉。

　　往前走了几步，我又顿住了，笑着扭头提醒。

　　“哥，你手指破了。”

　　苏叙顺着我的视线，才发现自己的伤口，他脸色一白，干笑着说。

　　“没事。”

　　他依旧没离开，就斜靠在门边，目不斜视地望着杨语。

　　杨语正俯身收拾着玻璃碎片，她该是感受到了苏叙的目光，可她没有给予任何回应。杨语比我想象中更善于伪装一些，她察言观色的能力十分强，抬起眼皮默不作声地打量了我好一会儿，确认我没什么要说的，才极其自然地道。

　　“妹妹，时间也不早了，你不是有约会吗？先去吧，等我收拾完了再邀请你过来吃饭。”

　　我还没放下水壶，杨语就下了逐客令，她虽然掩饰得极好，但声音中难免还是有些颤抖。我也不想让他们太尴尬，说了声‘再见’就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苏叙没拦我，也没说什么。

　　我怕我多呆一秒，杨语会看出破绽，并维持不住嘴角的笑意。但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比起苏叙，杨语眼底真的没有一丝慌乱，饶有一副即使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她也完全不在乎的感觉。

　　推开公寓的门，安全通道处闪过了一个黑影，我身子一僵，追过去的时候，那儿一个人都没有，但地上落了好几根烟蒂。

　　我正准备从安全通道走下去，苏欢颜的电话就打来了，她语气不是很好，问我什么时候到。

　　“马上——”

　　掐断电话，我犹豫了数秒，还是折进了电梯。

　　大抵是过年的关系，我站在路边许久，都没等来的士，正想着要不要叫滴滴打车的时候，身前就停稳了一辆黑车，车窗缓缓降下，我看见了严煜。

　　“去哪，我送你？”

　　看着他，我莫名地想起了先前看到的那抹黑影，我不自觉地往前垮了一步，俯下身，确实也在他身上闻到了一股烟草味。

　　我扯了扯嘴角，反问。

　　“你是不是去杨语公寓了？”

　　严煜看着我，只笑，许久都不作声，他脸上几乎没有多余的表情，身子一斜，伸手推开了副驾驶位的车门，“上来说。”

　　我觉得我真的挺大胆的，在没弄清别人底细前，竟也鬼使神差地坐了上去。

　　等我系好安全带，严煜才幽幽地回了一句。

　　“杨语是谁？”

　　大抵我也没想过严煜会承认，而且我看得也不是那么真切，不能保证站在安全通道的人一定是他。

　　“哦，就是我哥的女朋友，你和我哥关系挺好的，他没和你说？”

　　严煜眉梢轻佻，点上了一根烟，叼在嘴边才启动车子，烟抽了一大半，他才笑着说。

　　“我只知道他有女朋友，但是谁，还没见过。听说他们快结婚了，具体是什么时候？”

　　他语气很平淡，压根听不出喜怒，仿佛就是随口一问。

　　“不清楚——”

　　话音落下，车内一片死寂，严煜烟瘾还挺大的，一路上抽了近半包烟，窗户仅打开了一点缝隙，整个车子里烟雾缭绕，熏得我眼泪都快出来了，我低咳了几声，严煜才恍然发觉我闻不习惯烟味，他干脆将窗户降下，并且把烟收紧了上衣口袋。

　　车子停稳后，我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车门，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严煜默不作声地也跟下来了，他递了个手帕给我，十分抱歉地说。

　　“下回你在我就不抽了。”

　　顿了顿，他又重新说了一遍。

　　“你若是不喜欢烟味，我可以为了你戒烟。”

　　他这话说得简直毫无违和感，望着我的目光也充斥着关怀，我一愣，险些以为自己和他有那么点关系，然，我们真的一点儿也不熟。苏叙是打算撮合我和严煜，但我们还没能单独说上几句话，严煜却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看他的神情，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大约是不太习惯来自于陌生男人的刻意讨好，尴尬地推开了他的手，“没关系。”

　　转身之际，严煜猛地拦在了我身前，他个子很高，我必须仰着脸才能与他对视。

　　“苏小姐，上次说的事儿，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我觉得你挺好，我想我们应该能聊得来。你不用在意周总的问题，他马上要订婚了，就表示他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我觉得你也可以，我不在乎你是否离异。”

　　他说得极其认真，脸上的表情几乎是无懈可击。可我总觉得他的话十分假，并不像发自内心的。而且他这话就跟泼了盆冷水在我头顶一般，我整个身子都是透心的凉。

　　我越是不愿想起谁，就越是有人提及。

　　他一直挡在我身前，饶有一副我不回应，他不会离开的架势。

　　“我可以等你考虑清楚。”

　　闻声，我深吸了一口气，敛起了嘴角的笑容，问。

　　“严律师条件不差，想必能找到更好的，为什么会选我呢？因为我是苏叙的妹妹？”

　　“和苏叙无关，就是觉得合适了，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严煜单手插在裤子口袋中，稍稍侧开了身。

　　“而且我年纪也不小了，你如果不嫌弃，我们可以试试。”

　　他看似在与我商量，甚至真的有种想追求我的感觉，可语气就是很奇怪。

　　苏欢颜的催促电话再次响起，我才能借机跨开步子，严煜始终看着我，保持着招牌式的微笑。

　　直到我进了咖啡厅，转过身，他还在原地，但我仅看了一眼，就迅速地收回了视线。

　　苏欢颜已经等得极度不耐烦了，她见我过来，眉头蹙得很紧。

　　若是放做从前，我一定会连着说好几遍‘抱歉’‘久等了’之类的，可现在看见苏欢颜，我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想到他们一家人心安理得地霸占着苏家，甚至还防我像防贼一样，我就觉得很气。

　　当然，那是我姥爷情愿给的，但他们没有权利隐瞒我，还藏得那么深。我们相处了二十几年，我自以为的和睦，原来全是他们伪装出来的。

　　“你没必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苏南，凭心而论，我对你不差，我们都对你不差。如果不是你当初不听劝告，一定要与池上泉私奔，别人会有空隙可钻吗？”

　　苏欢颜眼底满是不屑，也不给我说话的机会，就从包中摸出了一个鼓鼓的信封，甩在了我身前。

　　“我大概知道你想问什么，你姥爷去世的很早，你那狠心的妈也不跟你提，你不知道是理所当然。”

　　“嗯，我妈狠心，但你现在拥有的一切，不都是她给你的？你笑她蠢，但她不蠢，又怎么会被你们利用？谁都可以说对我好，但你苏欢颜不行。我一直一直都很信任你，把你当做小姑……”

　　话音还未落下，苏欢颜就哼笑着比了个嘘禁的手势，“我不论姓什么，都是你小姑，只要你还是我二哥的女儿。苏南，话别说得太满，当年发生了什么，你我都不是当事人，别总觉得是我们利用了你妈。”

　　她轻抿了一口咖啡，目光饶过我，望向了窗外。

　　“信封里都是照片，你留着，也有个念想。至于别的，你问我，我也不是那么清楚。”

　　“但是……”

　　苏欢颜欲言又止，侧脸十分僵硬，似乎在犹豫着什么，良久，她暗暗地吐了口浊气，缓缓地站起了起来，走到我身边，俯下了身，单手摁住了我的肩头，压低声音，用只有我们能听见的音量道。

　　“严律师跟你说的话，你都记清楚了。我提醒你一句，以你现在的能力，不足以对抗大哥，但你可以从苏叙那儿下手，苏叙不是挺喜欢你这个妹妹的。”

　　闻言，我不由瞪大了双眼，看着苏欢颜，我不可置信地反问。

　　“苏叙也是你的侄子，你说这种话，究竟……”

　　苏欢颜唇角一勾，挺直了脊背，食指轻轻地抵在我的双唇上。

　　“苏南，想争、想抢，就要足够狠心。”

　　甩下这句话，苏欢颜便走了。

　　望着她的背影，我不由就冷笑了一声。

　　我猜得没错，苏欢颜和苏绍堂的关系已经恶劣到了极点，她向着我，还不止一次，至于理由是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来之前，我憋了一肚子的话想问，可看苏欢颜的模样，并不打算告诉我太多。

　　她走后，我还坐在咖啡厅里，吃饱了饭才收起信封回公寓。

　　其实我并不是那么有胃口，只是各个都如狼似虎，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我不吃饱，没力气，又怎么跟他们抗衡？

　　这个世界上，唯有自己才是最靠得住的，在自己手中的东西，才是最真实的。其余的，说得再好听，都是虚的。

　　再到公寓，天已经黑了一大半。

　　开门前，借着走廊昏暗的光线，我看到地上躺了一个黑袋子，袋子上还贴着一张纸。我捡起来之后才看清上面用打印机打出的小字。

　　——苏南收。

　　我条件反射般看了一眼隔壁紧锁的门，进了家，关上门的那一瞬，我连鞋都没来得及换，就拿出了黑袋子中的东西。

　　是一叠照片，每一张都是苏叙和严煜。

　　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照片中的他们，动作极其暧昧，数十张照片分别是在不同的地方拍摄的，看苏叙的衣着，偷怕这些照片的人，至少跟踪了他半年以上。

　　我的心猛地一揪，心情更是难以言喻。

　　我一直说服自己不要想太多，可苏叙还是骗了我。我是他唯一的妹妹，他还是要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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