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琴可以拄着一条单拐，在地上慢慢行走了，老谢开始隔三差五出去一下，去找工作。

　　虽然老谢托了一些朋友帮忙介绍和留意，但是，鉴于老谢的年纪，且年底找工作不那么容易，加之老谢这么多年都是搞人事工作，没什么一技之长，虽然面试了十多个公司，老谢却都碰壁而回。

　　有一天下午，老谢出门没回，江雪琴想让老谢晚上回家的时候买份《老人报》回来，于是就打电话到公司找他。

　　老谢一直都没有对江雪琴讲他失业的事，只是说最近公司事情不多，加之取消了全勤奖，所以他上班可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江雪琴没有怀疑。

　　江雪琴的电话是汤林芳接的，汤林芳以前也接过江雪琴的几个电话，她们也曾在公司年会上和其他活动中见过面，所以二人也都互相认识，汤林芳一听江雪琴来电话找他们家老谢，汤林芳先是一愣，旋即明白这是老谢还没和江雪琴交待他辞职的事情呢。

　　汤林芳遂也帮着老谢遮掩道：“老谢今天到外经委开会去了，没在办公室。”

　　老谢晚上回去，江雪琴就问老谢：“今天去外经委了？”

　　老谢说没有啊。

　　江雪琴奇怪道：“那怎么我打电话到你办公室找你，汤林芳说你到外经委开会去了？”

　　老谢一听，先是愣了愣，旋即明白过来这是汤林芳帮他遮掩辞职的事情呢，于是赶紧朝江雪琴解释道：“我这不是提前溜掉买菜去了嘛，所以就骗汤林芳说，我去外经委开会。”

　　晚上老谢洗完澡，看到沙发上的一本《唐诗三百首》，这是他孙子谢飞那两天在这里住的时候留下的，木清在教他背唐诗。

　　老谢想起了汤林芳说过的一首诗，题目是什么“落第还乡”的。老谢打开目录看，果然有一首王维的《送綦毋潜落第还乡》，汤林芳那会在办公室看唐诗，看到这一首时曾说：“这个王维也真是，送人还乡就好了，还非要说人家是落第还乡，这下好了，不仅当时的人都知道綦毋潜落第了，就连我们这些一千多年之后的人，也都知綦毋潜当年落第的事，搞得綦毋潜多没面子啊！”

　　汤林芳是一个连古人她都会担忧的人，现在也一定在为他担忧吧，不然也不会帮他在江雪琴面前遮掩。

　　老谢想，他还是要找机会和江雪琴报告一下他辞职的事，不然，遮遮掩掩，总有穿帮的一天，今天恰好是汤林芳接的电话，要是别人接电话，或者江雪琴干脆是打到前台去，那就麻烦了。

　　老谢第二天就开始和江雪琴铺垫，说公司新任命了副总是秦坤，他咽不下这口气，打算辞职不干了。

　　江雪琴自然百般惊慌，百般相劝，老谢只执意不肯。老谢又说一些秦坤有的没的颐指气使的事，然后老谢问江雪琴：“这个秦坤做了副总，专门找我的茬，你不至于让你老公一把年纪，受这号鸟人的羞辱和窝囊气吧？”

　　江雪琴最后也不好逼着老谢去上班了，况且老谢说他已经递了辞职书，只等回去办理正式离职手续了。

　　再几天后，老谢告诉江雪琴，他已经办好离职手续了。这职算是彻底辞了。

　　老谢给江雪琴交待了辞职的事，虽然是先斩后奏，交待时调整了一下先后顺序，但总算揭开了一直捂着的盖子，心里也长舒一口气。自此可以大大方方在家里休息，托人介绍和找工作的电话也不用背着江雪琴偷偷摸摸地打了。

　　*

　　鸿羽公司这边，老谢辞职之后，高达山一直让人事部主管的位子空着，想等老谢回头。可是，等了近一个月的时间，高达山最后还是没有等到老谢回头，中间他也曾给老谢电话劝过他两次回来，都被老谢打着哈哈，婉言谢绝了。

　　鸿羽公司这么多年的人事工作，就只有老谢和汤林芳二人，若是以前，还有个小姚可以往上顶一顶，现在，关雨桐虽然是人事部的人，但其实一看就知道关雨桐对于人事工作及流程是个一问三不知的人。老谢这么一辞职，人事部工作竟是除了汤林芳，再无他人可用。

　　高达山和秦坤商量后，虽然不大情愿，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还是任命了汤林芳为人事部主管，这样原先卡住的所有人事工作，才得以开展。

　　汤林芳在鸿羽公司十年来，一直都在盼着能有一天升为主管，如今，十年梦想一朝实现，她却高兴不起来。

　　已经有员工听说了老谢辞职除了秦坤的原因，还有汤林芳的办公室恋情。就有人说老谢中了美人计，得了美人，却失了天下，自己的主管位子都被人谋了去，真真是得不偿失。

　　汤林芳知道这番消息自是秦坤有意放出的，意在逼她也辞职。但是汤林芳不上当，何况她的位子是老谢用失业换来的，她不能辜负老谢的这番心意。只要高达山不赶她走，不开除她，她才不要因为秦坤的原因去傻乎乎辞职呢。

　　汤林芳上任人事部主管后，起草发布的第一个文件，是批准老谢辞职的文。这让汤林芳又伤感了好久。

　　汤林芳起草文件时，去问了高达山关于老谢的年终奖的事，汤林芳说，秦坤和她谈话时，都可以允许她拿了年终奖再走，现在老谢虽然早了几天辞职，但是老谢为鸿羽公司干了这么久，是不是也该念着他的功劳，给他补发了今年年终奖。高达山同意了汤林芳的提议。

　　汤林芳随即按照秦坤的吩咐，起草发布曲梦和周进的任命，起草周进的任命文件时，汤林芳忽然心中一动，想起了老谢那次出差苏北石牌市，为她买来黄色碎花棉绸布料，当时陪着老谢一起出差的，恰恰是销售部的周进，现在，秦坤将他提拔为了销售部副主管。

　　汤林芳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难怪秦坤会知道老谢送她布料的事！

　　汤林芳心中暗暗叹气，老谢直到最后辞职，也不知道是谁害了他，那样一个没有机心的人，却还想着要和别人争副总的位子。

　　汤林芳想把她的发现告诉老谢，但是，他们约定过以后不再联系。汤林芳只让前台阿云通知了老谢，她的年终奖高老板特批给了他，已转入他的工资账户。

　　高达山后来将信封装着的老谢的辞职信交给了汤林芳，让汤林芳归档。汤林芳打开信封，抽出里面装着的纸，看到老谢《辞职书》正文部分只有两句诗：

　　仰头大笑出门去，

　　我辈岂是蓬蒿人！

　　看着老谢这两行龙飞凤舞的字，以及下面谢青松的签名和日期，汤林芳的眼睛浮起一层水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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