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上的痛意,锐利无比,直接从唇际蔓延,直逼心脏。
我颤动着睫毛,却没有睁眼,我不想看清身上男人的脸。
他说他是陆潮生。我在感受,当这个男人欺凌我时,我会不会找回当初的感觉。全然没有,除了黏湿浓稠的恶心感。
“雪下得这么认真……”
熟悉的歌声,炸开在我耳畔。
我浑身随之僵硬,忽然清醒过来。
猛地抬手,聚起全部的力气,试图推开他。
他眉毛紧蹙,似乎也并不喜欢被打扰。他起身,长手一抓,拿起我的手机。
我满了半拍,他居高临下地拿着手机,稍稍对我摇摆,“陆戎找你呢。”
两手撑地,我稍稍使劲,站起。被压着一会,刚起身,我有些晕眩,但延绵不断的歌声逼我清醒。
摇了摇头,我朝他摊手,“手机给我。我一迟接电话,他就会怀疑。”
眸光流转,他随意坐在书桌上,一个远抛,将手机扔给我。
我接过手机,滑动接听。
萧鸾坐在我对面,像是定时炸弹。我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会不会在我努力想对陆戎隐瞒时突然夺过手机。但我清楚,我现在想瞒着陆戎。
这让我一头乱的消息,我想瞒着陆戎。
此念一出,我都被自己吓住。
“怎么这么慢?”陆戎说,“你该回来了。”
“我在萧鸾家,蔓生大楼的项目,他总是要刁难我。”遵循本能,我撒谎了,“你在陆潮生的别墅等我?”
我怀孕时,陆戎让孙轶跟踪、保护我,我全然没有异议。
现在,不知道孙轶有没有撤走。不管这次陆戎是试探还是真的担心我,我必须要让陆戎给孙轶其他工作。
问完,我适才想起,那尊小金佛和盒子全都散乱着,我应该先处理的!
“嗯,你大概多久,饭快做好了。”
听陆戎说话,总觉得他语气无异,跟平常一样。差那么点火候,我就绷不住,跟他全盘托出。
“我现在就赶回来。”
陆戎没有多说,掐断电话。
捏回手机,我脑子还是乱哄哄的。陆戎的来电,至少不想让我在糟蹋自己的身体了。不管是谁,都不值得我害自己。
上一回,我贱卖身体。哪怕对方是陆戎,我如今爱上的内容,当时的屈辱感仍然无法抹去。
我无法料定下一秒谁会骗我、离开我,所以我要对自己好一点。
垂手,我看向坐在书桌上的萧鸾。他双腿交叠,搭在椅背上,野性的动作,却有些落寞。他手里变魔术似的多了跟雪茄,他只是拿着。白皙的手指跟棕色的雪茄交错,强烈的色差下,寂寞的感觉又浓重了。
许是察觉到我的注视,他猛地抬头,与我眼神碰撞。
我该怎么形容这样的眼神呢?
似乎属于这世间所有弱小的东西,被遗弃的幼子,迷失在丛林的幼鹿……又不乏一股子孤绝狠戾。
倏忽间,我甚至萌生要守护这眼神的冲动。
“萧鸾,我要回去。”冷静下来,我提议。
“小蔓,”他语调竟是那样地柔软,“你不愿意让陆戎一个人,所以要让我一个人吗?”
比起他竖起浑身的刺欺辱我,我更无法应对这样的他。
提及昔日情谊,让我无所适从。
面对活生生的陆潮生,恨在,可十多年的感念,不能在朝夕间殆尽。
但我,确实不能走到陆潮生身边,娇娇软软地做他的小尾巴一样。
我和眼前的男人,就跟我和杨玏的僵局差不多。
生,可以老死不相往来;死,我也会去他的葬礼。
“你怎么会是一个人?”我冷笑,“我不管你要做什么,现在放我回去。我知道你是陆潮生,跟陆戎知道你是陆潮生,那完全是两码事。”
将雪茄横在鼻端下,他轻轻嗅着。似乎不够欢喜,他垂下手,又将雪茄扔开。好像才听到我说的话,他抬眸,朝我温文而笑,“所以,小蔓,你是在担心我吗?”
几乎是自动的,我把这张和陆潮生相似的脸,完全想成陆潮生的脸。
以往,他这样一样,就能煨暖我的身体,最终暖我的心。
现在,不行了。
我摇摇头,吐词坚定,“不,我不想陆戎一冲动杀了你。我要和他地久天长,不想他沾上人命。陆潮生,你教会我很多东西,现在我就记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陆潮生,等你进去,我会来看你的。我不会主动攻击你,但你再次出手,我一定会反击。”
“林蔓,你想要的,我可以给你。”他突然说道。
我冷着脸,“条件。”
他吐字清晰,说了一句完整的话。
“你做梦。”拒绝他后,我走到他面前,找出那封信。
坏了的包,零碎的小东西,甚至那个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项链,全都可以不要。
不成想,他抢走信纸,身体九十度旋转。在我阻拦之前,他已经用打火机点燃信纸。小簇的火舌,试探性地碰了碰纸张,最后吞噬。
“小蔓,我舍得让自己死,你觉得我会对谁仁慈?”在小簇的火苗映射下,他的脸色一会亮得打眼,一会暗沉得吓人,“我给你时间,在我耗尽耐心之前,你都可以考虑。”
他没有说很露骨的威胁,却比那些虚话更慑人。
命都不要的人,是最可怕的。
不再说话,我走出他的书房,走出他的家。抑或是,他侵占了别人的家。
怕陆戎担心,我尽快赶回去。
在出租车上,我思绪纷飞。我需要冷静一下。
为了防止陆潮生乱来或者陆戎乱来,我目前必须瞒着我发现萧鸾是陆潮生的事。陆戎本来就怀疑萧鸾,暗中做着调查、准备抓住萧鸾的把柄。
倘使他知道萧鸾是陆潮生,那就不一样。
陆戎碰上感情的事,容易走极端。他控制不住,我扭转不了,这就是他三十几年的人生给他的印记。
就像夏琤琤担心那样,如果有个干干净净杀死夏琤琤的恰当时机,陆戎会把握的。
但我不希望他这样。
十来分钟的车程,足够让我调整心情。
陆戎在等我。
我走到他旁边,半蹲下。我两手搭在他的膝盖上,眼神跟幼兽似的,软绵绵地看着他。
“怎么了?”他的手有意无意拂拭我的嘴角,“萧鸾欺负你了?”
萧鸾并没有咬得很重,我上车时还特意从后视镜看自己,并没有明显的异样。
陆戎察觉了?
待他指腹转移至下颚,我才瓮声瓮气开口,“嗯,他真的很可恶,逼得我不想管蔓生大楼了。”
其实我得知怀孕后,我对很多事情都不太在意了。
但这回,我既然撒了谎,就要圆谎。
“我从萧鸾手里抢过来?”他提议。
我心中震惊,暗恼我的谎言似乎做了错误的引导。
陆戎要真想对我好,绝对做得出来!
摇头如拨浪鼓,我说,“还是别,让萧鸾去折腾吧。陆戎,你忙你自己的生意。下次不管萧鸾怎么威胁,我都不会去的。我不是要去学校了吗?以后,我哪里还会管这么多事?”
他摸够了我的脸,又袭上我的头发。
他近来趣味大改,我由着他慢慢抚拭。
“也行。”心满意足后,他算是给了我个回答。
无意识嘟了嘟嘴,我说,“我饿了。”
他下巴轻抬,指向厨房方向,“你去热下饭菜。”
手垫着他的膝盖,我借力起身,“好。”
途径沙发,我自然看到地上的混乱已经消失。十之八九,是陆戎打扫的。他怎么不问我?
不管,我先去热菜!
住在陆潮生这里,我和陆戎生活模式极尽精简。加上他前几天忙,晚上匆匆忙忙吃个面都有。今晚,他能做饭,或者,他遇上的事,稍微好转了?
饭桌上,陆戎没有说话。
饭后,他等我收拾完,动身上楼。
我喊住他,“陆戎,我想住回你家了。”
“嗯?”他回身看我,微微倚着楼梯扶手,慵懒而性感。
我说:“陆戎,你看到那个金佛了吧?这些天我和你都没多大时间去想钥匙的事。今天在法庭上,我突然想到这金佛。陆潮生祭奠母亲的地方,又像不应该却会让大家都觉得合理的存在。我发现了里面的东西,是陆潮生对我的一封信。”
远远地,我和他对视。我们的眼光交缠,我却看不清、读不懂。
往前跨了两步,我离他更近,深呼吸,“算是遗言吧,他写了一些以前的事,让我好好生活。杨玏临死临死,在意的还是陆潮生。他大概是想我回心转意,可他注定失望,从今往后我要留在你身边。”
折腾出个钥匙,绕了个大圈子,其实装了封遗书。
这件事,搁大多数人身上,都是荒诞不经的。
但,如果是陆潮生。
这并不是完美无缺的谎话,但这是我所想的最正常的了。
“留在我身边,”他似乎并不在意那封遗书,“就好。”
“陆戎,我对这里也没什么留恋了。我们回家,我们的家,好吗?”我十分温柔,恨不得眼里的情意,全都砸在他身上。
一方面,欺瞒他,我心存愧疚;另一方面,这别墅是陆潮生的,他了如指掌,他想要做些什么恐怖的事会更容易。
回到陆戎家中,肯定不能杜绝陆潮生的报复,但至少会让陆戎有优势。
“那就走吧。”他说,“现在就走。”
说完,他大步流星走向我,手臂环住我,旋转一百八十度,直接往外走。
我错愕,“东西不收拾?”
“先回家睡觉,”他说,“明天我派人来拾掇。”
我不再说话。
陆戎能接受钥匙下的秘密是封遗书,并且愿意回去,已经是天大的事。
他问及我官司的事,我告诉她我们赢了。沈颖有给我发短信,告诉我她被判二十年有期徒刑。沈颖本来邀我去庆祝。显然,我没有任何心思。现在我看夏琤琤,更可悲。
起初,我对夏琤琤的恨意来自于她是陆戎宠在心尖的人。陆戎恨屋及屋,我也要恨屋及屋。事情波折起伏,如今我却发现,夏琤琤的心已经给陆潮生了。
如果某个环节出了错,一错再错,我恨陆戎恨得彻底,并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知道真相的我,会比夏琤琤更痛苦。
二十年的刑期,监狱是个什么地方?夏琤琤给夏家丢脸,即便能熬过来。二十年过后,她一身病痛出来,完全跟不上时代的节奏,又没有家人拂照。
二十年,某种程度比无期徒刑更恐怖。
他关心我的事,我顺口问他公司的事,他也说没事。
表面上,我们回家了,彼此的生活有往前进了一步。
我来例假,他没闹我。事实上,自打我上次色-诱他,辅助程春生催眠他后,我们基本没什么性-事。
乱七八糟的想法充塞脑海,我肯定睡不好。
这回,我不能跟陆戎倾诉了。关灯后,我往他怀里缩了缩,脸上的表情才垮下来。我有太多事需要想、需要处理了。
那一晚,迷迷糊糊,我好像听到一句:小愿,你不会骗我?对吗?
陆戎的声音呢。
我想睁开眼,眼皮却如千斤重。
第二天醒来,床边没有人,但卫生间有间或响起的水声。
坐起,我靠着床垫,那句“小愿,你不会骗我?对吗?”在我脑海挥之不去。
“哗啦”,厚重的磨砂玻璃门被推开。
坦荡荡露出精壮结实的胸腹,仅下半身松松垮垮穿着灰色睡裤的陆戎出现在我眼前。
无心男色的我,还是不自觉吞咽了口水。缓过一阵燥热后,我问他,“陆戎,你昨天半夜是不是跟我说话了?”
“没有啊。”他眼神疑惑,“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做噩梦了?”
我点点头,“没,可能是睡惯了那边的床,今晚就好了。”
梦境很多时候,真实到让我觉得身临其境。昨晚,我深觉对不起陆戎,所以做了这样的梦,对吗?
他忽地走近我,勾挑起邪肆的笑,“我要是让你累一点,你是不是就会睡得很好?”
骤然面上发热,我推开挨近的他,“起开,我要起床了。”
蛮享受的样子,他直起腰,“那我先走了?”
倏地环住他的脖子,我仰着脸儿,巴巴说道,“孙轶应该没有跟踪我了吧?陆戎,你该了解我的。”
他蓦地俯首,触了触我的唇。
这样柔软的碰触,真是引人沉迷啊。
“孙轶上次没保护好你,不是吗?”一吻作罢,他回到我,姿态清冷。
“你也别为难他。”
他点头,没说话。
陆戎去上班,我跟他说我去学校。我做个样子,在学校晃了圈。我特意走走停停,想要确认没有人跟踪我。
俗话说得好,小心驶得万年船。
从相对隐蔽的后门出了学校,我约了莫思致。就是,负责杨玏案子的警官。警察局每天都有很多案子,某些悬而未决的案子,就会被搁置。
显然,莫思致不喜欢他手头有案子被搁置。
在警局附近的茶楼包厢,我直接让莫思致把萧鸾列为嫌疑人。
“理由。”
我笑笑,“莫警官,你来见我的理由,还不够吗?”
莫思致能来见我,肯定是相信我能提供他有用线索的。
我现在有期盼,想和陆戎一起走完人生。所以,我做不出和陆潮生同归于尽的事。让我主动对付陆潮生,我怕我不能铁石心肠到底,我怕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在某个瞬间心软坏事。
如果我透给莫思致,警方的力量,断然不小。
再者,陆潮生给我的提议,我是绝对不想做的。倒不如,试着相信莫思致可以在陆潮生发飙之前,把他送进监狱。
莫思致打量我许久,绷着的脸始终没有缓和。
“我走了。”盯了我会,莫思致起身,显然对喝茶没什么兴致。
我坐在原地,回忆着陆老爷子的动作,像模像样泡起茶来。
在我尝试几次失败后,吴司嘉赶了过来。
“吴司嘉,你能保证,在我们合作期间,关乎我的事情,你只忠于我这一客户吗?”递给他茶盅的同时,我问他这话。
面前眉目里总藏不住痞气的男人,差点为我死了。他在躺在医院时,加了把火,让我燃起活下去的斗志。当然,我最相信陆戎。可当我有事必须瞒着陆戎时,我愿意赌上信任的人,是吴司嘉。
接过茶盅,他一饮而尽,来了个露齿笑,“好茶。”
我沉下脸,“问你正事。”
“当然。”他回得快,不再挑战我的承受底线。
还是后怕,我坐在他那侧,控制音量,低声将我发现萧鸾是陆潮生的事情告诉了他。
“现在夏琤琤入狱了,折腾不出什么了。”我轻声总结,“我希望你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萧鸾身上,公事、私事。”
“林蔓,他说他是,你就信了?”吴司嘉很冷静。
我回:“他说话,做事,都像。我不是跟你说,我被他看穿了吗?他什么都知道。”
“不管他是不是陆潮生,他都是害你的人。我肯定会致力于揪出他的马脚。”他说,“如果我没有查错,上次为你洗白的十一,是陆潮生的儿子吧?”
吴司嘉如此神通广大,应该早点做侦探的,肯定早早名扬四海!
十一?
吴司嘉冷不防提到十一,我回忆起,我初到纳允镇,看到了黝黑高瘦的男孩。
哪怕喜欢周小栀,也能为了守住纳允镇割舍。
又是那么留恋纳允镇的十一,为了帮助我,不远千里来到琏城。
正因为如此,我根本没想过强留十一。我不想他来琏城,不想他变成那中长袖善舞的男人。自他帮我之后,我对十一的情感,就脱离陆潮生了。我感谢他,敬佩他,希望他可以一辈子做他想要做的人。
吴司嘉提起十一的用意,我当然知道。
十一是陆潮生的儿子,萧鸾是不是陆潮生,做个亲子鉴定就知道。
“我不想……”十一卷入纷争,更不想十一彻底对父亲的期盼彻底幻灭。
负债跳楼自杀的父亲和满手鲜血的父亲,有本质区别。
“林蔓,这是最科学的方法。”他说,“感情可以骗人,但鉴定报告不会骗。”
“吴司嘉。”
他继续说道,“你要是不想十一来琏城,我可以派人去纳允镇取十一的毛发。萧鸾的,更容易拿到手了。”
我轻问,“会出事的。”
这话就是我全部的想法,根本拦不住,脱口而出。
“任由那个男人牵着你的鼻子走,就不会出事吗?”他说,“反击之前,不该把事情彻底调查清楚吗?林蔓,这次你选择了我,我不想辜负你。”
后半句话,有股子暧昧,但我知道,他不想辜负我赌博下的信任。
我陷入沉默。
吴司嘉噱头十足地泡起茶来。
看着水渍一次次洗刷着茶具,我终究开口,“先让我联系下十一吧,确认下地址。”
“没问题。”吴司嘉扯起大大的笑脸,不介意露出两排洁白整洁的牙齿。
拿出手机,我打给十一。
无人接听。
我思忖这时十一可能在上课,就作罢。
“十一现在联系不上。”我轻抚手机屏幕,“你先去盯住萧鸾。我联系上十一,你再派人行动?”
吴司嘉没有异议。
午饭,我一个人吃。这时候,我突然发现,我在琏城,几乎是孤身一人。
周小栀不在琏城,陆萧萧恨着我,沈颖和我是情敌……
约摸十一在午休,我打给十一,仍旧无人接听。
下午,我去了Z.D,我不再是陆戎的秘书,但我成了陆戎的准夫人,找陆戎也是畅通无阻。他下午进进出出很忙,我在他的办公室等他。
可能是独自吃午饭的孤独刺激到我了,我想要陪着他。
陆戎对我突然的查勤,稍感意外后,仍旧工作。我感觉得到,他是高兴的。
现在的他,是真的爱我。
因为守在他办公室呢,他准时下班。约摸是奖励我,他又带我去好地方尝美食奖励我。
等上菜时,我又给十一打了个电话。
一阵忙音后,仍然是无人接听。第三次了。早中晚,十一怎么可能都不带手机?
我的心,彻底往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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