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她的说词后，他变回了平日里淡然的模样。

　　“要不要吃水果？”他说，“我去削水果。”

　　看着他走进厨房后，她忽然又想起了刚刚听到的那些对话。不由自主地从沙发上爬起来，踩着拖鞋，跟着走进了厨房。

　　他正弯着腰，从冰箱里拿出两个苹果、两个梨，还有芭乐。将它们都放在案几上后，转身从旁边抽了一把尖锐的小刀，顺手又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个透明玻璃大碗。

　　就那样，站在水池边，将水果洗干净后，开始切起来。

　　她顿了顿，向他走了过去。在他身后说，“要不我们做水果沙拉吧，你不是很喜欢吃水果沙拉？”

　　他豁然转头，看向她。眼睛里满是疑惑，“你怎么知道？”

　　她只是忽然想起他们可以做他喜欢的水果沙拉，并没有多想就说出来了。

　　这会儿，听到他的问题后，倒是有些进退两难。

　　犹豫片刻，她决定如实回答。

　　“那个……我听到的。”

　　“嗯？”显然，他还无法理解她话中的意思。

　　时光念多说了句，“就是听到你妈妈和你的对话，所以……才知道的。”

　　“听到妈妈和我的对话？”他不解地重复着她的话。

　　下一秒，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你是说，你可以听到我和妈妈以前在这个屋子里的对话？”

　　望着他震惊的眼神，她点了点头。而后，又觉得自己的这些话，对于常人来说，真的是有些夸张。便解释说，“不好意思。你不要吓到。我……”

　　“很神奇。”

　　明明是称赞的话语，他却可以用平淡无奇的声音说出。

　　她垂着头，不知该作何回答。

　　许久，发觉旁边的人一直没再说话后，她才抬起头去看他。

　　他一手拿着刀子，一手拿着苹果，刀子就搭在苹果上面。

　　他的那双手指又白皙又修长。

　　早有形容女子那漂亮的手，可称为“细如葱白”。这个词用来描述他的手，非常形象。

　　她顿了下，轻声唤他，“阿泽哥哥？”

　　他嘴角下垂，侧过脸看她，然后扬起笑容。那笑容并非真心的，因为他的嘴角上扬了，但眼睛里却满是悲伤。

　　他说，“我也好想听一听妈妈的声音。”

　　心里的某个位子，像是有很硬的石头重重落下，发出巨大的响声。有一种可以被叫做“心疼”的情绪，从被石头砸开的那个洞口涌出。瞬间，泛滥了她的整颗心脏。

　　她将手握成拳头的模样，对他说，“我可以告诉你，我所听到的。虽然，你可能都记得。但是，我还是同你再说一遍。”

　　听了她的话，他嘴巴微微张开，忽然不知说什么。

　　她兀自笑着，走到他的另一边，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小圆盘子，“韩阿姨，是不是特别喜欢用这种小盘子，帮你装水果沙拉？”

　　“啊？”他还没反应过来，愣了几秒后，点点头，“嗯。你又听到了？”

　　她随手拿起两个盘子，然后学着她听到的那个声音说，“阿姨喜欢说，阿泽啊，妈咪帮你装在这个小盘子里，好不好？你很小的时候啊，吃水果，总喜欢让我帮你将水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还一定要用叉子。因为你说用手直接拿非常不干净。你看，你从小时候开始，就特别难伺候。”

　　说毕，她将盘子放在他的手边，转头问他：“想起来了吗？韩阿姨是不是在这里对你说过这样的话。”

　　虽然觉得很神奇，但是他竟然能够很快地接受她的这种奇特的能力。毕竟这世界这么大，无奇不有。只是刚好被他碰上了而已。

　　他边切着水果，边说，“好像是有。你可以告诉更多关于妈妈说过的话，说不定，我会更快想起来。”

　　她一手托腮，做思考状，像是真的在认真听着。

　　因为她所听到的是过去某个时间点的声音，不是固定的时间段，也并不是固定地沿着那个时间点一直延伸下去的。而是跳动着的。

　　也就是说，她可能听到了某年某月某天的声音，而后听到的，不全是那天之后的声音，也可能忽然跳到这一天之前的某个时间。

　　所以，她听到的说话声音，都是断断续续地跳动着的。

　　和黎泽熙解释了这个问题之后，她便听到什么，就说出来给他听。

　　“阿泽啊，妈妈最近是不是老了？你看看妈妈的鱼尾纹。你说，我去做个微整手术好不好？你想不想有个漂亮又年轻的妈妈？”

　　“哎呀，我的乖儿子，你的成绩够好了。你不要老是看书，你来陪妈妈说说话。快过来。”

　　“我们家乖儿子真是越看越帅啊，你偷偷告诉妈妈，那些被你扔在垃圾桶里的告白信，你真的一封也没打开看过吗？”

　　“阿泽啊，你自己不看的噢？那妈妈能不能拆开你的信来看看？……不要这么小气嘛，给妈妈看看又不会怎么样。说不定有很好的女生，妈妈还可以帮你回信噢。”

　　“好了好了，不回信。那妈妈就只是看看……你要是不让我看，我改天就去你们学校，把那些喜欢你的女生，都请来家里做客！”

　　“我的乖儿子，你怎么还没回来？妈妈等你好久。”

　　“阿泽阿泽，你怎么又有这么多情书啊？你一个都不喜欢吗？那你什么时候才要交女朋友啊？”

　　“你是不是还记得小念念，就等着让小念念当你……”

　　当你女朋友。

　　最后三个字，时光念没有说出来。当她意识到韩晓晨说的是自己时，她及时闭上了嘴巴。

　　那会儿，他们已经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她一句一句将自己所听到的，都重复说给他听。

　　没有想到韩晓晨会说到自己，听到她口中说出的“女朋友”三个字，时光念忽然觉得脸颊很烫。

　　她侧过脸，瞄了黎泽熙一眼。

　　他依旧是那副淡淡然的样子，细长的嘴角抿成一条线。像是察觉到她的视线，转过头去看她，疑惑地问：“没有了吗？”

　　“啊？”时光念慌忙移开视线，用手里抓着的叉子，使劲地叉了一块苹果塞到嘴里。“当然，还有。”

　　她尽力将心头的那些烦躁的情绪压了下去，静下心来，继续听着那些遥远的声音。

　　“阿泽，等妈妈……病好一点了，你陪妈妈再去逛逛公园，好不好？”

　　这句话，好像是韩晓晨生病后说的。

　　时光念随意重复后，又看了黎泽熙一眼。

　　以为他不会想听到这些柔软的话，谁想他闭着眼睛，对他说：“说下去。小念，你听到了什么，都告诉我……算是我对你的请求。”

　　时光念怔了怔。

　　刚刚黎泽熙没有反对自己重复听到的话，一直很细心地听着。现在想来，她倒是觉得有些奇怪了。只是，他说这是他的请求，时光念自当不会拒绝。

　　只是，没想到，后面听到的话都不是那么简单的。

　　“我在阿泽学校的公寓这边。没事，我只是想儿子了，想来等他放学。没关系，你忙你的，晚点我会让司机送我回去。”

　　时光念也跟着闭上眼睛，仔细地听着，像是可以听到很很细微的呼吸声。

　　然后，韩晓晨的声音再次响起。

　　“阿浩，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琳琳。反正我的时间也不多了，你想离婚我也不会反对。可是，能不能算我拜托你，别去破坏她的家庭。”

　　“我破坏她的家庭？”很显然的，这是黎浩辉的声音。“若不是当初时承乐的出现，琳琳绝不会离开我。”

　　韩晓晨像是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那你是不是也想说，若不是当初我父亲和你的父亲一手操控了我们两家的联姻，若不是我成了你的妻子，你就可以娶到关琳琳？……阿浩，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错过的缘分就当做是有缘无分，放手，让她，也让你，去过自己的生活吧。”

　　“够了。”

　　“阿浩，这么多年了，你总是不间断地组织爬山社的聚会，我知道是因为你想借此见到她。可是，你难道没看出来，她是真的很喜欢时承乐，而且他们现在有了属于他们的家庭，有了小念念。你和我也有了阿泽。我这身病也脱不了你多久了。等我走了，你就当解脱了，去重新过你的生活。但是，能不能别再去破坏他们美好的家庭。”

　　回应她的是玻璃破碎的声音。

　　然后，才是黎浩辉的声音，“离婚协议我会让律师你拟定好。你放心，属于你的，我都会转移到阿泽的名下。我的事情，就不用你管了。反正，从结婚到现在，我们一直都是各过各的。事到如今，也不必搞得那么复杂。”

　　紧接着是一阵有些杂乱的脚步声。

　　随着脚步声的消失，原本一直没出声的韩晓晨，好似呼吸声越来越大。

　　她在哭。

　　她哭着说，“阿浩，这么多年了，我竟然没能让你爱上我。你怎么会不明白，若不是真的爱你，我何必在你身边待上十多年。”

　　随后，声音一直重叠重叠重叠着。听起来非常杂乱。

　　她好似听到黎泽熙叫喊的声音。他在叫着，“妈妈，妈妈，你醒醒。你醒来看看我。我回来了。”

　　还有他慌乱打电话求救的声音，以及救护车呼啸而来的鸣叫声，等等。

　　时光念怎么也没有想到。

　　韩晓晨原来是这栋房子里死掉的。

　　放学回家的黎泽熙，看到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妈妈，该有多心痛呢？

　　她觉得鼻头酸楚，泪水从眼角滑落。然后，她没忍住，半跪着挪到黎泽熙的旁边。伸出手，紧紧环抱住他的脖子。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和你说这些。”时光念掉着眼泪，声音模糊地在他耳边说道。

　　他面无表情，也没有哭，只是反手抱住她。

　　良久之后，他才说道：“小念。我一直怀疑妈妈的死有蹊跷。但是医生说，是病发，忽然休克。当时，我确认过，是这样没错。所以，我无从查起……我真的没想到……”

　　没想到，原来真相是如此。

　　如果不是黎浩辉，妈妈不会死。

　　我妈妈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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