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敞开心扉
沈墨阳并没有留意到顾南心此时心情的震荡,他念完了,放下书,瞧着顾南心:“可以了吗?”
顾南心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个笑容,“太敷衍了吧,再念一段?”
沈墨阳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顾南心只好叹气,低头瞧着床上的慕秋歌:“慕小姐,如果你心心念念的真的是阿墨的话,那么现在阿墨就在你面前,你此生,只有眼前这唯一的一次机会。如果你真的想见他,或者有话要对他说,那么,你醒过来吧。”
她看着慕秋歌。
沈墨阳看着她,嗤之以鼻:“你以为这样就能唤醒她?当我是什么神丹妙药不成?我猜她大概是没脸醒过来,我要是她,想到自己曾经做过的蠢事,也没有脸再睁开眼睛。”
“阿墨——”顾南心不赞同的看他一眼,这样毒舌,真的不会把人气死吗?
“当年我应该说过比这难听百倍的话,她不也没事?”沈墨阳面对顾南心谴责的眼神,不以为意的回应道。
“当年就因为你不经意的一句话,改写了人家的人生,当然虽然错不在你,但是总归跟你是有点关系的,这个咱们不能否认也不能推托。那现在有了这样一个或许可以挽救她人生的机会,咱们就勉为其难的,做一回她人生中的明灯,让她醒过来不就皆大欢喜吗?”顾南心苦口婆心的劝说他,眼见沈墨阳又要出口反驳,她连忙放出大招,“而且,如果我们唤醒了她,外公说不定会对你改观几分哦。”
沈墨阳神色一动。
顾南心就知道他是动心了,忙继续忽悠他:“所以我们现在加把劲,争取一次性就把慕小姐给唤醒——除非你还想见慕小姐第二次第三次,所以才拖着不肯快点将慕小姐给唤醒?”
“激将法对我没有用。”沈墨阳识破她的“诡计”,但勉为其难的低下他高贵的头颅,甚是不耐的对慕秋歌说道:“你到底要不要醒?不醒的话以后都不要醒了,要死就快点去死,这样不死不活的,吊着活人的胃口是什么意思?”
顾南心:“……你确定你真的不是想要逼她自惭形秽的自拍天灵盖求死吗?”
连吊着活人胃口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这个人对慕秋歌的讨厌,简直都称得上深恶痛绝了。
“求死也要她醒的过来才能去死。”沈墨阳冷漠的说道,“我活着的意义,不是为了拯救他人。”
“拯救我总行了吧?”顾南心都想抹汗了,“我深明大义伟大高尚的沈先生,求你救救我吧?”
沈墨阳斜睨她一眼,“你确定我们两个在她面前这样调、情,她不会被气死?”
顾南心的冷汗终于滑落下来,抖抖索索的说:“你觉得,我们这样像是在调、情?”
“难道不是?”沈墨阳无视她的心虚脸,他转头再次看向慕秋歌,“虽然以前你总是让我不胜烦扰,不过我太太说做人不应该太斤斤计较,所以我可以原谅你。至于你要不要醒,那是你自己的事,跟我无关,也别指望着你醒过来后还能要求我做任何事,现在这一件,是我对你最后的仁慈!”
他说完最后一个字,转过身,头也不回的拉开门离开了。
顾南心愣了愣,瞧着他挺拔的背影,忍不住叹气:“慕小姐,阿墨这个人一贯是如此,想必你也很习惯他这伤人的调调。虽然我觉得他的话委实有些伤人,但其实也有一定的道理对不对?其实我也不知道该跟你说点什么,毕竟我们连认识都算不上。不过——”
她顿一顿,认真道:“我是希望你能醒过来的,原放一直在等你。就算你不喜欢他,也请你醒过来,亲自告诉原放,叫他不要再等你。不管你跟沈墨阳,还是跟原放之间有什么情感纠葛,都不是我可以置喙的,但是作为一个旁观者,我还是觉得你很不负责。你的人生并非只有爱情而已,你还记得你父亲临死前对你的期望吗?还记得我外公,也就是乔治他老人家对你的关心吗?或者,还有你自己的梦想。我觉得你的梦想应该不是阿墨吧?如果真的是,那可抱歉得很,我暂时没有打算要将他让出来。”
她最后一句话仿佛是玩笑话,而她也真的笑了笑。
“慕小姐,我们要走了。阿墨以后恐怕不会再来,原放受伤了,他暂时也不能过来,你……我很想说请你保重的。”她深深的吸一口气,“那么,慕小姐再见。”
她说完她早就想对慕秋歌说的话,再不停留,打开门走出去。
门外,沈墨阳在等着她,他面色漠然寂静,只在顾南心出来时,目光精准的锁住了她。
门内,雪白大床上,慕秋歌纤细苍白的手指轻轻一动。
有一点晶莹从她的眼角凝出来,蜿蜒着往下,然后凝成一滴,落下来。
……
郑立焕在顾南心与沈墨阳离开后,像往常一样走进慕秋歌的房间,查看她的身体情况。
他如同寻常一样记录下慕秋歌的生命体征等各种数据,正要离开房间,忽然僵住,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屏住呼吸,“慕、慕小姐?”
床上已然睁开了眼睛的慕秋歌静静看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眸干净澄澈的仿佛被大雨洗涤过的天空,黝黑的泛着淡淡的蓝。
郑立焕眨眨眼,又使劲揉了揉眼睛,眼前的慕秋歌仍然睁着双眼。他终于能够确定,慕秋歌是真的醒过来了。欢呼一声,郑立焕连滚带爬的跑出去,因为激动让他一时想不起自己的电话放在哪里,乒乒兵兵翻找了好一阵,才终于找到电话。
“是原先生吗?慕小姐她醒过来了!”郑立焕在电话里头结结巴巴的将这激动人心的消息告诉给原放。
……
原放愣愣的坐在床头,电话已经挂断许久,他整个人仍是怔愣的握着手机,保持着通话的姿势。
郑立焕那惊喜的声音不断萦绕在耳边,他从最开始的欣喜若狂到不敢置信,再到怀疑最后转变成茫然。
秋歌醒过来了,果然只有沈墨阳才能让她醒过来。
她醒过来了,他又该怎么办?
他能面对昏迷不醒的慕秋歌,能坦然照顾昏迷不醒的慕秋歌,可是清醒过来的慕秋歌,他该怎么面对?
门外传来“笃笃”敲门声,惊醒了茫然无措的原放。
“进来。”他忙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将手机放下来。
乔治推门而入,脸上带着不高兴的神色,“这都几点了,他们两个怎么还没回来,大风大雪的还在外面做什么?你赶紧打个电话,催南心回家来。”
他不高兴,自然又将这一切都算在了沈墨阳身上,定然是他拐着他的孙女儿在外头,不让她回家来陪他这个老头子。
原放瞧着老爷子一副不高兴的模样,忙笑道:“他们现在应该正在回来的路上,我一会打个电话催一催。”
虽然还是对沈墨阳喜欢不起来,但他到底让慕秋歌醒过来了,有仇必报,知恩图报一直是他的做人准则。他认为现在他有必要为沈墨阳说点好话,或者为他们两个争取点独处的时间,那也算是他的报答了。
“老爷子,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在老爷子发怒前,原放及时的将慕秋歌醒过来的消息告诉了他。
老爷子果然也很是吃惊,惊讶过后就拍腿感叹道:“没想到那孩子还有醒过来的一天,好!太好了!”
他高兴的拄着拐杖,在原地转了一圈又一圈,“对了,要给郑医生涨薪水。还有,这件事南心知不知道,赶紧的,也告诉她一声。”
见原放还愣愣的不拿电话,乔治重重点了点拐杖,“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给南心打电话啊!”
被老爷子盯着的原放只好拿起手机,原本还想拖延一下时间以此为感谢的,现在只能对不起那对野鸳鸯了——不被乔治承认的沈墨阳跟顾南心,在原放眼里,就是野鸳鸯无疑。
但他满怀歉意的拨出电话,却发现电话竟然打不通。
他微微皱眉,又拨打了一次。
原还笑着的乔治见他神色不对,急忙问道:“怎么,电话没人接?”
“电话打不通。”原放眉头皱的更深了些,他望一望窗外,“雪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
早上顾南心他们出门时,还没有下雪。
这洋洋洒洒的鹅毛大雪也不知道下了多久,他们会不会被困在了路上?
乔治微惊,“有两三个小时了。你打电话给郑医生,问问看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霍普,把电视打开,看看从秋歌那边回来的路上,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交通事故!”
霍普很快白着脸来回话,“先生,有一段路,发生了雪崩!目前救援队已经赶过去了,还不知道情形怎么样。”
乔治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一片。
……
顾南心悠悠醒过来时,眼前依然白茫茫的一片。
她叹口气,察觉到握着她手指的大手似紧了紧,她抬眼,看向驾驶座上的沈墨阳。
他将座椅放下来一半,半躺在座椅里,睁着那双幽黑深邃的眼睛正静静地看着她。
她原本想要对他笑一笑,视线落在他的白衬衣上,眉头一下子皱起来,再低头看向自己,就见他原本穿在身上的黑色大衣正盖在她的身上,不由得又急又恼,连忙坐直身体将大衣递给他:“快点穿上,你想生病吗?”
车上有毯子,她身上就裹着毯子,他还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她,这么冷的天,就算呆在车里,也不敢长时间的开着暖气,他身体再好,只穿着一件白衬衣,也是扛不住的。
沈墨阳从善如流的接过大衣穿上:“睡得好吗?”
顾南心一边点头,一边拉着他的手,果然已经冻得冰凉,她连忙双手捂着他的手,不停的搓动着,想要将他的手搓的暖起来。
“我睡了多久?”
沈墨阳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一个小时。”
“都一个小时了,怎么还没有人来救我们?”顾南心皱眉,茫然四顾,四周依然是白茫茫的一片。
他们现在的处境,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雪崩来的很突然,他们的车刚驶到这附近,眼见着头顶的积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崩塌而来,如果沈墨阳刹车不够及时,那么眼下他们就不是在这里,而是被掩埋在厚厚的积雪之下了。
虽然幸运的没有被积雪淹没,但崩塌的面积太大,崩涌下来的积雪将整条道路都阻断了。他们现在就在道路的这一头,寂寂无声的公路上,大雪越来越大,前后左右除了下雪的簌簌声,再没有别的声音跟生物。
他们已经被堵了两个多小时了,唯一的道路过不去,电话打不通,除了等待救援,没有别的办法。
“这个时候,乔治他们一定已经知道我们出了事,会想办法来救我们的。”沈墨阳笃定的说道。
“幸好只有我们俩陷在了这里。”顾南心唏嘘道,过来时,霍普派了司机送他们,回来时,沈墨阳大概想要跟她独处一阵,便没让司机载他们。司机的家正好就在那附近,见沈墨阳跟顾南心坚持不要他送,于是就高兴的领着鲁林鲁森两兄弟去他家喝酒了。
沈墨阳没有说话,静静地瞧着她庆幸的小脸。
“A城和安城从来也没有这样大的雪,一开始看到这么大的雪,我还兴奋了半天。”顾南心不好意思的说道,“不过现在看到这大雪,就开始怀念没有雪的A城了。”
车子陷在这里,刚才雪还只在轮胎的位置,现在已经堆到车窗的位置了。这条路上本来车少人少,他们两个被困在这里,也不敢随便下车乱走,这种天气一下车,根本就是找死。
“那时候我还小,祖父带着我们几个去日本北海道滑雪,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雪。”沈墨阳微微一笑,并不嘲笑她,反而说起自己第一次看到雪时的心情,“沈赫只有三岁,他也是第一次看见雪,还以为是霜糖,抓着就往嘴里塞,被冻得哇哇大哭。”
“你呢?”顾南心感兴趣的追问道。
沈墨阳是极少说起他小时候的事情,有些原本他以为已经忘记的回忆,这时候也争相涌了出来,“我跟沈谦忙着打雪仗,在雪地里玩了太久,沈谦很快就发起高烧。二叔跑到我母亲面前告状,说我非拉着沈谦玩雪不可,弄得他生病了……”
“然后呢?”
“她罚我在雪地上站了两个小时。”沈墨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回答道。
顾南心皱眉,“你妈也太不讲道理了,沈谦生病怎么能算到你头上?”
让一个小孩子在雪地里站上两个小时,这心也太狠了些。
沈墨阳淡淡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顾南心怜悯的瞧着他,“我妈小时候对我还是很好的,别的小孩有的东西,我回去跟她说,她一准会给我买。她很喜欢打扮我,把我打扮的像个小公主一样,我们班上的女同学都很羡慕我,因为我妈妈是我们班所有同学的妈妈当中,长得最漂亮的!”
她问沈墨阳,“你见过我妈妈的照片吗?”
沈墨阳摇头。
顾南心就献宝一样的将小怀表从衣服里拉出来,这是揭穿了苏柔安之后,她仓惶逃走,带走了所有乔治买给她的首饰珠宝,唯独将这块小怀表丢在了书桌上。
后来她回国,找到一张母亲的照片,将之装进了怀表里。原本是要作为乔治的生日时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因此一直贴身藏着,就等着到时候能给他一个惊喜。因此,乔治还没有看到过的照片,倒是让沈墨阳抢了先。
“你看,我妈妈是不是特别漂亮?”
沈墨阳一眼看去,照片里的女人很年轻,果然十分貌美,笑意嫣然,如繁花盛开,旖旎璀璨。“很漂亮。”
他中肯的回答令顾南心更加得意,“只可惜我长得不像她,不然也能感受一番一笑倾城是什么滋味,哈哈。”
她自己也觉得好笑,捂着嘴笑起来的样子像只快乐的小老鼠。
“不久就是她的忌日,你要回去祭拜她吗?”沈墨阳突然问道。
顾南心的笑容倏忽消失不见,她手里捏着小怀表,捏的很紧很紧,仿佛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的慢慢的垂下头去,很久,才木然开口道:“我可能会很忙,没有时间回去……”
沈墨阳握住她捏着小怀表的手,仿佛安抚一般的轻轻抚着她的手背,感觉到她僵硬的身体慢慢软化下来,才淡淡道,“我再打个电话……”
“她刚死的那段时间,我总是梦见她满身是血的站在我面前,”顾南心却打断他,闭上眼睛慢慢说道:“她不停的骂我,说是我害死了她,我就是个扫把星,是个倒霉鬼。那段时间我夜里常常不敢闭眼。七年了,我从来不敢回去祭拜她。我觉得她不会原谅我。”
“跟你有什么关系?”沈墨阳清楚她的母亲因何去世,对于顾南心如此自责自然十分不解,“那笔钱不是你主动给她,是她问你要的。在她拿到那笔钱之前,你根本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不知者无罪,怎么能怪到你的头上来?”
“如果那时候我多关心关心她,哪怕是多问她两句,不那么贸然就将钱给她。没有钱的话,她根本就不会……她就没有底气逼着温叔叔跟她私奔。我不但害了她,连温叔叔的死,也跟我脱不了关系。”她一直不敢去回忆当初的这些事情,就算刻意不去回想,然而午夜梦回时,去世的人也并不会放过她。
她自己其实也知道,这不过是她自我困扰,作茧自缚,可明白是一回事,要她直面那些往事,她还是做不到。
“你给她钱,只是一个契机罢了。”沈墨阳安抚着她:“你就没有想过,她已经有了要跟温非池的父亲私奔的决心,就算你没给她那笔钱,她也会找其他人借钱,逼着温非池的父亲跟她一起离开。你有什么错?你只是在当时,刚好有那一笔钱而已。”
顾南心终于抬头,泪眼婆娑的看着她:“真是这样吗?”
沈墨阳坚定的点头,“就是这样!”
“你一点都不惊讶,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你怎么知道的,难道又让人去查了?”顾南心抓着他的衣袖,孩子气的往自己脸上乱抹一气。
虽然她自己也曾试过这样劝说过自己,她又有什么错,为什么要她来为那段沉重的过往买单?可无论她怎么开解,都很难走得出来。这种事,她也不敢跟温非池倾诉。虽然能够装作满不在乎的跟原放提起母亲跟温叔叔的种种,然而面对原放,她也说不出以上那些心里话来。
如果不是遇到雪崩,如果不是被堵在这里进退不得,如果不是身边的人正好是沈墨阳,如果不是这种种如果,她可能还是没有勇气,对着沈墨阳说出她的愧疚和自责。
到这时,她对沈墨阳才终于生出了感同身受来——沈墨阳没办法对她提起小卉姐,也不一定是爱小卉姐有多深,说不定他跟她一样,只是因为种种原因而没有办法诉诸于口。
这样想的话,她的心里果然轻松了很多。
沈墨阳并不知道她的心思已经转到了这上头来,仍在认真的同她说道:“是温非池告诉我的。”
顾南心大惊:“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一点都不知情?”
沈墨阳就将那一趟安城之旅讲给顾南心听,末了说道,“他一直以为你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察。”
“我又不是笨蛋。”顾南心嘟嚷一句,“我知道的比他早得多,只是一直不敢跟他说,怕他讨厌我,恨我。其实当我隐约猜到真相的时候,我有点害怕,但更多的,是高兴!高兴我终于不再是一个人,我有哥哥,就算他不知道,我也觉得很快乐。”
沈墨阳心头一痛,那时候的她该是多么孤单,父亲的冷漠,母亲的日渐疯狂,让她孤单又害怕。于是更加胆小敏感,察觉到跟温非池可能有的关系,才会觉得那么开心快乐。哪怕只是她一个人的开心快乐,她也这样心满意足!
“傻瓜。”他轻叹着,将她拥进怀里。
这是她主动对他敞开心扉,将他有些介意的她不肯告诉他的过往全都告诉了他。
不再有任何隐瞒或者禁区,就这样将她整个人,或者整颗心,在他面前彻底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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