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雨桐眼见曲梦答应了香港人去看厂的要求，心中暗暗着急，客户直接和厂家接触的风险，关雨桐也是有所警觉的，但他没有处理这方面问题的太多经验。虽然他已隐隐感到了不妥，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之前赶紧写在笔记本上提醒曲梦，就是希望曲梦能够及早了解，思量对策，妥善应对。却想不到曲梦作为一个销售部副主管级别的、经验丰富的销售人员，却连这个风险也未意识到。即使他已经提前写字条提醒了曲梦，对方会有这样的要求，曲梦居然还是毫无所觉，也不介意，一口就答应了对方看工厂的要求。关雨桐恨不得悄悄伸出手去，拧一把曲梦搁在扶手上的胳膊。

　　就在关雨桐暗搓搓独自着急时，却听曲梦话风一转，笑眯眯地对两位香港客户提出了一个要求：“刘总，黄总，去看工厂之前，我们需要先签订初步意向的代理合同。”

　　曲梦的话像一根火柴，点亮了关雨桐心中的那盏晦暗不明的灯，关雨桐只觉心中猛然一亮，忍不住也微微地笑了。原来，曲梦早已成竹在胸，备好对策了呀。先签订初步意向的代理合同，再去实地看厂，这一招真是高明呢！关雨桐左手竖起笔记本，右手伸到笔记本后面，在笔记本的遮挡掩护下，朝曲梦悄悄竖起了大拇指。

　　房间里的气氛陷入了诡异之中，四个人面面相觑，却是谁都没有再说话。关雨桐和曲梦在用小动作交流，刘、黄二人则用目光交流着。双方像在静静地进行一场拔河比赛，既无法将对方拽过界来，赢得这场比赛，却也舍不得骤然放手，彻底放弃，因为一旦放手，这场生意就算谈崩了，彻底结束。

　　过一会儿，黄姓香港人说话了，说的是粤语：“曲小姐，这样不合规矩哦，我们还没有最后决定是不是下单呢！”关雨桐给曲梦低声做了翻译。

　　曲梦笑道：“你们做为购货方，却要直接与生产厂家接触，也不符合我们代理这一行的规矩哦！”

　　“凡事都有个例外嘛！”刘姓香港人在一旁帮腔到。

　　“是的，是的，凡事都有例外！”关雨桐也不失时机地插入了一句。

　　刘姓香港人和关雨桐互相看着对方，彼此心照不宣，忍不住都笑了，俩人说的虽然是同一句“凡事都有例外”，但俩人的“例外”却分明各有所指。刘姓香港人的“凡事有例外”，是指购货方直接与厂家接触的例外，关雨桐的例外则是指，先签订代理合同再去看厂的例外。

　　黄姓香港人再次开口了，这一次他慢吞吞地问：“如果看完工厂，我们对厂家的生产情况不满意呢？”

　　曲梦一点头，很干脆地道：“那代理合同就不生效，但是，合同也会同时注明，五年之内，贵方不得直接或者间接向这家工厂下单，否则，需要按我方代理利润的双倍进行赔付。”

　　“这个条款太苛刻了！”黄姓香港人脱口而出。刘姓香港人则紧紧抿着嘴不说话，但是脸色也变了。

　　曲梦在沙发中坐直身子，右手指间轻扣着扶手，像是在轻轻地给自己的思路打着节拍，她从容地、缓缓地道：“其实，这个条款不是苛刻不苛刻的问题，而是诚信不诚信的问题。这家工厂是一年多前，我方根据贵方对产品参数的各项要求，在整个东南地区跑了几十家工厂，对比过很多样版后，才淘出来的，这个过程，我方付出了辛苦的劳动。如果贵方跳过我方，直接与厂家进行私下交易，对我方显然不公平。这不仅关系到我方劳动报酬的问题，也关系着贵方的声誉。有一个情况，别的代理公司未必会和两位提起，不知道两位是否看过中国的古典名著《红楼梦》？”曲梦说到这里，停下了话，以探寻的目光看着刘、黄二人。

　　曲梦这么一问，不仅刘姓香港人和黄姓香港人愣了，就连坐一旁的关雨桐也是莫名所以，三个人正在听曲梦讲与工厂私下交易的问题呢，曲梦却突然一下子就跳到了《红楼梦》上，这让三个人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个其他代理公司不会提起的事情和《红楼梦》有什么关系。刘黄二人互相对视一眼，刘轻轻点头，道：“翻看过几页，知道大概。”

　　曲梦于是继续道：“《红楼梦》里所有做官的都私底下流传着一张护身符，这护身符上写着四句话：‘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这四句话分别指当时势力最大的‘贾史王薛’四大家族，是那些做官的惹不起的、不能得罪的、却又想设法攀附的对象。而我们上海的代理圈里，也有一张护身符私下流传着，上面是那些失了诚信的、被各个代理公司拉入黑名单的公司名单，上面还会附有事件简介。贵方如果在魔都代理圈内失了信誉，以后再想找代理，恐怕就不像这一次这么容易了，会艰难很多。这一次我们双方的合作，我方是有足够诚意的，从我方一年前的辛苦奔波以及这一次愿意破例带贵方前往厂方考察生产情况，就表明了这一点，同时也表明了我方对于这家工厂的信心。而在看厂之前，我们双方先签订初步意向的代理协议，并约定一些特别条款，贵方并不需要为这份合同和这些条款付出真金白银，而只需要拿出贵方的诚意即可。”

　　曲梦的话头已经打住，房间里陷入宁静，曲梦安静地看着对面床沿边坐着的刘姓与黄姓两位香港客户。她的手指还在轻轻地扣着沙发扶手，似乎在弹奏钢琴曲的尾曲部分，她像一个演奏家，在等听众的回应，曲梦相信，一个好的演奏家，知道适时的停顿，而不是一味地去连奏、与听众毫无互动。已经在鸿羽公司做了四年销售的曲梦知道，生意需要互相猜，互相防，也需要互相打开心房，真心地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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