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入职已经一个月了，第一个星期就让他有些焦头烂额了。这个公司说的好听点是百废待兴，说得难听点就是一个烂摊子。

　　首先是财务一团乱账，财务报表可读性很差，很难有效和直观的了解公司状况。他发现有很多客户的账期已经超过半年，有些甚至高达十八个月，便把财务总监叫到办公室来，要求她做一个客户的账龄分析和一个账款周转率分析，财务总监竟然一脸懵逼的看着他，说以前从来没有要求过。林峰只能耐下心来说，他需要这些数据，下班之前必须做好。结果下班时间到了，林峰确实收到了她的邮件，竟然是从系统中导出来的一堆数据，合着是让林峰自己去做分析！林峰压着心头的火气，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加班理账到半夜，第二天林峰亲自坐镇财务部，他虽非财务专业，但是很多财务概念还是很清晰的，他和财务总监以及财务经理商讨了一天，基本上把他需要的数据报告交代清楚了，他们也大概知道向什么方向去做。一番接触之后，他发现财务总监和财务经理并不是敷衍怠慢他，而是真的不知道如何去做。接下去呈报给他的数据报告也是漏洞百出，需要他一一指出修正。他看了一下财务总监的履历，在这个公司已经工作十年了，财务经理也工作了八年，都算公司元老了。难道这么些年就是这一团烂账？

　　生产部门也是一样。公司有四条生产线，每条生产线上都有一个组长，但是却没有一个生产经理整体协调，于是四个组长各自为政。经常会造成前一条生产线的半成品生产过剩占用库存，或者就是产量不够，下一道深加工生产线被迫停工。而且每条生产线本身也有问题，有些工位上忙得要死，有些工位上又很闲。机器设备的日常保养也是一塌糊涂。财务的账可以慢慢理，生产可是大问题。林峰好多天都是泡在车间里研究了解情况，开始几天上班还是西装皮鞋，后来干脆休闲服运动鞋。每天累得贼死，回到家里洗完澡顿时觉得四大皆空，立刻昏昏睡去。

　　最让他恼火的是销售部门，倒不是销售人员有什么问题。而是入职第二天，销售的一个业务员便拿了一叠差旅报销单请他签字，他也看过了报销单，有些费用都是两个月前的，总共一万多一点，公司并没有备用金制度，都是员工自己垫付的，因为总经理的职位前段时间一直空着，没人签字，所以一直不能报销。林峰并没有异议，便签了字。可是到了财务却被打了回来，说是超过一万块必须由总部财务总监的批复才行。林峰内心恼火极了，堂堂一个总经理竟然连一万块钱的报销单都签不了！后来财务部出主意让销售把这个报销单分成两半，这个月先报一半，下个月再报另一半。他又组织销售人员开会，一共就是一个销售总监带着三个业务员，而且似乎都对公司很有怨言。总结出来就几点：第一，销售人员的奖金提成制度不明确，大家对能拿到多少回报心里没底；第二，客户维护的费用太少，销售工作不容易开展；第三，就是差旅费报销太困难，销售人员经常要自己垫付，拖很久才能报销。所以销售人员没有工作积极性，流失了一些人员，公司也没有再配置。

　　以上这些还都不是最糟糕的。林峰发现总公司似乎把江城分公司当成了一个CashCow，并且不断的放血。这从与关联公司之间的贸易就可以看出来。江城分公司卖给海外分公司的产品毛利少的可怜，而且账期又比国内客户的账期长很多。海外关联公司常常拖欠着江城分公司的货款，直到江城分公司实在周转不开了才支付一些。而公司百分之七十左右的交易都是关联公司交易，这就是为什么财务人员从来不去做账龄分析，也不做客户利润率分析。除了早期一两年股东追加过投资，后面都是不断地抽取盈利，甚至是股本金。分公司的资金状况非常紧张，欠供应商的原料款已经超过账期了，有一家供应商直接把电话打到林峰这里，语气非常不客气，扬言再不支付便不再供应他们原料了。林峰何曾受过这种气，真的郁闷到家了。

　　这一个月下来他觉得自己就如同武侠小说里说的，一个名门正派出来的人去领导一个三流江湖帮派，而且还都是一群乌合之众，要命的是还无钱无粮！但是无论如何，情况已经摸清楚了。他给总部写了一份详尽的报告关于财务制度、岗位配置、绩效考核以及和关联公司交易等问题提出了要求和建议，特别提出了资金的问题已经迫在眉睫了。

　　然而过了好几天才收到总部的回复，直接驳回了林峰对于设置生产经理一职的要求，卖给关联公司的产品的加成是公司一直以来沿用的，关联公司可以帮助江城公司处理一部分积压库存产品作为补偿。至于其他的问题都要等总公司总经理也就是大股东来中国再讨论。

　　关于生产经理的岗位设置是重中之重，林峰心中是有人选的，以前青岛分公司的一个生产经理，因为不愿意长期离家在外，便跳槽到江城的一家工厂。林峰跟他私交不错，只要公司肯出足够的薪水，他有信心把他挖过来，现在竟然被直接驳回了，而且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林峰憋了一肚子气，自己算他妈什么总经理？什么决策都做不了，根本就是美国人招的一个买办！林峰真的想撂挑子不干了。但是逃跑不是他的作风，而且只做了一个多月就离开对他的履历来说也是很难看的一笔。还好大股东圣诞节后就过来，也没几天了。

　　然而李莎却有些沉不住气了，一个多月没见林峰了，他和孩子也只通过几个电话。李莎很惦记他，实在忍不住便给他打电话，约他一起吃饭。林峰也想起好久都没有见李莎和儿子了，于是便约好周末一起吃饭。

　　他们商量好到林峰那里吃晚饭，李莎做了在家里吃，吃好了当当便可以住在爸爸那里。李莎上午买了菜在家里洗好切好，先做成半成品，带到林峰那里稍一加工就好。

　　四菜一汤，很家常，也很可口。林峰已经大半年没吃过李莎做得菜了，以前也不觉得就那么好吃，现在吃起来真是人间美味啊。李莎看到林峰吃得香，有两个菜她都没舍得伸筷子，四菜一汤被爷俩儿打扫的干干净净。吃完饭，当当便去看电视了。李莎在厨房里收拾着，林峰拍着肚子靠着厨房的门框站着，抽着烟，看着李莎忙活。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李莎一见林峰便发现他瘦了。

　　“瘦了好啊，有钱难买老来瘦啊。”林峰笑着说。

　　“新工作还顺利吗？”

　　林峰抽了一口烟说：“一言难尽。”

　　李莎回过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问：“怎么了？”

　　林峰忍不住把公司的情况都跟李莎说了。“你都不知道，总公司对资金把控的有多严，现在要一点钱都很不容易。天知道我废了多少劲才让关联公司把货款结了一部分，我才能支付供应商的欠款。至于员工福利，团建费，应酬费那就更别说了。”

　　李莎一笑说：“你这就是职业经理人的思维。以前你工作过的公司都是管理者和所有者分离的，所以各种费用的支取只要合理便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现在你的上司就是公司的大股东，你自己没开过公司你不知道，这拔的毛不长在你身上你都不知道有多疼。我每个月员工工资、房租水电、办公用品、请人吃饭这一系列的开销真是压力大，哪样都要算计的，做得好的时候还可以，做的不好的时候一个月剩不下多少钱。问我多要一块钱，我也心疼。”

　　林峰笑了笑说：“是啊，真要从自己口袋里掏钱了，谁都不能太痛快。”

　　李莎想了想，斟酌着说：“还有，你也说了江城分公司就像一个CashCow，你说这个CashCow在你们大老板眼里会不会已经变成BadDog了？他已经不愿意花钱去给它续命了。而聘请你就是为了稍稍把它收拾一下然后送进屠宰场，你就是最后一个饲养员。”

　　林峰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但是他不愿意这么想，因为这就意味着他或者失业，或者换新东家。而且照目前公司的规模，完全没有必要设一个总经理，他失业的可能性会更大。

　　当当看到父母在厨房里窃窃私语，他也不去打扰。没有什么比爸爸妈妈在一起更让他高兴的了。他能感觉出父母关系的缓和，或许有那么一天，他们会再次相爱，小男孩儿在心中默默祈祷。

　　林峰又和李莎讲了一些公司的具体的问题，李莎也说了一些自己的看法和建议。两个人就这样站在厨房里聊了很久。他惊人的发现，这些年李莎已经不是从前他那个学霸妻子，而已经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生意人了，然而他已经失去了她。或许很快李莎便会有新的生活，新的家庭，他即使是想跟她像这样畅谈都不容易了。

　　很晚了，李莎准备回去了。林峰心里很舍不得，但是也只能送她走。

　　“妈，要不你也睡这儿吧，别走了。”当当说。

　　“你妈妈的洗漱用品都没带，再说就一张床也没地方睡啊。”林峰哄着儿子。

　　“咱仨挤挤呗！要不我睡沙发，你俩睡床。”当当继续说服妈妈。

　　“当当！”李莎见儿子越说越不像话，出言制止。

　　“没事儿，你回去吧，路上慢点儿开车。孩子我明天给你送回去。”林峰说着送李莎出门。

　　林峰送李莎出去，看着她上了车。李莎突然摇下车窗说：“以后有事跟我说一声，别瞒着我。”

　　林峰心中温暖，笑了笑，点点头。月色朦胧，李莎的车子消失在他的视线里，林峰心中又有些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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