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我在楼下。”

　　沈安安下意识要反唇相讥，愣了一下，她迟疑道：“什么？”

　　“你进医院，我知道。”

　　沈安安心登时漏跳了一拍，那种慌张的感觉浮上来，她一口气堵在喉咙口，下不去。

　　咬着嘴唇，她想问他知道多少，却又怕自己问了，他说出可怕的话来。

　　郑子遇修长指尖掐着眉间用力捏了一下。

　　“不是要出去？”他转身，“我送你。”

　　沈安安迟迟的回道：“谁说我要出去！”

　　“我以为你不舒服，让尹木送你去医院。”

　　沈安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跟她解释，他刚才追问那句，并不是怀疑的意思。而是担心？

　　舔了下嘴唇，乱蹿的火气没有那样旺盛，沈安安眉目微低，落在他鞋尖上。

　　他是很爱干净的人。皮鞋比她的还打理得整齐，可这会儿，他鞋尖上落了灰，是香烟的灰烬。

　　沈安安莫来由的心酸。

　　她心软道：“尹总说盛旭的设计图要求出现修改，方案可能有些问题，让我去公司看看。”

　　郑子遇伸手过来将她指尖拢进掌心，带着她往外走。

　　快出门时，沈安安抓住他的手腕，停下来。

　　郑子遇回头看她。

　　她低眉道：“还没穿鞋子。”

　　便要拉开郑子遇的手，蹲下来穿鞋。

　　身前有影子快一步落下来，她被拉着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郑子遇拿了一双秋香色小羊皮女靴，蹲在她身前，握了她一只脚，细心的替她将鞋穿上。

　　沈安安看着他宽阔的肩背，忍不住鼻酸，转过脸去，抬手在眼皮上盖了一下。

　　他真的很可恨，忽近忽远，明明到了分道扬镳的地步，却偏又回头拿温柔织网，要将她溺死在其中。

　　她一次次被他玩弄在鼓掌之中，挣扎失败，几次三番。她的骨气和定力，在他这里，根本就是个p。

　　沈安安吸气，趁着他错手，抢了另外一只鞋，很快自己套上，站起来，走在他前面。

　　郑子遇看着她倔强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展了展指尖，缓缓握紧。

　　车厢内异常沉默，沈安安两只手覆在腹部，表面平静，心中熔岩山般翻搅折腾。

　　不甘心的，她是个要强的人，怎么能甘心？

　　就在她以为郑子遇不会再开口说话。忽听到他声嗓沉静清越道：“盛旭设计图的事你别再管，尽快辞职，离开木林。”

　　沈安安变了脸，立刻要问“凭什么”。

　　郑子遇接着道：“我和她之前从来都没有你以为的虐恋情深，即便要有，也只是憎恨与厌恶。她会利用设计图把你牵扯进去，在这件事尚未开始之前，立刻离开，别给她机会。”

　　别给她机会伤害你。郑子遇未能将话说完。那曾是他的枕边人，一个面目丑恶，心肠歹毒的女人。他无法开口说这样一个女人。

　　不只是厌恶，更是羞辱。

　　他从不跟她直面谈及章洁的事，这是第一次。

　　沈安安吸了口气：“她想怎么做？利用职务之便，损害合作方的利益？假如我辞职，是不是能阻止她对木林造成的损害？”

　　郑子遇看了镜子里的人一眼：“不能。”

　　“你早就知道？”

　　“生意场上的合作伴随风险，包括主观因素造成的危机。我不否认我知道章洁对这件案子带有一定的目的性，但不代表我能确认她敢用十几个亿来开玩笑。”

　　“也就是说，都是你的猜测。”

　　郑子遇微踩了刹车。侧首看了她一眼。

　　沈安安想了想，道：“很感激你担心我，可是在我离职之前，我想对我所做的工作负责任。”

　　她说：“你们夫妻俩的恩怨和我的工作没有关系，假如她一定要让它有，我不会当逃兵。”

　　她说：“我们东北的，刀架在脖子上，仍是条好汉。”

　　边微微抬高了下巴，小脸阳光明媚。

　　他在她身上总能看到希望，闪耀着明日之光的希望。

　　郑子遇把人送到公司楼下，沈安安要下车，想了想，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她忽然回过头来，看着郑子遇道：“我打算搬回去住。”

　　郑子遇的表情显然待了一下。

　　沈安安已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她一只手扶在车门上，脸颊骤然碰到冷空气，有些泛白，她看着他说：“虽然你妈让我跟你离婚，我也答应了，可我在她那里向没有好印象，也不在乎多一个说话不算话的臭毛病。而你刚才跟我说章洁的事，我相信。再加上......”

　　她看了一下他的鞋尖。

　　“今天保洁阿姨偷了懒，下楼的时候，我看到花坛边上的烟头了。郑子遇，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不是因为你，是因为他，还有，我不打算输给章洁。她先惹我了，我没道理躲着不还击。”

　　她说时，将手在腹上轻轻贴了一下。

　　郑子遇眼睁睁看着她关门走进大楼，脑中嗡嗡然，他有片刻是失去思考能力的。眼前画面停滞在她刚才拿手贴在腹上说的那句话。

　　她说，因为他。

　　因为谁？

　　她的肚子？

　　她的肚子怎么了？

　　第一次，郑子遇失神了，大惊大喜，一瞬间袭涌过来。他险些支撑不住。

　　层层枷锁被轰然涌入的潮流“砰”的一下撞得粉碎。有什么被冲垮冲走，豁然开朗。

　　所以她昨天晚上进医院是不是因为生病，也不是因为别的乱七八糟的原因，是因为她怀孕了？他的孩子？

　　郑子遇面容凝滞着，雕塑一般，半晌，他薄唇间轻轻吐出一声轻叹，仰头一下靠在靠椅上，冰雪初融般，脸上绽现出笑纹。一点点扩大，蔓延，直到眼角眉梢都染满了笑意。

　　她怀孕了，他要当爸爸了。

　　沈安安和郑子遇因章洁的从中作梗与孩子的到来而得到了一丝转机。在上海南京西路附近，刘川风跟赵幻环同样面对着人生的转折。

　　赵幻环扣好外套纽扣，帽子戴起来，缩在车后座上，怎么闻都还能闻到那种令人脸红心跳的气味一般。

　　偷眼瞧了眼前面开车的人，她把脸往高领子里缩，肯不能整个人都缩进去。

　　汽车蓦一个刹车，赵幻环猛往前冲，一下从驾驶座旁的空隙直冲到他边上，刘川风一扭头，两人四目相对，分外尴尬。

　　赵幻环咳了一声，忙把身体往后缩，佯装无事道：“好好开车，生命可贵！”

　　刘川风红着耳朵，坐直身体，摆正视线。

　　前面忽然横冲出来加塞的家伙不停摁着喇叭，催促前面的车快开走。

　　一条街上，就听到他不停“滴滴叭叭”。

　　刘川风和赵幻环这里正安静如鸡得快出翔来，被这么一吵闹，更显诡异尴尬。

　　赵幻环偷眼瞧他，他蹙眉凝神，标准的好司机坐姿与神态。

　　赵幻环眼睛垂下来，看着灰褐色毛衣领子，耳朵悄悄的红了。

　　她设想过自己的第一次会怎么样，是星空大地，还是玫瑰红酒.......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竟然会在路边，跟一个直男癌在车里就圈圈叉叉了。

　　印象里，昨天晚上是她恶虎扑羊。赵幻环有些委屈，也不能指着鼻子骂他下半身蠢物。只是这样不明不白的，白睡么？

　　体验不错也就算了，关键是他那技术.....渣。她到现在都有点儿合不拢腿。

　　车子终于动了一下，喇叭声停了半分钟，忽又一个刹车，赵幻环身体又惯性往前冲去。好在这回她有经验，两手牢牢握住顶上架子，没再冲过去和他大眼瞪小眼。

　　这个时间点，上海路上正是堵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三分钟一刹车，十五分钟挪一挪。半个小时也出不了半米。

　　按喇叭的声音此起彼伏，所有人都显得心浮气躁起来。

　　赵幻环也不爽，身子歪着，全身遮掩得只剩下一双眼睛低低垂着。长长睫毛遮盖住了她那琥珀色的眼珠，脸颊因车内暖气，微微泛红。

　　她眼睫毛忽然眨动了一下，刘川风惊了一跳，忙缩回视线，目光落在自己握方向盘的手上。

　　他还记得她昨天晚上看他时亮晶晶的眼睛，还有那柔软芬芳的嘴唇.......晃了晃脑袋，刘川风握紧了方向盘。

　　车流再度动了，他忙松开刹车跟上去。还是没能通过前面的红绿灯，他又将刹车踩了下去。

　　红灯刺眼，灼得他眼珠一痛。

　　刘川风忽一扭头，下定了决心般，他看向镜子里，后座那个缩在羽绒服里，遮住了大半张脸的女人，开口道：“赵幻环，你觉得我这个人怎样？”

　　他语速很快，嗓门极高，把后座闭着眼睛假寐的赵幻环吓了一跳。

　　她瞪大了眼睛，直直看着他。

　　刘川风被她这么一瞪，刚拔出来一点儿勇气，又有被打下去的势头。忙咽了一口气，他一股脑儿的吼道：“我知道我这个人优点不多，缺点不少，女孩子都不喜欢我这款儿！可我老实！是真老实！谈恋爱就是奔着结婚去！赵幻环，你要是有男朋友，昨晚上你就当被狗咬了一口，要打要骂还是报警处理了我，你说，我能办到绝对二话不说！可你要是没有男朋友，咱俩就走一个！我刘川风保证听你指挥，受你领导，服从改造，绝无二话！”

　　赵幻环张了张嘴，半晌不说话。

　　刘川风急了，扭头看她：“你咋说？”

　　赵幻环扯着嘴角抽搐了一下：“《士兵突击》看多了吧，没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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