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要生的是你，说结束的是你，从头到尾我都是按着协议来，他和我没关系。”

　　说出这番话，戴晚清像被人打了一拳，疼痛蔓延四肢百骸。

　　但她不能表现出一丁点对他的想念，她怕她的母爱一旦爆发，再覆水难收，她的未来，会走得频频回首，她怕她再也放不开，这也是为什么从他出生到现在，她一眼都不愿意看他的原因。

　　她常常还会梦到他，他有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白白肉肉的小脸，矮小小一个，软糯地喊她妈妈。

　　然后每次，都是哭着醒来，对着漫漫长夜替他祈祷，替他拜佛，以这种方式自我救赎。

　　她对不起他，她是全天下最无情最自私的母亲。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段泽锋嗓音空空的。

　　戴晚清没理他，而是直视着他，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扬长而去。

　　一出餐厅，便见到似乎等待多时的戴南醇。

　　她抓紧了包包的带子，朝他走去。

　　“你怎么在这，今天不上班？”

　　“我来找你的，不过，好像见到了一些不该见的东西。”戴南醇笑容歪了歪脑袋。

　　“你都看到了？”

　　“嗯。”

　　戴晚清牵强地扯了扯嘴角，迈开脚步，跟他慢慢走在路边，她仰头看着这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午后的阳光正暖，却令她生出一股厌世的情绪。

　　这种感觉，是偶尔在慵懒的阳光下无所事事的人才会有的。

　　“我想出国读书。”

　　她忽然没头没脑蹦出这么一句。

　　戴南醇挑了挑眉毛，眸子里有星星点点的惊诧：“怎么突然想这个？”

　　“也不突然，一直都想着的，我觉得，我还是得学点东西。”

　　“所以说，你又要离开我咯？”

　　“什么叫又，你又不是一个人了，你有小白了呀，我不想一直做一些底层的工作，我有我的抱负，我想自力更生。”

　　戴南醇嘴巴张合了一下，他很想说，我只想有你陪我，但经过了这么多事，他成熟了很多，越来越会隐藏自己的感情。

　　他的视线飞到天边，嗓音像来自天堂般的空灵：“那你去吧，我等你。”

　　你离开多久，我都等你，我不怕。

　　“嗯，那你要好好照顾妈。”

　　-

　　戴晚清效率很高，回到公司立即辞职，小白一把鼻涕一把泪抱了她又抱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她又去医院看了戴妈妈，跟她说了她的想法，戴妈妈很赞同，其实她也一直希望她能读书，她成绩向来好，没有读大学，这一块一直是戴妈妈的心病。

　　她觉得是她这个病人耽误了她，现在她也好多了，她就该去追求自己的梦想。

　　“去吧，别牵挂我，有南醇呢。”

　　“嗯，我会常回来的，快点好起来哦妈。”

　　她订了晚上的机票，回到家把东西都收拾好，就在她打算拖着行李箱出门时，一个久违的号码出现在了她的手机屏幕里。

　　“奶奶？”

　　“是我，晚清啊，最近好吗，你怎么都不来看奶奶了？”

　　“嗯……我很好，最近有点忙，您呢？”

　　“我还好，咳咳咳——你啊，就算不想念我这个老太婆，那小宝是你身上掉下来的啊，你怎么就舍得不来看他一眼啊，三个多月了，他已经会笑了，眼睛又大又亮，鼻子眉毛都长得可像你了，你不知道我每次抱着他都会想到你，我心都要化了，你和泽锋再怎样，也不能惩罚孩子呀，你多少来看看他呀，这两天他不知道怎么了一直在哭，然后发高烧，反反复复，怎么都治不好，现在无精打采地像蔫了的花骨朵，我心疼死了。”

　　“医生怎么说？”戴晚清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揪住。

　　“医生说是哭的太多导致的发烧，我怎么哄他，他都一直哭啊。”

　　“哇啊~~呜啊~”

　　段奶奶话音刚落，听筒里又传来一阵婴孩的哭喊，段奶奶一直在哄“哟哟哟，宝宝不哭了哦~”但哭喊并未停止，一直哭，哭得戴晚清心都要碎了。

　　她把行李放回家，急匆匆跑到路边，拦了辆车就往碧园赶，她不断催促着司机开快点，一路都没有挂电话，也听了孩子一路的哭声。

　　她心脏刺痛。

　　段奶奶的话像锋利的刀片，一下子刺中了她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她从小就没有母亲的陪伴，一想到要让她的孩子重蹈她的覆辙，罪恶感如同洪水滔天淹没了她。

　　她到达碧园门口的时候，电话还未挂断，正准备跟段奶奶说她到了，身旁忽然刮过一辆宝蓝色的A8，戴晚清脑子发蒙，想找地方躲已经来不及，他的车开出了离她几米的距离，便又迅速倒回到她面前。

　　段泽锋降下车窗，眸色深沉。

　　-

　　一进碧园，戴晚清轻车熟路，往大厅狂奔，把段泽锋甩在身后，随着她离那抹哭声越来越近，她看到了一个佝偻的老人，手抱一个小婴儿轻轻摇动，走来走去，嘴里不停说着温柔的话语哄着，一群身穿制度的女佣跟在她身后随着她一起转，生怕她一不小心就摔倒了。

　　戴晚清泪如雨下，长发被风吹到肩后，她大声叫她：“奶奶！”

　　段奶奶抬起头，只见她站在门口，仿佛逆光而来，虚幻得彷如梦境。

　　她越走越近，段奶奶看清楚她的脸，老泪纵横，她不停地点头，把怀里还在撕扯着小嘴哭叫的孩子递给她：“来了就好，你终于来了，快，抱抱他，宝宝不哭，妈妈来了哦，妈妈来看你了哦~”

　　戴晚清接过小家伙，段奶奶如老树皮般松弛的手小心翼翼地给他擦眼泪。

　　戴晚清感受着怀中的温暖人儿，又是笑又是哭，在见到他的一刹那，仿佛天地都消失了，她的心跟他的连在了一起，她细细打量着他，要把他的眉眼刻进骨子里。

　　她所受的苦，生他的时候肝胆俱裂的痛历历在目，小腹留下的一条条狰狞的妊娠纹以及撕心裂肺的痛，都不存在了。

　　她觉得值得，一想到这个世界有这个小小生命将会与她心连心，需要她保护，她浑身都充满了力量，这个力量足以让她排除生活中的万难。

　　“乖~啊~”戴晚清一开口声音都是哽咽的，她吸吸鼻涕，轻轻摇他，“乖了，宝贝，妈妈抱呢。”

　　真的如段奶奶所说一样，他的眉眼，简直是她小时候的翻版，而已经微挺的小鼻梁和樱花色的薄唇，像从段泽锋脸上复制出来的一样。

　　她的心从未有过如此剧烈的跳动，温暖若流水，一点一滴淌进了她的血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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