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轮渡异常庞大,即便是地下室,也有两层,只是,最底下的那层地下室,是真的不能住人,各式的涡轮和发动机都在那里。苏致函推开想劝住她的人,已经提着裙子,顺着楼梯走了下去。
她要亲自找一找,不然,她不会相信。
刚才那个孩子,真的是幻觉吗?
虽然只是一瞬,可是,分明那么真切,那就是元宝,更高一些,更大一些,衣服灰扑扑的,可是,他就是元宝!
后面的工作人员还想阻止苏致函,但是,又不好直接拉着苏致函,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下去了。
其中一个人赶紧去通知这里的主管,另外三个则紧紧地跟在苏致函后面。
元宝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门刚一推开,屋里便响起一个温润的声音,说:“辛苦了。”
元宝抬头望向说话的那个人,脸上顿时露出喜色。
他往前走了两步,拉起那人的手,在他掌心里写了六个字,“爹地,你看见了?”
“很模糊,但是,能看见一些了。”对方拢起掌心,将手抬起来,轻轻地抚了抚元宝的头顶,“这次不错,没有写错字。”
元宝腼腆地笑了笑,不过,神色间也显得骄傲。
他现在会写很多字呢,那本字典上的字,他几乎都能写、这里很安静,常常连着几天,都没有人来打搅自己,元宝很喜欢这个地方。
可是,爹地却远没有自己那么开心。
元宝抬起头,仍然很敏感地感觉到对方笑容背后的忧郁,想了想,他拉起他的手,继续写了一行字,“刚才好像有人叫我。”
苏致函的那声“元宝”。他是听见了的。
可是,那个人,元宝已经不认得了,他急着想回来,所以,也没有应声。
爹地的神色微微一怔,神色也显得急切起来,“看清楚是谁了吗?什么样子?”
元宝却没有再做声了,他低下头,玩着自己的指甲。
又用眼光去瞥爹地:那张清俊无双的脸,因为颊边一道长及眼角的疤痕,而显得沧桑深邃,伤口肯定没有好好处理,所以伤痕是浅褐色的。人很瘦,越发地瘦,可是形销骨立,反而增添了他的清贵之气,即便在这个破旧的、没有窗户的小房子里,他的可以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净,眉眼是温和的,没有一点急躁或者不甘的气息。那份淡定与优雅,经历了时间的考验,更是散发着璞玉般的光泽。幽谷人独立。
“爹地也不想要元宝了吗?”过了一会,他又在男子掌中写了这行字。
而元宝口中的爹地,自然,就是宇文欣。
宇文欣笑着摇摇头,伸手搂住他,没有再追问这个问题。
且不管那个人到底是谁,也不知道是敌是友,这样错过,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说起来,在这个轮渡里,也过了将近两年了。
外面变成了什么情形,他一概不知道。
而且,这两年来,对于宇文欣来说,同样极艰难。
他失去了视力,伤势颇重,整整大半年,才算治愈,却也谈不上康复。
那天坠海,宇文欣只有一个念头,便是保住元宝,他知道落海时会受到很大的冲击,这辆车是特制的,倒不会担心会爆炸,但是撞击下的冲力,却不容小觑。他别无他法,只能用身体护住元宝,将他整个人覆在自己身下。
一旦入海,水便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因为卡车撞击的缘故,宇文欣刚想抱着元宝从车里出来时,才发现自己的腿被卡在了里面,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挣出来。他只能松开元宝,让他抓住车内放置的大水瓶——虽然浮力很小,但对于一个两岁多的小男孩而言,应该足够他浮上去了——他一直目送着元宝往海面升了上去。天空的颜色很好。透过冰蓝的海水,他看到的,是一片青玉般的色彩。
宇文欣并没有想到自己还能活下来,至少在那一刻,当海水让他几乎窒息的时候,他只有一个念头。
还好,致函不用亲眼看到这一切。
可是,仍然,对不起。
对你的承诺,终究未能实现。
等宇文欣再次醒来时,便已经在这个地方了。元宝就在他的旁边,毫发无伤。
可是,他的情况却很糟糕。
他听不见。
也不知道是不是光线太暗的缘故,竟是连看都看不见,整个世界对他封闭了,全身都疼,尤其是当初被车卡住的腿,每日每夜,都像被锥子敲击骨髓般的疼痛,他动弹不得,即便开口说话,也不知道对象是谁。偶尔有人来,似乎是医生,可是医生并不与他交谈,总是换完绷带,或者让他服下药后,便匆忙离开。
好在,元宝一直在。
元宝一直在宇文欣的身边,握住他的手,他本来就是寡言的孩子,所以,在元宝察觉到,爹地似乎听不见的时候,他就开始在宇文欣的手上写字。
他说:“这是一艘船。”
他说:“元宝没事。好好的。”
他说:“爹地……”
元宝终于开口叫他爹地了,宇文欣笑笑,想,也未尝不是因祸得福。
然后,便是养伤期间,他动弹不得,不能自理,也无法去打听自己的处境。外面什么情况,宇文欣并不知道,可是,他大概能猜到,世人大概已认为他和元宝已故了吧。
当致函听到这个消息时,该有多难过?
对救援,他已经不抱期望。这些人的保密性做得那么好,便不会将自己还活着的风声走漏出去。他倒无所谓,可是,元宝还那么小,难道要在这个逼仄的地方度过童年,甚至终此一生吗?
这绝对不是宇文欣愿意看到的情形。
不过,后来元宝的表现,却多少让他觉得欣慰起来:元宝本来就是一个安静的孩子,并不喜欢与人打交道,在这个小屋的时候,他几乎是享受这份与世隔绝的,他会自己念书,会自己与自己玩,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孤单或者无聊。
等宇文欣再恢复一些的时候,他就会教元宝很多东西,数学物理地理人文历史,宇文欣本来就是一个活动知识库,所以,元宝更加不会无聊了。况且他学东西很快,就算是最复杂的围棋,宇文欣也不过教了他两周而已。
还是在没有棋盘的情况下,说的盲棋。
当然,元宝会自己画棋盘,偶尔记不住的时候,会做个记号,不过,到现在,已经不需要任何辅助工具了。
专注的小孩一向聪明。
就这样过了两年,宇文欣的外伤已经好了,可是视力却始终没有恢复,也不知道是不是伤到了某根神经,他看东西一直很模糊,即便离得那么近,也只能看到元宝一个隐约的轮廓。高了许多,但是,却无法看见他的嘴型,他的五官。
除了视力之外,还有一个很遗憾的后遗症,便是,腿。
这里的医疗条件毕竟有限,腿的病况反复了好几次,到现在,也留下了很严重的后遗症。平时看不太出来,可如果走路时,很有明显的瘸拐现象。受伤的那条右腿太过于无力,无法支撑整个身体。
这些打击,对于宇文欣来说,并不是不大。
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果然是真正的残障人士了。可除了苦笑,也只能苦笑。
不过,凡事往好的方向想吧。
起码还活着。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可是两年时间,说短也短,说长也长,外面的世界,现在,又变成了什么模样呢?
那个救下自己的神秘人,又有什么目的?
苏致函走得很快,这里的条件确实很差,一路走来,都是浓重的汽油味,还有独属于大海的腥锈。她推开每一扇紧闭的门,却只看到了巨大的,正在工作的机轮。而每推开一扇,苏致函的心便绝望一分。
两年了,没有任何消息,没有任何希望,她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在支撑着自己,也许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她确实不该再抱希望,如果阿欣真的还活着,他怎么忍心,忍心让自己两年来一直在噩梦的煎熬里度过?
在推开第四扇门的时候,苏致函终于开始喊他们的名字。
“元宝——”
“阿欣——”
“阿欣——”
“元宝——”
……
这两个名字,在狭窄的地下室里回荡,伴随着机器的轰鸣,又弹了回来。她走了过去,她一次又一次地越过那扇极其隐秘、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小门。跟在苏致函后面的人,也会下意识地挡住那个地方,生怕那个小孩会突然蹦出来。
可是,元宝没有蹦出来。
房间里,宇文欣神态安详,即便苏致函的声音响在耳侧,他朝思暮想的人,离自己,只有一扇门之隔。
他在门内,忍耐且平静。
她在门外。克制而仓皇。
可是,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正尝试着通过元宝的描述,却弄清楚这个轮渡的结构。现在可以肯定的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只是听到了上面的命令,并不与他们搭话,也不泄露他们的行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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