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念偷偷地喜欢着一个人。

　　曾经想方设法要去看他，却没想到再遇见，是在她母亲的葬礼上。

　　她永远都记得，那是盛夏的午后。

　　吵杂的祠堂里，原本就有些脱皮的墙壁上靠着很多个白色花圈，上面的字眼让她觉得非常厌恶。

　　就在那些白色花圈旁边，摆放着几个小矮桌，凌乱地散落着各式各样的东西。

　　有白色的吊丧衣，黑色连帽披风，等等。

　　那些来帮忙的人零零散散地坐在小矮桌边，边喝茶边聊天，根本不像是来帮忙办理丧事的。

　　本来就是如此。

　　失去妈妈的，只有她一个人。

　　祠堂的正厅中间摆放着水晶棺材，里面躺着的人已经用白色的绷带完全封了起来。旁边还披散着很多纸钱。

　　时光念半跪在它前面，身上是全白色的丧服，手里还拿着一叠纸钱，慢慢地往旁边的铁盆里投入。

　　火苗在纸钱被投入的每一刻，都会重新燃起。

　　就是在火苗重燃的那时，她抬起头，看到黎泽熙从人群中穿梭而过，朝她走来。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衫，领口的边缘镶着白边，最上面的一颗扣子也扣得好好的。

　　十八岁的他已然有了精壮的体魄，再加上宽宽的肩膀，简直就是完美的衣架。

　　他顶着一头浓密的黑发，额前落下厚重的碎发。即便还是面无表情，但那双眼睛却充满了温柔。

　　他望着她，缓步走来，没有笑容，只有柔情。

　　然后，从她身旁走过，直接在棺材前面站住，对着它深深一鞠躬。

　　和他一同来的人，还有他的父亲——黎浩辉。

　　她知道，他的母亲——那个脸色总有些苍白却笑得很温柔的女人，在一年前去世了。

　　所以，她没有来。

　　那天并不是办丧礼的日子。所以，并没有来很多人。

　　黎浩辉带着黎泽熙提前过来看了看，毕竟是作为关琳琳的大学同学兼多年好友。

　　而且，他也正是关琳琳临死前，最后看到过她的两人之一。

　　后来，她的父亲时承乐同黎浩辉，到里面的房屋谈事情。

　　黎泽熙便在她旁边的位置半跪下来，从她手中拿了些许纸钱，帮她一起投入铁盆中。

　　火在他们面前熊熊燃起。

　　她只感觉额前的刘海好像都快被点燃了，脸颊被烤得滚烫滚烫的。然后，抬起头，偷偷去看他。

　　他的脸也很红。

　　或许是注意到她的目光，他豁然抬眸望向她。

　　她应该要垂下眼睛躲避他的视线的。但那一刻，她却没有那么做。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就像是要望入他那深不可测的眼底。

　　他终于抿了抿嘴，问她：“你要跪在这里，一整天吗？”

　　她摇了摇头，顺手抓了一把纸钱投入铁盆中。

　　“也不一定，爸爸说，让我多陪着妈妈，多给妈妈烧点纸钱。让她到了那边，能够不过得太苦。”

　　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说法太过迷信。只是眼下的情况，她也无法顾及这么多。

　　他蹙了蹙眉，只说了句，“那我陪你多烧一点。”

　　她“嗯”了声，随后便不说话了。

　　有些话，只有她自己知道，就算是在她心目中有点不一样的他也不会懂。

　　他们都说，她的妈妈是出去和书小轩的爸爸私会，才会出车祸死掉的。

　　可是，她不信。

　　就在那之前，因为她顺利考上昕城一中，关琳琳还和时承乐商量着，是不是能一家人出去旅游一趟。

　　以此作为对时光念的奖励。

　　那天晚上，妈妈和平常一样，在商场上了一天班，回来的时候，仍旧穿着白色的工作衬衫，满脸疲惫，却依旧走过来抱住她，还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亲。

　　“来！我们家宝贝，让妈妈亲一口。”

　　关琳琳给了她一个熊抱，然后才转身往厨房走。

　　时光念半趟在沙发上，手里还握着电视遥控器，津津有味地看着动画频道播放的《哆啦A梦》。

　　稍微侧过脸，就从厨房大门的那个小缝隙，看到关琳琳从后面抱住了时承乐，两人正说说笑笑着。

　　饭桌上，关琳琳边啃着时承乐做的可乐鸡翅，边提议：“老公，这次暑假，我们带小念出去旅游一趟，好吗？明年小念就要去读高中了，还得住宿，而且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带她出门了。”

　　时承乐正在帮她打汤，随即将碗放在她跟前，又转而去拿时光念的碗打满汤，再次放下。

　　“好。那我下周就去申请年假，你公司能请假吗？”

　　“可以请！”关琳琳笑得甜美，点了点头。随即又瘪嘴，“不过估计得扣钱。”

　　时承乐微微一笑，“没事。玩得开心就好。”

　　转而问时光念，“小念念，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时光念的腿半盘在椅子上，拿着筷子，正埋头吭鸡翅。

　　听到时承乐的问题，悠然抬起头，仔细地思考了片刻。

　　她问：“我们可以去九寨沟吗？因为那里很漂亮，简锦豪和他爸爸妈妈之前刚去过，给我发了很多照片。那里的湖深蓝深蓝的，天空好美好美。”

　　她说着有些激动，不小心喷出了一颗米粒，也没顾得上去捡回来。

　　“简锦豪回来后，老是和我炫耀他去过那么美丽的地方，所以我也特别特别想去。”

　　两人都知道简锦豪是他们班的一个男同学，跟时光念的关系很好。

　　他们那帮人里还有一个女同学，言如初。

　　这三人的关系最铁。

　　关琳琳笑着抽出纸巾，擦掉了桌上的米粒。

　　“好，那就去九寨沟。”

　　既然她都开口了，时承乐自然没有意见，何况还是他女儿想去的地方。

　　说到此，关琳琳拿着纸巾擦了擦嘴，用商量的口气对时光念说，“小念念啊，你明天不是要陪小初过生日嘛。”

　　时光念点点头，望着她，像是看出了她有话要说，边咬着鸡翅边等着。

　　“本来妈妈就和小轩爸爸妈妈几个约好了，明天要去郊区的山庄玩，那你不能去，所以就让爸爸留下来陪你。妈妈去两天就回来，好不好？”

　　因为是妈妈大学同学的约会，所以她第一个想到的是，黎泽熙。

　　时光念没有回答，而是问：“那小轩和阿泽哥哥也会去吗？”

　　关琳琳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小心思，逐给她解释。

　　“因为阿泽哥哥学校里刚好有事，而且小轩也要参加培训班，都不能去。所以，这次没有小孩子参加，就我、浩辉叔叔、海阳叔叔，和苑阿姨四个人去聚一聚。”

　　听到这，时光念就安心了，也就没有意见了。

　　她还记得隔天早上，妈妈很早要出门。

　　她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推开了门，慢慢靠近自己，在自己的脸上亲了一口。

　　她知道，是妈妈。

　　但是，她觉得太困了，所以闭着眼睛又睡着了。

　　在睡着的前一刻，她还在想，等妈妈回来了，她再狠狠亲妈妈一口好了。

　　可是，妈妈再也没有回来。

　　时承乐是供电所的抢修人员，轮到值班时，经常会比较忙。确认出事后，警察打时承乐的电话一直没人接，最后打到了家里。

　　是时光念接到的。

　　那天下午，简锦豪和言如初来家里玩，他们全坐在客厅地板上打牌。

　　她的脸上还贴着好几张白纸条，听到电话的时候，不情不愿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还顺便踢了简锦豪一脚。

　　然后才半跪着爬过去，抓起电话，“喂？”

　　对方说他是警察的时候，时光念的脑子还有点懵。

　　对方一直问：小朋友，大人在不在家？

　　她的脑海里瞬间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的心里，第一次有害怕的感觉犹如泉水般涌上来。

　　后来，他们都说，妈妈和海阳叔叔一起开车出去，出了车祸。

　　关琳琳窒息而死，书海阳被后座的氧气管砸中后脑，也当场死亡。

　　只是，她不相信他们说的。

　　她不相信，关琳琳是和书海阳出去私会才会发生意外的。

　　但如果不是那样，他们为什么会死在同一辆车上呢？

　　时承乐领着黎浩辉走出来后，摸了摸时光念的脑袋，对她说：“小念，你先带泽熙去吃饭。”

　　时光念仰着头，看了时承乐一眼。

　　他的下巴长满了胡须，眼睛通红。只几天便像是老了十岁，一脸的憔悴。

　　她点了点头，说了声“好。”然后，引着黎泽熙往旁边的一个小门走出去，到旁边的一间小屋子去吃饭。

　　那是邻居家的房子，丧事期间借过来招待客人用的，所以时光念也不太熟悉里面的构造以及东西摆放的位置，吃的东西倒是摆了两桌子满满的。

　　时光念绕了几圈，才拿了干净的碗筷，和黎泽熙并肩坐在饭桌上。

　　时间还早，因此里面还没有人，整间屋子就他们两个。

　　那屋子比较窄，摆放了两张桌子后，只剩下走路的道儿。

　　他们坐着的那张桌子靠近窗户的位置，时光念边往嘴里扒饭，边望着外面的凤凰木。

　　火红火红的花朵在枝头绽放，傲然展示着夏季的炎热。

　　时光念记得，妈妈最喜欢穿红色的衣服。

　　她说红色衬得人气色好。

　　她想得有些入神，手稍微松了力气，原本握着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子上。

　　第一时间，望向旁边的黎泽熙，看到他的视线正在自己身上，时光念抿了抿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是将筷子重新捡起来，继续吃饭。

　　看着桌上的饭菜，她本来想应该好好招呼他吃饭的，毕竟这是她和他第一次单独在一起吃饭，而且是在她家，理应由她来照顾他。

　　只是好几次张了张嘴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原本搁在腿上的手背上有了不一样的温度。

　　那么炙热。那么温暖。

　　那一刻，她怔了怔。

　　然后，才确定，是他握住了她的手。

　　她抬起头来看他，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出声。

　　他先问她，“很难过，是不是？”

　　她没有回答。

　　他兀自又说道：“妈妈离开的时候，我也是这样。”

　　原来……

　　他依旧懂得她。

　　后来，他又问，“你还听得到吗？时光走过的声音。”

　　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对他点点头。

　　末了，加一句，“听得到，很清楚。今天，它走得很慢。”

　　很慢。很慢。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却很明亮。

　　他说，“没关系，我会陪着你。”

　　虽然他听不到，但是他可以陪着她。

　　这就是从最初，他所想要做的事情。

　　你的将来，我会奉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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