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岩的父母当天晚上就去了邵总监的家里。
邵总监已近知天命之年,在经济大潮里摸爬滚打多年,他早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走上本罗集团财务总监这样的高位。
本罗的发展关乎国家经济,而他,却是本罗天下里,手握财务大权的那一个王者。
他在窗边站得有些久了,手中的烟也早已熄灭。
他的妻子徐云走过来,为他披上一件大衣,声音轻柔:“礼初,又知要走了,我和他已经谈完了。”
邵礼初这才回过身来。他一张略微古铜色的脸上,满含人生四季的风霜,眉毛很浓厚,略呈八字向下垂,眼睛狭长,就这么静静站着,也很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拢了一下大衣领子,嗓音浑厚:“不吃了饭再走吗?”
程又知将放在口袋里的手拿出来,笑着回答:“小姨夫,我不吃了,我回去会把小姨的话跟爸说,您放心吧。”
邵礼初伸出手来拍了拍程又知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还年轻,要多历练。”
程又知轻点了一下头,再次向小姨告别,走出了门。
刚走到小姨家院子门口,程又知见到两个人从车上下来,往小姨家院子方向走来。
他定睛看了一眼那两个人,觉得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于是只在开院门擦肩而过时,礼貌地朝他们点了点头。
陆岩的父母也不是第一次见到程又知,但相互之间也没有过交流。
陆岩母亲轻轻推了一下陆岩父的手臂,然后低声说道:“这是程副总裁的儿子吧?好像也是本罗集团的人?”
陆岩父亲点点头,低声回答:“是的,他也是邵总监的亲侄子。程总裁已逝的夫人,和邵总监的夫人,是一母所生的两姐妹。”
两人边轻声交谈,边按响了邵礼初家的门铃。
徐云见到是他们二人前来,并没有什么惊讶。他们之间向来走得近,即便是供货商与采购商的关系,来往密切一点儿,也无可厚非。
“小年快乐,邵总监,徐经理。”陆岩父亲笑眯眯的,像是带了天大的好消息来一样。
“哦,是老陆啊,”邵礼初走到楼梯口正准备上楼去,见到他们二人,也只是淡淡的打了个招呼,“徐云,你陪他们先聊会儿,我去处理点事。”说着便又要继续往楼上走。
陆岩的父亲立即一脸谄媚,对着邵礼初的背影就说:“邵部长,有大消息啊,您先听一听?……是个好消息。”陆岩父满脸的神采奕奕,信心满满地等着邵礼初回头。
果然,邵礼初一听这话立即顿住了脚,回过身来望向陆岩父母,然后声音浑厚:“哦?说说看。”
徐云已经招呼陆父陆母坐下来,邵礼初也从楼梯处走向沙发,他还未走到,便听到陆岩父亲说道:“您还记得……十年前T市的那个女娃娃么?”
话音刚落,就见邵礼初和徐云二人脸色皆大变。就像是被人踩到了雷区一样,一触即发。
十年前那场交通事故,是邵礼初没有预料到的,他的本意只是希望交通暂时瘫痪两小时,却没有想到有心急的公交车司机抢道前进,最终造成两车相撞,甚至酿成人员伤亡的惨剧。
而……当年的那个女娃娃,据陆岩父母回来禀告,就在那辆出了事的车上。
如今,陆父陆母忽然旧事重提,邵礼初自然以为他们是想借此事来要挟自己,于是脸色一沉,厉声说道:“这次你们又有什么要求?难道本罗还不够照顾你们?”
一看到邵部长误会,陆父陆母两人立即站起来,唯唯诺诺地说道:“啊不是不是,邵总监,您误会了,我们的意思是……那个女娃娃,她可能还活着!”
陆父立即说出了实情,唯恐邵礼初发怒。
这话一说完,原本坐着的徐云也立即站起来,脸色风云变幻,如遭受了巨大撞击的样子,声线颤抖着问:“你……说的是真的?”
徐云有些站不稳了,她一边扶着沙发靠,一边殷切地望着陆父陆母二人。那眼神里,有一闪的恐惧,有热烈的期盼,有灼热的光芒。
她的嘴微翕,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陆父陆母的方向,紧张地等待他们的确认。
邵礼初的神情高深莫测,他也正双眼如炬地盯着陆父陆母。
“我的女儿……她还活着?”徐云又紧接着轻喃了一句,那声音飘渺,遥远得天外的一晃而过的闪电。
陆父陆母被他们二人的表情吓得怔住,过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
陆母瞳仁放大,声音惊讶却明晰:“徐经理,您说……那个女孩……是您的女儿?”
当年的事情太过于复杂,邵礼初和徐云并未对陆岩父母透露太多细节,只是让他们去安排了那场火灾与交通堵车。
而如今,陆母问起来,徐云却也不想说得太多,只是再心脏收紧地问了一次:“你怎么知道她……还活着?她在哪儿?当年不是都拿到尸体报告了么?”
陆父到底沉得住气一些,赶紧抓了一把陆母的手臂,示意她不要问太多,随后又立即回了徐云的话:“我儿子今天去见了她,说起了这件事情,看他的样子估计是去了T市,那个女娃娃,估计又回到那间老宅去了……”
陆父三言两语讲了林希的所在位置,然后安静地等着邵总监的指示。
邵徐二人此刻因为太震惊与太激动,竟然没能听出陆父话中提到的“我的儿子去见了她”,也就并没有注意到,陆家的儿子怎么会清楚这件事情。
几个人各怀心事,一时之间都没说话。陆父陆母见已说得差不多,便开口告辞。
邵礼初和徐云没有吱声,也没有挽留,只任由他们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徐云一个趔趄,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声音呜咽道:“礼初,你说咱们这么多年为什么呀,就这么一个孩子,咱们当初为什么要把她送走?老天惩罚了我们这么多年,我们一直没能再有孩子,原以为这辈子也就是这样了,可是,她还活着!礼初,我们的女儿,她还活着!”
邵礼初紧紧握住妻子的手,同时也是让自己镇定下来。他点了一支烟,猛地吸了几口后,打了个电话出去,声音低沉得像来自地狱:“给我查一个地址,对,是这样的……”
挂了电话后,邵礼初背靠在沙发上,蹙着眉心,再次陷入了沉思。他的内心情绪复杂,像尝尽世间百味,又像历经人间沧桑。
多少年了,他终于走到了今天这一步,终于站到了这么高的位置。
当年,他失去了女儿,却仍然竭尽全力投身于本罗的发展和事业里,令一众元老对他投了赞成票。这些年,他步步为营,已然能将本罗集团巨大的财务置于手心,翻覆云雨。
于金钱,于权利,于欲望,他已极尽满足。
唯一遗憾的,是膝下无后。
上天收回他的女儿,却是因为他自己的罪孽。可是上天终归仁慈,竟然又在这多年以后的平静里,将女儿送了回来。
那个女孩,是他这一生唯一的孩子啊!
邵礼初看着妻子,低声安抚她:“我们一定要去找她,把我们的女儿带回来……”
徐云终于嚎啕大哭,全然不顾形象。
邵礼初的助手办事效率极高。第二天一早,他就将林希家的地址发到了邵礼初的手机上。
邵徐夫妻二人已作了决定,无论如何,他们都要去寻回这遗落在世间的珍宝。处理完公司的事务后,一晃就到大年三十。
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冷。大雪也比往年下得厚一些。整个世界白雪皑皑,藏起了人们心里无人可懂的心事。
林希每天裹着厚厚的围巾,戴着厚厚的帽子,坐车到市区去打斯诺克。
她一个人独自守着空荡荡的屋子着实冷清,又没有什么亲人可以相互拜访,幸而还有斯诺克这项运动,解了她的寂寞。
而这一天,有一个人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冲动,第二次乘坐了动车前往T市去见他魂牵梦萦的那个女子,——即使只是远远地看看她,也好。
许牧原去过林希父母的墓园,也知道她的家在哪儿。
这一天,医院放了他假,他拒绝了赵拟的邀约,只身前往他的心所在地。
许牧原坐在火车上走了神。
他想到几个月前,他陪着她一起回老家办证件。那一次,他们两个人还被当作坏人,被乘务员扣了起来。那一次,他还在林希父母的墓前保证过会好好爱林希。
可是如今呢,他却无法开口对她说一声:我真的想你。
火车很快到站。
许牧原穿着一件黑色的厚绒大衣,配上了一条厚棉围巾。他的头发长长了一些,看起来迎风料峭。他的脸还是那么完美,皮肤白皙,浓眉如墨,鼻峰挺拨,薄唇如画。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多了许多意味不明的暗沉。
许牧原先去了林希父母的墓园。
正是大年三十,墓园里“送走”亲人的人特别多。许牧原慢慢地走过去,确认林希父母的墓碑处没有人才走上前去。
地上已经摆放了娇艳的花朵,显然是林希来过了。
许牧原看着那墓碑上的名字,喃喃自语:“叔叔阿姨,我是许牧原,我们……之前见过了。很抱歉这段时间和林希的处境,但是,请你们相信我,我是真的爱她。”
这么一个英姿飒爽的男人,独自站在墓碑前低声说话,引得周围扫墓的人频频投来惊羡的目光。更有小姑娘们朝许牧原的脸看呆了。
许牧原没有理会周围的那些注视,只是安静地说了一会儿话,就离开了墓园。
墓园离林希的老房子不算太远,许牧原也就没有坐车,一步一步慢慢向前走。天空不时飘着雪花,浸白了他的发和眉,也沾湿了他的心。
那一刻,向来严谨的许牧原竟然想到一句非常文艺的话。
那是多年前,妹妹清原挽着他的手臂,调皮地说道:下雪天不闪(伞),我们是不是就能一起走到白头?
林希,我们能不能一起走到白头?
走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到了林希的家附近。
许牧原没有再上前,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棵树下,望着她家的方向。他想,她总会出来,好一解他的相思之苦吧?
可是,没过多久,却见一辆A市牌照的黑色轿车在林希家门口停了下来。许牧原一愣,立即警惕地朝那车里的人看。
有两个人走了下来,他们都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厚围巾。从背面望过去,看不清他们的正脸,也不清楚究竟是谁。
许牧原觉得好奇,正想上前几步探个究竟,却见两人中的女士转过身来,面带鄙夷的神色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环境,然后才挽着男人的手臂往林希家走去。
这一次,许牧原倒是看得真切,那是程又知的小姨徐云。
徐云的表情看起来很奇怪,她一边看向四周破败的环境,一面面露不悦,可脸上却隐隐含着激动与兴奋。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期盼的光,似渴望,又似期待。
许牧原看出来,那种光芒,应是长辈对晚辈流露出慈爱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神色。
许牧原心里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莫非……是幼稚追林希追到手了,而他的小姨代表他已逝的母亲前来看望未来的侄媳妇?
他们的关系已经发展得这么快了吗?
还是说,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林希早已经接受了程又知?
许牧原心里一颤,不敢再继续往下想。有一丝细微又尖锐的恐惧从心里慢慢升起来,瞬间蔓延过他周身的皮肤。
他终于忍不住,拿出手机来,翻出那个熟记在心的号码,发送了一条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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