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林芳在一旁看老谢收拾东西，忽然说，老谢，你就要走了，我给你背诵一首诗吧，我朗诵蛮好的，你还没有听过我朗诵吧？

　　老谢说，好啊，好啊，于是停了手上的事情，专心看着汤林芳，等她朗诵。

　　汤林芳站起来，提了提气，整了整仪表，开始了背诵。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选了徐志摩诗的《再别康桥》，可能因为这首诗这几天一直就在她脑海，在她嘴边吧。

　　朗诵到“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时，汤林芳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离别的时刻，声音就开始哽咽，眼泪也随着掉了下来。

　　汤林芳于是也不诵诗了，转身从柜子里拿出自己早上带来的大旅行包，开始帮老谢收拾东西，说这个包是我早上带来收拾东西用的，送你用吧。

　　老谢也笑不出来了，他没有推辞，两个人遂默默地捡拾东西。

　　汤林芳一边帮老谢收拾，一边想，以后，她会想念这个人的。

　　这个给过她温暖和关怀的人。

　　这个连走路都能走得热热闹闹的人。

　　汤林芳忽然扭头对老谢说：“老谢，今晚我请你吃饭吧，这么多年，我还没请你吃过一餐饭呢。”

　　汤林芳说要请老谢吃饭的时候，老谢正在收拾自己的抽屉。汤林芳的话他听到了，但是老谢只是手顿了顿，没有接话。他继续收拾他那些杂七杂八。

　　汤林芳等了一会儿，老谢既没抬头，也没说话，汤林芳的心微微黯了黯，也就没再说什么，转身继续帮老谢收拾东西。

　　老谢抬眼偷觑汤林芳，今天的汤林芳上身一件米色毛衣，下身一件格子呢裙，老谢印象中，汤林芳一年四季，从没有断过裙子。

　　而他太太江雪琴就不一样了，自从生了孩子，老谢再没见她穿过裙子，老谢为此抱怨过几次谢太太，谢太太说她腿关节不舒服，医生不让着寒，所以不能穿裙子。

　　老谢看着汤林芳的侧脸，老谢第一次发现，汤林芳的睫毛很长呢，扑簌簌的，蓬松松的，让老谢想到了冬天的雾凇。

　　老谢不知道汤林芳是不是用了睫毛膏，脸上是不是扑了粉，嘴上是不是涂过唇膏。老谢不大懂女人的这些化妆术，只是觉得汤林芳的脸格外好看。

　　老谢以前看到汤林芳在办公室拿个小镜子出来收拾容颜，总是觉得汤林芳老不正经，但是后来，他渐渐被汤林芳洗了脑，反倒认为汤林芳这样是注重仪表，不失礼于人。

　　谢太太从来不化妆，出门也都是素面朝天。老谢以前不觉得如何，自从被汤林芳洗过脑，他偶尔也会建议谢太太出门化化妆，虽然从未被采纳过。

　　老谢想了想，发现自己以前，其实从来没有细看过汤林芳的脸。今天离别在即，他偷觑着这张脸，才意识到，他以后可能再也看不到汤林芳的脸了。

　　老谢忽然觉得人生苦短，瞬间明白这个词的意思竟是说人生既苦且短！

　　老谢心中有些不甘起来，人生短暂也还罢了，生老病死，自然规律，无法自己掌控。但是，他起码也该努力让自己的人生短而不苦吧，哪怕最后还是做不到不苦，他也不该放弃苦中作乐的机会！

　　老谢觉得自己这一刹那间竟然想通了一个人生的大问题，及时行乐不单只是年轻人才有的自由，老人也一样可以！

　　他这一辈子，一直谨慎行事，从未放纵过自己一次。今晚，不如也及时一次，明天以后，他将陷入失业的人生，未必还能有什么乐趣。

　　而最重要，最让他难受的，是他可能再也见不到眼前这个女人了。

　　于是，老谢忽然抬起头来对汤林芳说：“怎么能让你请我呢，该我请你才是！”

　　汤林芳闻言大喜，转过头来，笑看了两眼老谢，旋即加快了收拾的动作。

　　老谢的东西本来就不多，老谢又扔了很多不要，最后，汤林芳拿来的那一个大包就全装下了。

　　汤林芳和老谢一起出了人事部办公室，到达电梯口时，电梯刚好要关门，汤林芳赶紧叫“等一等”，电梯门又打开了，俩人进了电梯，发现里面是曲梦和关雨桐。

　　关雨桐一看老谢拎着一个大包进了电梯，就笑着说：“老谢，听说你辞职不干了？恭喜啊！这个破工作有什么好干的，还是回家带孙子来得有意思。”

　　关雨桐这么一说，曲梦一脸惨象，恨不得捂住眼睛。汤林芳则担心地看向老谢，生怕老谢又被关雨桐气得血压高起来了。

　　曲梦和汤林芳心里都在说，这个关雨桐真是要命，哪里有人家失业还恭喜的道理！

　　老谢又不是因为有了更好的去处跳槽了，而是因为与秦坤竞争副总失利，才不得不辞职。这么恭喜老谢，这不是存心让老谢心里不爽嘛！

　　曲梦倒是知道关雨桐就是这么个大大咧咧的率真性子，而汤林芳却觉得，关雨桐的八字一定是和老谢相克的，才会每次见面都能天雷勾起地火。

　　果然，本来笑嘻嘻的老谢，此刻已经沉了脸色，好在还没有发作。但是，老谢却望着关雨桐发起呆来，因为他忽然发现了关雨桐于他的特殊意义：

　　一切的变化都是从关雨桐来到鸿羽公司开始的！

　　从关雨桐应聘人事部职位开始，老谢发现自己就开始了不顺当。被这个关雨桐气得整天起来心律不齐、血压高企不说，也是在和这个关雨桐进行斗争的过程中，为了得到支援，他才慢慢地和汤林芳拉近距离，开始体会到汤林芳的关心和汤林芳这个女人的好，开始懂得欣赏化妆和衣装。

　　并且，最终身不由己地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提着一个大行李袋子，在别人风风光光上任，高高兴兴准备迎接圣诞和新年时，彻底离开了他干了十几年的鸿羽公司。

　　关雨桐，仿佛一剂化学元素，滴入原本死水无澜的人事部里，轻易就引发了他谢青松和汤林芳的化学反应，带给他谢青松一场捕风捉影的办公室恋情，也带给他一场刻骨铭心的五十四岁中举失业。

　　难道这就是关雨桐来到鸿羽公司的全部意义？

　　老谢越想越有点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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