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曲梦，心中已经笃定马子贵是怎么想的、是打算怎么去做了。曲梦叹了口气，对马子贵说：“马厂长，我不担心工厂，我现在担心的是你。你是不是准备去直接撕了法院的封条？”

　　曲梦这么说着的时候，眼睛死死地盯住马厂长，她心中依旧心存一线希望，想要听到马厂长对她说：“不，曲小姐，你放心，我绝不会那样做！”可是，马子贵却将上牙齿紧紧地咬住了下嘴唇，垂下头去，不再看曲梦，曲梦等他很久，也没听到他说话。

　　曲梦心中微微地腾起了怒火，她尽量压制住自己的火气，对马厂长一字一顿道：“马厂长，撕法院封条是犯法的事情，是要坐牢的！你还是想清楚了再做！”

　　马子贵霍一下站起了身，铁青着脸，对曲梦和关雨桐说：“曲小姐，关先生，我想你们今天已经很累了，我先送你们回宾馆休息吧。”说完，不容分说，自己先转身出了包间，朝饭庄门外走去。

　　曲梦无奈，只得起身，跟着马厂长向外走去，关雨桐随后，曲梦一路上还得微笑着，与这些热情而感动的职工们频频点头致意。

　　马厂长已经发动起了吉普车，曲梦上了车，还是坐在后座，关雨桐依旧坐回了前面副驾驶的位置，马厂长一轰油门，车辆驶出，向宾馆方向而去。一路上，车上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到了宾馆，马厂长熟门熟路，给曲梦和关雨桐一人开了一间房，然后，三个人一起上了房间。马厂长跟着曲梦进了曲梦的房间，关雨桐也跟了过去。

　　一进门，曲梦迫不及待地继续刚才的话题，把憋了一路的话向马厂长倒出：“马厂长，你是做正经生意的人，违法犯罪的事情最好不要去碰。再说了，这张单不一定能谈成，那两个香港客商很挑剔，就算你撕掉了封条，他们周一看过工厂，也可能根本不满意，又或者，就算满意，也不一定有后面的八百万到一千万的大单，小关可能听错了，又或者到时候情势变化，他们在欧洲的分销不理想，不需要那么多货了，种种可能，种种变数。为了这样一张不确定的单，冒着去坐牢的危险，去撕法院封条，马厂长，这么做，不值得。”

　　“值不值得，别人说了不算，这事得我自己衡量。”马厂长说。

　　曲梦一愣，她看了看关雨桐，昨天晚上，她在电话上和关雨桐说值不值得的话，好像关雨桐也是这样的说法，值不值得，别人不能评价，得自己权衡。曲梦发现自己一下子词穷了。是自己的价值观和他们不同吗？还是自己管得实在太宽了？

　　曲梦于是摇头道：“马厂长，就算你觉得值得，执意要去做，我也不会配合你欺骗客户的，我会老老实实地告诉港商，你们厂已被法院查封，然后，由他们自己权衡决定。”

　　“那怎么行！曲小姐！”马厂长吼叫起来，他原本是坐在椅子里的，随着这一声吼，他霍然起身，朝曲梦道，“你没看到刚才饭庄里那些职工听说有大单来有多开心吗？这个工厂不仅是我的心血，也是他们的心血，厂里十年以上的职工有大几百人，有不少人甚至是一家几口人都在我们工厂上班，全家都靠这个工厂生活呢，千丝厂一旦倒闭，你让他们怎么活？他们中很多人可能就要揭不开锅，得去要饭吃了。曲小姐，我求求你，你行行好，救救我们大家吧！我给您跪下了！”

　　马厂长说着说着，一个大男人呜呜咽咽起来，然后，“扑通”一声，真的就给曲梦跪了下去，嘴里还说：“曲小姐，您要是觉得我一个人跪着不够，我让全厂职工来给您跪！”

　　慌得曲梦赶紧去拽马厂长，却根本拽不动，就在那里朝关雨桐嚷嚷，说：“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帮忙啊！”关雨桐也过来一起帮着拉扯马厂长，但是，一个人要跪着，两个人怎么使劲也是拽不起来的。马子贵被他们扯起又跪下，跪下又扯起，始终还是跪在曲梦面前。

　　曲梦急了，对马子贵说：“马厂长，你起来说话，你不起来，我现在就走，就算桥不通，关雨桐也能带着我游过去。”

　　关雨桐说：“嗯，没问题。我游泳技术很高的。”

　　马厂长不得已，只能站了起来，重新坐回椅子里，曲梦在他对面坐了。马子贵扭过头去，不看曲梦，也不让曲梦看他已经眼泪横流的脸。他对曲梦说：“你们大城市的白领，不懂得工人家庭生活的不易，一份工就是他们一生的依靠。这个千丝厂，多少人想着要靠它养老的。当初我开厂时，很多人都是辞了工来投奔我的，我答应他们，我会让这个厂一直开下去，在他们有生之年，不让千丝厂倒闭。如今，他们在厂里已经做了十几年，却忽然要失业了，让他们怎么谋生呢？他们都不是一个人啊，都是有家有口……”喉咙间的哽咽让马子贵已无法继续说下去。

　　房间里气氛压抑，三个人谁也不再说话。过了很长时间，曲梦说：“马厂长，你回去吧，我不会向客户撒谎。”顿了顿，她又说，“但是，如果港商不问我这件事，我也不会主动说的。”

　　马子贵的眼睛原本像一盏昏暗的油灯，此刻，随着曲梦这番话，他的眼睛渐渐地被拨亮了，到最后，马子贵简直是欣喜若狂地望着曲梦。他站起身来，向曲梦连连鞠躬，不停地说：“谢谢，谢谢！谢谢曲小姐！您放心，我保证，港商绝对不会向您问起工厂被查封的事情的！你们先休息，我还要去工人那边安排一下。”

　　马子贵说完，向房间外面大步走去，经过关雨桐身边时，他停下来，朝着关雨桐也是一个大鞠躬，然后，匆匆离开了曲梦他们下榻的宾馆。曲梦坐在房间里，听着楼下宾馆院子里吉普车发动的声音，马达轰鸣着渐去渐远的声音，然后，房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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