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黎昕捂着脸,转身就往这家店里内设的卫生间走。他步履匆匆,怎么看都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儿。安安哈哈哈大笑,谁让之前的叶黎昕都表现的太过强大,压迫感十足,难得看他露出这幅狼狈模样,安安颇有几分小人得志的心情。
让你装!不过也就是二十三岁!表现的比四十岁的男人还深沉。
这可真是冤枉黎昕,他分明心潮澎湃,哪里深沉了?
等叶黎昕收拾好自己,从新走出来的时候,安安已经换下了礼服。他皱眉奇怪,怎么穿上耗费了那么久的时间,脱下却这么快?脱......咳咳,叶黎昕禁止自己在想,不能再丢脸一次。
安安换下了礼服,终于可以坐下来好好好好好的吃了。
她一手拿着勺子挖蛋糕吃,一手抓着可颂直接咬。吃的好不欢乐,这一点,安安倒是完全没有那些名门千金的矜持,吃起东西来,虽然不至于发出声音,动作不雅。但也绝不会端着架子,想吃就吃,特别畅快。
见到叶黎昕,安安就忍不住笑。看到一个一直绷着的人破功,是在是太好笑了。叶黎昕耳根子有点红,他一直力求在安安面前表现的完美无缺,事事严格要求自己,没想到竟然出了洋相。
安安看他囧的不行,又还要继续端着的表情,更是笑的不行,一伸手就把蛋糕勺子递到他嘴边。
满满的一大勺奶油。
叶黎昕眉头皱起,这种草莓奶油蛋糕,实在是太女性化,他从来不吃。
安安看出他的心思,略带威胁的说:“我给你都喂到嘴边了,你还不吃啊?”
她给喂的,就是毒药,他也能脸不红气不喘的往下咽,更何况是奶油蛋糕。张口嘴,安安的勺子就伸了进来,这奶油的味道还真是.......让叶黎昕一言难尽。
梗着脖子往下咽。
安安看着他脖子上的血管都鼓起来,有些好奇,“有那么难吃吗?”
明明很好吃啊。
叶黎昕好不容易咽下去,还要配合着安安,“嗯,好吃。”
他口是心非的模样也好玩,安安有些上瘾。她从来就是家里最大的孩子,下面都是弟弟们。家里小猴儿还能恶作剧逗着玩,唯独她,不能。
安安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责任,而且她也想要做家里弟弟们的好姐姐,所以从没有让自己露出顽劣的模样来。从小猴儿出生之后,安安一直都是以最高要求来限制自己,不能任性,要品学兼优。
她要做聂焱的骄傲,事实上,她也做到了这一点。
但到了今天,她像是突然被叶黎昕打开了童心,那种顽劣的,捉弄人之后窃喜的快乐。
安安吃了一肚子甜食不想吃饭,就让叶黎昕送她回家。叶黎昕一路开车,安安就在旁边捣乱,不时的揪一下他耳垂。又或者伸出手指去戳他的腰。
总之不让他保持着他高高在上的高冷模样。
每次看他破功,颇为无奈的看着她,安安就会咯咯笑。
一路送安安回家,叶黎昕都在高兴与失落之间徘徊,他想给安安留下一个好的印象。证明自己的强大,让安安有归属感。但显然安安喜欢玩闹,逗他之后,笑的特别开心。
叶黎昕又怕自己之前表现的太严肃,她不喜欢。
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一直到安安下车回了聂家都还是无法缓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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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回到家里,一路笑嘻嘻的,她心情不错。原本试了好看的衣服,又吃了好吃的甜品,就让人心情舒畅。至于下午时候李穆的那一点小插曲,安安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她最初哭,是接受不了李穆的做法。但一次两次,到第三次,人已经完全免疫,甚至有些淡淡的厌烦。这种厌烦来自于李穆的表现,安安从小就护着李穆,他性格弱,被人欺负的不再少。由此能看出安安的性格,她是敢作敢当的人,仗义执言更是责无旁贷。
李穆这种胆小怯懦的表现,让安安很反感。
不过这些都比不过今天叶黎昕的表情,他发现自己流鼻血后,那一瞬间天塌了一样的神情。一个从来都表现的‘泰山崩于前不改面色’的男人,竟然会因为流鼻血吓的神色慌张。
安安想起来就觉得好笑。
哼着歌回到家,聂焱跟梁柔一同在客厅里等她。
看看时间,安安问,“二叔他们还没回来吗?”
聂子谈每天都会去集团上班,不比聂焱自由,但聂焱回来的这些天,聂子谈都不会加班,会准点回来,全家人一起吃饭。今天这个时段,显然是全家人都在一起的时间。
家里竟然没有看到孩子们跑来跑去的场面,安安有些惊讶。
梁柔对着安安招招手,“安安,你过来。”
这样的语调,让安安心中发毛,在看梁柔,发现她神情有些低落。乖乖地走到梁柔身边,就听梁柔说:“有些事原本不打算告诉你,但是现在出了意外,妈妈.......不能瞒着你。”
会起这么重的开头,安安有些害怕,转头望向聂焱。
聂焱的表情也不怎么好,见安安望向他,就安慰说,“你听听就好,要是听了之后不高兴就当没听过,一切都不会发生改变。”
有了聂焱的话,安安才算是安慰了些。
只是她没想到梁柔接下来要说的竟然是,“我想告诉你一些你亲生父亲的情况。”
安安完全呆若木鸡,她发不出声音,只看到梁柔的嘴巴在动。她还记得曾经聂焱跟她说过的关于她身世的事。但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安安心里早已经刻意的把她并不是聂焱女儿的事情忘记。
原本梁柔一辈子都不愿意跟安安提这件事。可意外总是来的让人猝不及防,今天梁柔接到电话。景杉在苏丹达尔富尔被流弹击中,抢救无效死亡。景杉没有直系亲人了,赵湘已经在几年前去世,当时景杉在非洲做无国界医生,一时无法及时赶回美国。赵湘的葬礼还是梁柔去给操办的,现在景杉去世,维和部队联系景杉家人,景杉自己留下的紧急联系人的名字,是梁柔。
梁柔在家里纠结了很久,她不想让安安承受这样的消息,可毕竟景杉是安安的父亲。若是连他的死都不告诉孩子,梁柔真的怕将来安安在长大些,知道了这个事情,会埋怨她。
景杉这些年一直在做无国界医生,甚至跟着国内的维和部队四处行医救人。打来那通电话的人就是维和部队里的高级官员,对于景杉这些年的贡献,言辞间多有称赞。
“他是一个好医生。安安,他去世了,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件事。”梁柔自己心里也害怕。
她也拿不定主意如此直白的告诉安安景杉去世的消息是不是记得,怕安安会接受不了。但又怕安安将来会恨她。漫长一生,梁柔不恐惧任何人,唯独怕面对安安的眼睛。当年她为了孩子不顾一切,但现在面对孩子,她又是如此的胆怯。
聂焱在身边搂住梁柔,他能感受到梁柔的颤抖,她很害怕。
却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该说的梁柔都说了,聂焱只是补充道:“你出生后,你父亲没有养育过你一天,一直都是我跟你妈妈。你想见他最后一面我支持。你若是不想去,我派人去把他的骨灰领回来也就是了。不是什么大事情,你现在也不小了,也该有自己的判断能力。”
安安看着聂焱还有梁柔,不明白如此重大的事情,为什么从父母的口中说出来,会是如此的轻易。
安安头疼欲裂,她想要大吼大叫发脾气,她的愤怒来自于为什么梁柔要重提景杉。这件事明明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她是聂焱的女儿,她只认自己是聂焱的女儿。火气上涌,但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她从没有在父母面前那样歇斯底里过。但这股气在胸口乱撞,她太疼了。
她不是聂焱的女儿。
不是聂家的孩子。
太痛了。
安安站起来,头也不回的往外跑,她需要一点时间,一点给自己冷静的时间。
梁柔站起来想要追,被聂焱环抱住,“放心,有人跟着她,不会出事。你让孩子自己好好想想。”
已经很多年没有如此难过,梁柔将脸埋入聂焱的胸口,眼泪汹涌。这些年要说还有什么事情一直折磨着她,那大概就是安安的身世了。她不是聂焱的女儿,这件事梁柔想要对外瞒住一辈子,可人总是会担心。聂焱也知道她怕什么,于是一直低调,安安也一直在国外。
但这不是能一直隐瞒的事情,真要让安安连亲生父亲死了,都不知情吗?
梁柔自己也纠结。她哭着问聂焱,“我是不是做错了?”
永远瞒着孩子对不对?
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谁也没办法说出一个标准答案来。
聂焱知道梁柔的苦心,安抚着她,“放心,不管你做什么,你都是最爱她的人。”别的方面,还不能肯定,但是爱孩子,梁柔真的做到了一百分。这么多年,为了安安,她付出了太多。
安安一路从聂家大宅里跑出来,天气热,她又不管不顾的跑,一头的汗。门房的人也不敢拦着大小姐,就任由她离开了家。
聂家大宅外面的公路根本没有什么公共交通,这片区域,是私人别墅区。
安安打算自己跑下山,只是没跑几步就被人揽住。
一扭头,就看到叶黎昕的脸,他身上烟味儿很重,刚才分别的时候,并没有这个味道。
叶黎昕看到安安冲出来,急忙从车里出来找她。原本送了安安回家之后,叶黎昕一时不想走,就坐在车里抽烟,想知道自己之前的策略是不是出了错,还打算着往后要不要在安安面前装萌卖蠢。
没想到就看到她跑出家门,她这一扭头,叶黎昕大惊,“怎么哭了?出了什么事?”
安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哭了。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想要出来静静。
叶黎昕霸道起来,搂抱着她将她放进车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不被人问还好,一问,更是委屈止不住。安安哭着开口说:“我妈说我亲生父亲死了。”
她当然记得景杉,当年景杉还给她教过功课。也记得曾经聂焱跟她的对话,但她没想到再次面对这个事实时,竟然是景杉去世的消息。
安安手不自觉的摸上前额,景杉跟梁柔差点结婚那次,她还撞破了脑袋。
惨笑了一声,“你不知道吧,我不是聂家的女儿,我亲生父亲是景叔叔。”
她摸着头上的疤,叶黎昕也一下想到了曾经的那场婚礼。不是他记忆超群,而是当时安安就在他身边撞破了头。他后来背了黑锅,很久都不能见到她。这件事他想忘了都不容易。
那时候梁柔是叶黎昕母亲樊可馨的主治医生,那场婚礼以安安受伤结束。时过境迁,叶黎昕真的没想到,当年差一点就跟梁柔结婚的景医生,会是安安的亲生父亲。
这么多年,几乎是所有的人都对安安的身世守口如瓶,连一个质疑的人都没有过。
聂焱全心的爱护是这一切的基础,谁都不会怀疑,聂焱对安安的宠爱。
叶黎昕看着安安无助的模样,也许在大人看来,这只是告诉安安一个事实,但对于安安来说,这样的消息让安安不得不再次面对残酷的现实,对她的打击可见一般。
大人们经历过的事情太多,起起伏伏,风风雨雨,心智早已经磨练到钢铁般坚强,但安安,在叶黎昕眼里,她就是个棉花团似得小姑娘。
没有经历过风雨,也不必去经历风雨。
叶黎昕问话很透彻,“那你打算怎么办?”
安安要是知道该怎么办,现在就不会如此害怕加慌乱。她难过极了,低声说:“我不是聂家的孩子,我去送别亲生父亲后,怕是不能再回聂家了。”
叶黎昕摇头,“你这想法太偏激,七叔还有你妈妈,绝不可能是这样想的,他们怎么可能不要你。你想想,你从小到大,他们有没有不喜欢过你。”
安安沉默下来。
她有记忆,她记得自己曾经跟母亲去了京城,也记得曾经很多年里,聂焱跟梁柔都不住在一起。后来小猴儿出生后,聂焱跟梁柔还又办了一次结婚手续。当时聂焱对外没声张,但在家里,总是瞒不过人。
安安曾经问过梁柔,聂聂跟她到底有过什么样的故事?
梁柔会说一些,但并不全面。到后来,梁柔就会略带沧桑的叹息,“故事太长了。”
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梁柔已经不愿再想起,她现在很幸福,而且想要守护好这份幸福。曾经的苦痛挣扎,她都已经不愿想了。
更不愿在安安面前提及,梁柔希望安安长成无忧无虑的姑娘,但是却没想过安安对曾经发生的一切有多好奇。
安安不满道:“他们就是什么都不跟说。我知道我妈妈跟聂聂结婚很晚.......大概是因为家里不同意吧。”
长到现在的年纪,安安也了解这种家庭门当户对有多重要,聂子谈娶的李梓晴,就是标准的政商联姻。而聂焱却只守着梁柔一个,安安曾经在脑海里脑补出父母曾经有过的经历。那些分离的岁月,安安都将那视为聂焱梁柔求而不得的挣扎过程。
哪里知道,她的想法太过天真梦幻,并不是王子爱上灰姑娘,灰姑娘黯然离开另嫁他人,最终战胜所有傲慢与偏见,重新在一起幸福生活的故事。
父母的爱情,远比安安想的要现实,要沉重。
叶黎昕却说:“七叔真的很爱你妈妈。”如果不是真的深爱,怎么可能把对方的孩子视为己出,一直宠爱到成年。
安安也想到了这个,很多时候,聂聂宠她都超越小猴儿,安安从没有深想过,她被宠爱一直都是理所当然的。只以为那是因为她是女孩子,聂聂喜欢女孩子的缘故。现在想起,身上起了一层粟,到底是什么样的深情,能让聂聂做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小姑娘思绪很容易被带偏,她喃喃出声,“我大概永远都不会遇到我爸爸这样的爱人。”
爱情到底是什么样子?安安想,大概她见过的,最令她向往的就是聂聂跟妈妈。聂聂的强大与专一,妈妈的温柔与包容。
那是她的家,是她生命里最温暖的来处。
叶黎昕想说自己也能做到,但话到嘴边,想象着安安若是生了别人的孩子,他能不能视为己出。话就又说不出了,他无法想象那样的场面,他做不到聂焱这样的地步。
他也许能永远爱安安,却无法保证自己能爱安安生下的其他男人的孩子。
叶黎昕良久才说:“七叔真的很好,安安,你别让他失望。”
安安一抬头,这会儿已经彻底不哭了,反而理直气壮的反问,“我什么时候让他失望过?”
叶黎昕用手摸去安安脸颊上的泪水,他想自己再一次要食言了。原本说的多大度,只要她喜欢,他就能放她去幸福,跟谁都行。
但现在,叶黎昕知道自己做不到,没有设身处地的想过,谁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情绪。
此刻,他很明白,手下的这个女孩子,他不会放手。
永远不会。
心里下定了决心,面上不显,他说:“那现在回家吗?”
安安一扭头,“现在就回去很没有面子。”
叶黎昕一笑,心道聂焱是真的把安安养的很好,只有豁达的性格才能正面面对这些生命中的意外。而且,若是安安有一丝害怕失去聂家的庇护,就不该对他说出真相。多少豪门里的女孩子,只是亲戚,却要在外说自己是嫡系,端着嫡系的架子。
恐怕也就是个安安,能把不是聂焱亲生女儿这种事情,直接说出口。
她不怕。是因为她明白,聂焱梁柔永远都爱她,绝不会抛弃她,这与血缘甚至都没有了关系。
父母之所以伟大,不在于血缘,而在于爱。
叶黎昕一下子觉得自己任重道远,他要怎么做,才能让安安能被爱的如此有恃无恐。她的豁达,来自于强有力的后盾,她才不怕。
不管叶黎昕的思绪翻飞,安安自顾自的说:“我今晚不回家了。”
长这么大,她还没有夜不归宿过,今晚就决定要进行一次,也让聂焱跟梁柔知道,她很生气。不是一般的生气。
她不想回家,叶黎昕立刻提议,“那就去我家。”
安安一脸‘你是个坏人’的表情瞅着他,“想的美,我才不要跟你这个色情狂共处一室,我要去酒店住。最好的酒店!!”
叶黎昕马上答应下来。
想住哪里住哪里。
带着安安离开聂家大宅,叶黎昕给聂焱打了电话,安安就在他身边。
听他说:“七叔,安安今晚想出去玩,我带她去海晏住一晚。”
那头聂焱语气不好,“女孩子这么晚了在外面玩什么,送回来!!”
聂焱一贯讨厌安安晚归,养女儿真的跟男孩子不一样,对小猴儿,聂焱能放养,但安安,他一直盯得紧。这些年跟梁柔一起住在安安学校附近,也是怕安安出什么事情。
叶黎昕知道聂焱担心什么,就解释说:“海晏今晚有烟火晚会,举办方是我们集团。都是自己人,不会出事。安安自己一间房,我有自己的套间住。”
听黎昕解释这么多,聂焱也知道这怕是安安自己的主意,要是黎昕,他不会这么坚决。
于是聂焱的语气低下来很多,“她怎么样?”
黎昕也没有瞒着,“刚才哭了.....”这话刚说就被安安掐了一把,“现在已经哄好了七叔。”
聂焱放下心来,他一直相信安安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想不开,钻牛角尖不是安安的性格。但做父母的,再怎么也还是担心。
想想,出去玩玩也挺好的,“那你带她去散散心,跟她说,万事都有我,不用她操心。”
听了这话,安安抢过了手机,对着聂焱说:“爸爸,我想去送景叔叔最后一程.......”
她叫聂焱爸爸,把景杉叫景叔叔,这孰轻孰重就显而易见了。
聂焱‘嗯’一声,并不多说什么。
安安对着手机亲了一口,“爸爸,我永远爱你。”
聂焱这才语气松了些,“小丫头片子,就会哄我。”说完他笑了,虽然心里很笃定,但是孩子的心思谁能知道。当年安安赌气,在他手术前就是没来看他,聂焱到现在还记得。他也怕因为这事跟安安有了隔膜。
听孩子说爱他,聂焱心才算是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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