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晖皱眉,“为什么?”
“不为什么,”解语避开他的眼神,“就是不想——我不想欠你什么。”
邵晖走到她面前,“那我欠你的呢?也不用还了?”
“不用了,没关系,”解语很快的说,“我们还是,不拖不欠的好。”
“不拖不欠?”邵晖笑笑,“你愿意接受那样的题目,跑去那样的地方,辛苦那么久,原来并不是为了什么该死的公平正义,只是为了跟我不拖不欠?”
“是,”解语没有看他,“明天是培训班最后一天,提交完报告,你回你的京城,我回我的江城……不拖不欠,对我们都好。”
邵晖想要说什么,手机响了,他站起来,离远一点接电话。
那边的声音很大,“小晖,明天飞京城的头等舱还剩一张票,要帮你订吗?是早上第一趟航班,培训那边的评委环节你确定不参加了吗?”
邵晖沉默的望向解语。
解语侧过头,没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那边感受到略长的沉默,以为信号不好,喂喂喂半天,“——小晖你能听见吗?”
邵晖的目光盯着解语,缓缓对那边说,“帮我订吧,谢谢。”
说完就收了线。
解语稍稍松了一口气。
原来都不用等到明天报告结束了。
明天她吃早饭的时候,他就已经在三万英尺的高空了。
真好,他要走了,三千里外的京城呢,以后怕是不容易见到了吧。
见不到他,自己也就不用患得患失,可以回到她熟习的生活。
“你也听到了,明天第一班飞机,恐怕来不及跟你道别——那就,此刻,在这里,祝你好运?”
解语说不出话来。
邵晖笑笑,“虽然你不太需要运气这种东西。毕竟就连今天这样的任务,你也顺利完成了,不是吗。”
解语没有看他。
原本因为泡澡而松懈的神经,渐渐的轻松不起来。
邵晖深吸一口气,“解语,你是我人生中所见到,最美丽,最勇敢的女人。能遇见这样的你真是太好了,我深深的受你吸引。我最大的遗憾,是不能像你吸引我一样,那么的吸引你……但我会珍惜我们相遇以来的一切,不管是你讨厌的,还是不那么讨厌的。”
解语用手撑住颧骨的皮肤,告诉自己不要回头,不要心软,不要流泪。
“我以后不会再制造偶遇,不会再踏足江城,或是出现在任何可能有你的场合,我会还给你想要的平静——也许我在你心中已经没有信用可言,但以上说的话,我可以向你保证。”
听出他语中的异样,解语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他。
平时在她面前总是嬉笑着的男人,此刻眼中竟然闪着泪光。
解语有些呆了。
那人虽然眼含泪光,却还是努力微笑着,“当然,我不能保证我不会在漫长的未来,无时不刻的想念你;我不能保证我不会嫉妒那个可能跟你牵手一生的男人;更不能保证没有你的生活,是否会如你祝愿的那么幸福。”
解语竟也觉得眼眶一湿。
“尽管我不相信这世界上除了我,还有谁能成为那个真正的幸运儿,可以打动你;我不相信这世界上还有谁,比我更想要用尽全身力量去温暖你;我也不相信这世界上能够有人,比我更想要无条件的宠爱你一生……我可以希望永远没有那样的人,就让你抱着你的美丽和平静孤独终老;我也可以希望将来有一天携娇妻爱子被你看见,让你永远后悔在这一刻错过了我……但是,但我依然希望真的有这样一个人能够出现,能够给你我给不了的幸福。我希望你能真正的快乐,就算带给你快乐的人不是我。”
那滴泪终于从他眼中落下来,在脸上滑过长长的一行——
“再见,解语。”
说完,邵晖毅然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再坚定的关上门。
解语怔怔的望着那扇门,只觉得,自己内心深处、好不容易打开的一扇门,也被关上了。
为什么心里会一阵抽痛呢?
这不是她一直想要的结果吗?
她不是一直害怕失控的感觉?
她不是一直害怕居于下风的感觉?
她不是一直害怕在别人面前无所藏匿的感觉?
现在这个人走了呢,真好啊。
世界上唯一的这个人,走了。
就像他说的,他把她想要的平静,还给她了。
这是应该开心的事啊。
明天报告的时候他就不在这里了,真好啊。
这样她上台发言的时候,不会因为台下有他坐着而紧张,就算打分的不是他。
明天过完最后一天,她就可以跟伊文愉快的返回江城了呢。
她这次的表现众人有目共睹,成绩不会差到哪儿去。
虽然只是来散心,但也没给江城鉴定中心,包括于主任丢脸。
她就要回到自己熟悉的地盘了,而且这次没有某人的存在,不管是作为师弟还是合作警官,真好。
是,这些都是很好的前景,不会让她心烦意乱,也不用被迫去体会一些从来没有体会过的东西。
所以,她要做的,就是愉快的接受这个结果,舒服的睡一觉,明天去漂亮的完成报告,就OK了。
也许明天会有人问她跟那人的事,但是又怎样。
反正人已经走了,只要她随便掰点什么,例如极端环境导致人体激素分泌异常升高、做出自己也难以理解的事之类,就可以解释他那个拥吻了——这是她的强项啊。
就算这个解释不能服众又怎样,反正明天报告完,大家各回各家,这点八卦最多成为茶余饭后的一点点谈资。
于是解语愉快的决定了,上床睡觉。
明明刚才在泡澡和吹头发的时候两度睡着,奇怪的,现在到了温软的床铺,反而睡不着。
解语尝试了数羊,放松身体,以及自我催眠,都不能奏效。
脑海挥之不去的,是那人眼中含泪的样子。不管解语用什么办法,都驱赶不了这个画面。
解语恨恨的捶打一下枕头。
走就走嘛,临走之前还要放个大招,害她睡不着——
不过,这会不会也是他演技的一部分?搞不好他早算到了自己会中招,此刻正在嘲笑她的入戏呢。
但是……真有这么强大的演技吗?
那眼泪不像是硬挤出来的。
那么晶亮,还闪着光。
足以刺痛人心的光。
解语学过一个词,叫迟发型疼痛,以前只能靠脑补,但现在切身体会到了。
在受到刺激当时未必有什么感觉,起先可能只是有一点麻木,渐渐的感觉到钝钝的痛,再后来,这疼痛逐渐变得锐利,痛与痛之间的缓解期越来越短,直到消失,疼痛成为唯一可以感知的,无法消除。
解语从床上坐起来,知道自己别想睡了。
不如起来整理一下报告?也许能够转移一下那种痛意。
解语将自己挪到桌旁,努力摒除杂念,打开电脑。
但是她不小心瞥到旁边的讲义,正好是教官名单的页面。
其中一个名字迅速跳出来,挤占了她的思想。
解语关掉电脑,瘫在椅子上。
普普通通的两个字,怎么竟似咒语,让她无法逃脱。
她也许应该立刻离开这间屋子,这里毕竟留下了他太多气息。
解语记得这间房靠近走廊尽头,那边有个小露台,她也许应该去透口气,吹吹冷风。
这想法如此强烈,以至于让她多一秒也呆不下去,甚至连睡袍也没换,就直接开了门。
没想到门外并不是空荡荡的走廊。
某个应该离开的人,此刻竟然还在门口。
他嘴里咬着一只烟,手上把玩着打火机,却没有点燃。
本来没有焦点的目光忽然对上她,有些不敢置信。
解语一愣。
意外的画面让她心中狂跳,本能的退回房间,关上门。
对了,她想起邵晖手上有房卡,连忙背对着门用身体顶住,怕他再次破门而入。
但等了很久,并没有感觉到他要开门的意思。
门外静静的,跟刚才一样。
解语看到墙上的挂钟,吓了一跳。
从他说再见走出去,到现在,已经快两个小时了?
自己好歹是在有空调的房间里躺过来的,他却在门外一直站了这么久?露台那边的风会吹过来吧?
他要是想破门而入,早就破门而入了。
甚至当她在浴缸里或是梳妆台前睡着的时候,他要是有心,也足够那啥个十次八次了。
但是他没有。
他闯进来是因为担心,他不小心看到她的身体赶紧退出浴室,还帮她拢住了衣襟……
解语咬咬牙,转过身,再次开门。
迎上了他静静的目光。
那只烟还在他嘴里,依旧没有点燃。
解语艰难的问,“为什么……你没走?”
“你呢?”邵晖深深的望进她眼中,“为什么你没睡?”
解语用手抓住门,似乎这样可以给自己一点力气——
“你不是,明天第一班飞机吗?不是,再也不要见面了吗?不是要带着老婆孩子让我后悔吗?不是……”解语的眼泪掉下来。
邵晖扯出一个微笑,“既然一辈子都不用见面,在你门口站一会儿也不可以?如果这样也能烦到你,那我马上走。”
说完他转过身。
解语却本能的追上去,抓住他的衣角。
他的衣服摸上去有点冷,解语感到走廊的风,也不禁哆嗦了一下。
感觉到她的动作,邵晖停下来。
“你……”解语抓着他的衣角,看着他宽阔的肩膀,不知道他此刻是什么表情。她欲言又止,半天才嗫嚅道,“可以……不走吗?”
邵晖沉默一下,然后说,“你知道这么说代表什么吗?”
解语咬咬嘴唇,本能的想要逃避,却在感受到手心衣料的冷硬时稍稍坚定,抓的更用力了一些,“我……知道。”
身前的男人忽然又沉默了。
解语有些惶恐,她说错了吗?还是有什么意思理解的不对?
难道她已经彻底而完全的错过了?失去了?就算想要反悔也来不及?
不愿知道他会怎样嘲笑此刻卸下防备的她,解语松开手,匆匆转身。
却被他迅速拉住了。
邵晖拉她进了房间,关上门。
他扶住她的脸,似乎想要确定什么。
他的目光让她发烫。
解语不是不害怕,却没有如往常一样逃避。
没有感觉到她的抗拒,邵晖忽然笑了。
“——为了你,当然可以。”
说完,他低下头,吻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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