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

　　相思没指望两个字就能叫他乖乖离开，意料中，这人坐着没动，手也伸在那里，保持着叫她包扎伤口的姿势。

　　眼下这种关系，两个人并没有太多可聊话题。

　　何况，白天吵过一架，氛围本就不好。

　　相思也伸着手直指门口方向，丢下‘出去’两个字之后，面无表情，手并不收回，一动不动。

　　两两沉默静止，近乎僵持。

　　相思一度怀疑，他是不是预备在这一直坐下去，等了会不见他有动作，耐心已经没剩多少。

　　他不走，她走！

　　相思指门口的那只手收回，而后预备掀开被子下床。

　　只是动作还没来得及展开，席慕沉略微有些沙哑的嗓音落入耳中，“面我都吃完了。”

　　相思手上动作一顿，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满脸问号。

　　“味道挺不错的，厨艺进步很多。”这人话少，解释连带着夸奖的一句也没有半个多余字眼。

　　面……

　　相思深吸口气，他别告诉她，他是将那碗滴了墨水的面给……吃完了？

　　可是他现在表达的意思就是他将那碗面给吃完了！

　　有病！

　　相思心里骂一句，怀疑他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深更半夜，一碗滴了墨水的面，如果他真的吃了，相思半点不会怀疑，他吃的时候那碗面必定已经凉透。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向来养尊处优的人，吃的用的必定都是最好的，可现在他竟然……

　　“席慕沉，你确定自己现在是正常的么？”相思生生被他气笑，却是难以想象，他吃那碗面时的模样。

　　男人还是那副表情看她，眼底表情仿佛在问，‘为什么不正常？’

　　“……”

　　相思已经无话可说，无声的翻了个白眼，“给你包扎完伤口我就可以安安静静的睡觉了是么？”

　　他点头。

　　“好。”相思往床头一靠，懒得动，直接指挥他，“去把医药箱拿来。”

　　闻言，席慕沉深深看她一眼，大概五六秒的时间，才算起身。

　　一个来回，没多久，男人已经从外头拿了医药箱进来。

　　相思接过来打开看一眼，里头东西倒是挺齐全，她将包扎伤口要用的东西拿出来，不耐烦的语气，“手。”

　　席慕沉视线落在她脸上，手伸出去给她。

　　相思看一眼男人身在空中骨节分明的大手，想了想，医药箱里掏了个医用手套出来戴上，这才抓过他的手，很不留情面的避开了直接接触。

　　席慕沉将她这个小动作看在眼底，眉心微微皱了下，但到底没说什么，由着她。

　　消毒、上药、包扎……

　　相思虽然做的并不那么情愿，但该做的也全都做的细细致致完完全全。

　　包扎后，打结，都弄好，相思二话没说摘了手上的一次性手套丢进垃圾桶，然后医药箱里拿出来的东西全都一股脑的塞进去。

　　最后医药箱往席慕沉怀里一塞，“包扎好了，请你说话算话，我要睡觉了，你出去。”

　　清清冷冷的嗓音，话音一落，看也不看他脸上是个什么表情，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躺下去。

　　被子里，相思侧身躺着，撂了个冷冰冰的后脑勺给他。

　　她这一夜失眠的厉害，一个人躺着就已经睡不着了，更不用说这种情况下，他就在床边坐着。

　　睁着眼，相思半点睡意没有，似乎所有感官意识都在注意着一件事情——

　　他什么时候走？

　　五点多，天际已经泛起丝丝的鱼肚白，快一个小时，这人就静静坐着，半点没有要走的意思。

　　相思压根不要用眼睛看，也知道他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烦！

　　“席慕沉！”失眠的缘故，脾气暴躁的不成样子，相思一个翻身猛地坐起来，瞪他，“你究竟想做什么？你没失忆吧？自己答应的伤口包扎好就出去的，所以现在伤口给你包扎好了，你就翻脸就不认账了是么？”

　　相较于她的怒火中烧，席慕沉简直不能更平静了，一双黑眸至始至终都落在她脸上，“我只是答应让你安安静静的睡觉。”

　　“……”相思被噎了下，“所以呢？”

　　“我很安静。”

　　“……”

　　他很安静……

　　呵，他很安静！

　　相思就不信了，凭他的智商会真觉得这种时候他不说话就是安静么？

　　“你出去！”相思耐心尽失，声音分明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你在这里，即便不说话，我也睡不着！”

　　“为什么？”问话时他将手里医药箱摆在地上。

　　相思捏在被子上的手紧了紧，掐出好几道印子来，“席先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睡不着，当然是为了防你！”

　　“不需要，四年前我就说过的，会娶你。”

　　“……”

　　相思几度无语，完全理解不来他是个什么逻辑。

　　会娶她？

　　言外之意就是叫她不要防他，反正就算出了什么事情也没关系，因为他会娶她。

　　是这个意思？

　　相思脑子转了几个弯才理解过来，“那就等你娶到我再说！出去！”

　　说的好像他想娶，她就愿意嫁一样！

　　“嗯，我会尽快。”床边上，席慕沉点点头，仍旧坐着没有动。

　　“……”

　　相思感觉也就亏得自己身体好，不然保不齐自己这会已经被他气得心脏病发作一命呜呼了！

　　“席慕沉，我不觉得我们现在是可以讨论嫁娶的关系。”相思深吸口气，是要和他好好谈谈的样子，“我想，白天我已经和你说的很清楚了，我心里有了别人，如果不是你家暴的消息漫天传，我根本不可能回来这一趟，说到底，我终究是要回去的，我有我的归宿，但这个归宿早已不是你。”

　　但这个归宿早已不是你……

　　席慕沉眉心微微皱了下，而后那点褶皱就散不开了，一双黑眸也是安静，深邃的颜色，半点不曾移开的落在她脸上，沉寂而受伤，“抱歉，唯独这点不行。”

　　她的愿望，想要的想做的，他都可以帮她，倾尽所有都可以，唯独这一点……

　　唯独叫他将她拱手让人！

　　这氛围压抑，像是无形中有座牢笼架下，将她圈在其中，四目相对的一瞬间，相思心口像是堵着团什么，有些喘不过气来。

　　靠近六点，窗外已是一片大亮，光线透过窗户洒进来，床头台灯的暖橘色光亮被稀释的很淡很淡……

　　一个房间，一张床，中间不过半米的距离，足够近，心却靠不到一起了。

　　“念念快起床了，我去做早饭。”本想和他谈谈，但临头临了相思到底还是放弃，因为没那么天真，所以不会觉得只是谈谈就能改变这人固有的想法，叫他真的放手。

　　感情中，他太霸道，因此想得到的轻易不会放手。

　　像是不明白，若他心底真是面上表现的这般情深，那么四年前何故赐她一通绝望透骨？

　　如果那时候好好在一起……

　　无数次做过那种设想，最终结局却是飘渺难以想象。

　　大抵他们两个就是传说中的有缘无分，并且这个缘前头还得加上个‘孽’字！

　　也算是做过努力了吧……

　　起初两人中间横着一层舅甥关系，她也都不管不的和他在一起了，可最终那层血缘关系只是误会，到这一步本该皆大欢喜的，可最终……

　　四年……

　　相思想到四年前他将她送进监狱的模样，求他，他也绝情的没有回过头，直到一场大火，等她醒来人已经身在国外……

　　一瞬间，相思想了许多，更多还是逼迫自己坚定决心，更不要再一次的重蹈覆辙。

　　小家伙的确是快起床了，找了这个借口她是打算开溜。

　　只是被子才刚掀开，一只大手捏住被子一角，下一秒床身下沉，相思半坐的身子被人带着躺下，不过眨眼间的功夫，不久前还在床边坐着的人，这一会已经从后背拥着她，然后双双躺进被窝中。

　　相思有几秒钟的怔愣，但很快回过神来，挣扎，“席慕沉，你做什么？！”

　　席慕沉双手圈在她腰上，看似没用什么力气，实则却足够叫相思挣脱不了，他下巴抵在她肩膀，呼吸时候气息喷洒在她脖颈间，“相思，相思……”

　　相思……

　　席慕沉一度觉得她这个名字太残忍。

　　相思……

　　如同这四年的境况，相思不够解馋。

　　她不在身边，从前一切美好却深刻在他脑海中不散，太残忍了，也太……疼了。

　　他念她的名字，嗓音黯哑犹如梦中呢喃，“这四年，不只有你过得不好……”

　　彼此都不好。

　　“我后悔了……”人生头一次体味到这种感觉，整整四年，无时无刻不在后悔中度过，“四年前我做过的事情，很抱歉……”

　　相思突然就安静下来，一双眼静静落在窗外发起呆。

　　“许多事情无可奈何，我们之间隔得太远了，如果我姐姐不曾将你从你母亲身边夺走，或者我们之间不会有半点交集……”可任何人之间的纠缠就是这样的，阴差阳错的东西恍若从一开始就已经安排好了，难以改变。

　　“相差八岁，你大概不知道，我目光被你吸引的时候，你不过才七八岁。”从不曾提起的事情，可这会他却要原原本本说给她听，“你出生的时候我就抱过你，那时候你很小，白色襁褓包裹着，只剩一张皱巴巴又难看的脸露在外头……”

　　她出生的时候，他八岁。

　　父亲去世，母亲也弃他们姐弟而去，八岁的他早熟且明白很多事情，好比，那小小一团被他抱着的时候，心中对她的定义是，姐夫出轨的结果，害他姐姐不幸的对象……

　　大抵这世上真的存在因果报应一说，正因为他那时候用那样嘲弄的眼光定义一个无辜的孩子，所以后来有了报应，无可自拔的爱上她。

　　“后来我随姐姐去了国外，你被丢在国内，事实上时间一长，没人提起你，我的确是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外甥女’，直到……”说话时席慕沉双眼微微阖上，思绪翻转，一时间回到很遥远的过去，遥远的大部分事情都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唯独有一个画面清晰的恍若上一秒才刚发生的一样。

　　相思不接话，安静听他说。

　　“还记得你小时候往国外寄的那些东西？”冷不防，他问她一句。

　　“哪些？”小时候不明白为什么父母不会来看自己，做过太多蠢事，为了讨好他们，寄到国外的东西何止一两样？

　　“录像带。”席慕沉很快给她答案，“国外那些年，我过的并不轻松，我父亲去世后，我没有一刻是放松，你大概不知道，我压力大到快要崩溃的时候，唯有那卷录像带能给我带来片刻的放松……”

　　录像带……

　　相思几乎一下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小时候太渴望父母疼爱，又一次听见邻居家爷爷逢人就炫耀自己孙子会背《三字经》了，那模样不要提有多得意，她就在想，如果自己也会背了，那爸爸妈妈会不会就一个高兴回来看自己了呢？

　　于是她开始没日没夜的背……

　　那时候临近年底，她通篇背诵《三字经》的录像带是在春节前一天寄出去的。

　　第一卷石沉大海，她等了等，等了三个多月没有等到半点父母的消息，想着会不会寄件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东西被寄没了，也是寄了第二卷……

　　第三卷四卷五卷，结果全都一样……

　　渐渐她才明白，不是快递将她的东西弄丢了，而是没有人在意，那愚蠢的背书视频根本没法温暖自家父母冷硬的心。

　　那时候她差不多是直接放弃自己了。

　　可原来，那卷录像带不是没有人看……

　　“我有一次拿错了录像带，所以才误放了你寄来的那一卷，录像带里你将自己打扮的和一个年画娃娃一样，我听见你将《三字经》背的磕磕绊绊，那时候我刚进公司，那个年纪太多人不服我，刚接手第一个项目，遇到了难以克服的问题，压力大的每日每夜的失眠，然而你背书的声音却叫我莫名平静下来，也因此好不容易才算睡了一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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