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安这几天都浑浑噩噩。

　　和她老爸通过电话之后，她就渴望回哈尔滨。

　　上海这座城市让她感到窒闷，繁华过头，视网膜都被灼伤的痛，令她无法再支撑着走下去。

　　她记得自己看过微博传过这么一段话：爱上一个人，爱上一座城。

　　还记得某某说过：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

　　那会儿酸得她牙疼。

　　现在打得她脸疼。

　　对一座城市的喜恶，是真的会因某个人而起，因某个人湮灭。

　　尹木收到沈安安辞职报告的时候，刚从加拿大回来。庄佳敏咬他咬得很紧，他已将奻奻送回哈尔滨，唯恐在上海被庄佳敏以法律空子把女儿暂时夺过去，他再想翻身，难上加难。

　　坐在办公室里，看在邮箱里署名“沈安安”的邮件，窗外夕阳陷落，正好一簇光从窗户那端打过来，撞到他眼镜边框，打弯折射，刺进了眼眸。

　　一瞬间的刺痛，很快白亮一片，又极快陷入黑暗。

　　好几分钟后，睁开眼，才能看清楚眼前的屏幕，和屏幕上的字句。

　　尹木按下桌上的电话通话键，跟外间传达了意思。

　　沈安安在整理明天签约用的合同等等，刘川风过来，敲了敲她的电脑主机板，抬了抬下颚示意：“尹总要见你。”

　　沈安安怔了怔，将东西收拾好放在一边，她模样很平静：“好，我马上去。”

　　她一走，赵幻环忙爬了起来，要跟过去。

　　被还未离开的刘川风一伸手，拎着领子拖回来。

　　赵幻环着急，两只脚冲他蹬了两下：“放手放手！”

　　“胆儿够肥啊！领导训话，你也敢跟过去听壁角？！”

　　赵幻环扭头瞥他：“你不好奇？”

　　刘川风摸了摸下巴，把人放下来：“不好奇。”

　　他担心更多一点儿。安安这几天的状态明显不对。安静，太他妈安静了。他都怀疑是不是哪个狗娘养的灵魂穿越，占据了她强悍的躯体，挤走了她躁动的灵魂。

　　赵幻环一脸“你他妈就装吧，我静静的看着你装逼，不说话”。

　　刘川风咳了一声，道：“要不这样，一会儿你给领导送杯咖啡什么的。领导今天早上的航班，才回来，肯定很累。”

　　赵幻环“嗤”了声：“鸡贼。”

　　“嘿！我这叫职场必备技能之，老板的心思你要猜，猜也要猜得有秘方！”

　　“职场刘，快告诉我，那个谁查得怎么样了。”

　　赵幻环说着，下巴往罗莉的方向一抬。

　　罗莉和胖坨坨、瘦坨坨三人倒了水从茶水间正好走出来，刘川风一着急，两手夹住赵幻环的脑袋掰回来。

　　一时四目相对，肌肤相贴。

　　“哧”一声，像滴水落入烧红的铁熔一般，冒出一层层青烟。

　　刘川风忙缩手。

　　赵幻环低头咬唇，视线扭往别处。

　　暧昧、尴尬。还有小小的“咚咚”声，从胸腔的位置传递出来。

　　“那个啥！你去不去？你不去，我让别人去。”

　　刘川风好一会儿找回自己的嗓子，别扭的，又要强装自然的问道。

　　赵幻环也压着尴尬佯装无恙，瞪着眼睛看他：“去！给我冲两杯咖啡！”

　　刘川风没和她再抬杠，倒了两杯咖啡，给赵幻环端进去。

　　办公室里，沈安安站在暗玫色宽大办公桌前，尹木示意她坐下。

　　沈安安没有推拒，依言拉开椅子，在尹木面前坐定。

　　尹木金丝边框后的眼睛定神望着她，有一瞬间，像是要钻到她眸间，最好是能顺着她的瞳孔钻到她心里去。

　　可她目光微有涣散，迎着他窗后晚霞，隔着重重雾霭。他根本不可能看到她眼眸深处去。

　　心疼。他不是二十多岁的小年轻，也很少再有对一个女人生出这种幼稚而廉价的心情。可他现在却感到，心疼。

　　“你要辞职？”

　　他收回心神，问道。

　　沈安安长长的睫毛往下垂，负担着跳跃的光，重重压下去似的。

　　她点了点头。

　　“为什么？因为我跟你说的那些话？是我逼你了？”

　　沈安安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无比清澈无邪，根本没有他以为会看到的一丝愧疚和慌张。

　　“不是。”

　　尹木微闭了下眼睛。

　　他承认，他不痛快了。

　　和庄佳敏离婚以来，这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他想要收入囊中的女人，可她的反应，却令他感到挫败、不甘。

　　他对她用的心，大概是他识得男女关系以来，花费得最多的一个。

　　然而，似乎是一败涂地？

　　尹木压着胸腔里逃窜肆虐的一团窒闷不甘，他点了点头，脸上是公正的神色：“那好，告诉我你的理由。”

　　他指尖在桌上敲了敲，道：“简单的不合适三个字，并不能说服我。”

　　沈安安不是很明白：“我辞职，不是入职。”

　　尹木笑了，那笑纹里有一丝狠厉，极快的，一闪而过。

　　他盯着她，一只手支在桌面上，上身很细微的往前倾：“你签了合约的，沈安安小姐，还是你以为，合约只是走一个过场，并没有法律效力，不需要遵守？”

　　他嗓音间夹杂着咬牙切齿，是真的气着了。可说出来的字句还是平白自然的。甚至，他脸上还带着与平时相仿的微笑。

　　沈安安心头一震。这下，她眸中像死海一样的黑终于动了动，泛起了愕然的模样。

　　“尹总。”

　　“你跟公司签了一年的合约，从去年年底开始算起，也只有五个月不到。想要辞职，我希望你考虑清楚，违约的话，你将要赔偿一笔相应的违约金给公司。沈安安小姐，我恐怕你这几个月的工资不够支付违约金。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或者，你给我一个能够说服我的理由，也许我能跟上头解释，帮一帮你。”

　　他一度想要利用职务之便来为难她。上海这个破地方，人人面前要装腔作势的摆绅士风度，她爱她那个装模作样的绅士丈夫，可假面具之后，谁不是一只张着血碰大口的狼？她是被这种虚假的面具糊弄得昏了头，不知道狼凶狠起来，是会吞噬一切的。

　　然而，尹木还是压下了那躁动暴怒的凶兽，脸上保持着的诚挚关心。

　　他殷切担忧的眸光从眼镜后折射出来，谁会怀疑是假的？

　　沈安安听到合约里有这样的条款，吓了一跳。

　　她那会儿能够正式入职，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逐字逐句的去看合约里的条款？

　　郑子遇是让她瞧仔细一些，只是她想，每个公司都会走这样一个过场，就和她之前在哈尔滨的公司一样，也每年都签合约的。可她还不是说走就走？公司里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谁知道到了这里，却提到了违法和违约金。

　　她脸色有点儿白，嘴唇动了动，才发出声来：“那我要赔偿多少违约金？”

　　尹木看她被自己吓住了，徐徐诱之，道：“只要你能好好跟我说，为什么想辞职，这些问题我可以替你想办法。”

　　沈安安看着他的眼睛闪过一丝难以言说的神伤。很快。她冲着他勉强一笑，说：“我想要回哈尔滨了。上海这个地方不适合我。”

　　尹木后脑勺跟被人突如其来的敲了一下似的。还以为是自己的前路被斩断了，可现在听来，却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她和郑子遇感情出现问题，从她近段时间的状态可窥见一斑，却没想到这样快就到了离婚的地步。

　　他心情激动，下一秒就要直接开口问她，是不是打算和郑子遇离婚。话到了嘴边，才反应过来，这话不能问。一旦问了，他在她眼里的印象分又要减少几分。

　　尹木因太过激动和兴奋而微微离开椅子的臀部再度坐了回去，他定了定神色，声音更加沉稳起来：“假如你是想家了，想回哈尔滨一段时间，我可以替你跟上头申请一个长假。如果到时候你还是坚持要回去，正好与公司的合约也差不多到期。”

　　沈安安听他刚才讲得那样骇人听人，三言两语之间又化解了她的担忧。点了点头，不禁脸上带了感激神色：“谢谢你，尹总。”

　　她眼睛直勾勾看过来，因带了感激，却还残留着忧色。

　　别样的风情。

　　窸窸窣窣都撩在了他心弦上。

　　尹木情动之下，不自禁伸手要去碰触她放在桌上的手指尖。

　　忽听到办公室门被人敲响，将他心中点滴旖旎震得粉碎。尹木眸光一抬，落到门板上去的视线难掩锐利。

　　沈安安眸光微垂，正了正脊梁骨，便要起身离开。

　　办公室外的人没有等到呼喊，自己一脚跨了进来。

　　咖啡的浓香，顺着门扉开启，在室内飘散开来。

　　赵幻环脸上带笑，视线不断在沈安安和尹木身上转悠，口中说道：“刘组让我给尹总和安安姐送杯咖啡进来。”

　　卖刘川风卖得毫无压力。

　　尹木被人打搅，脸上没有好颜色，起身将那两杯咖啡拿过来，往桌上一放。就要让赵幻环滚出去。

　　沈安安眉头紧蹙，闻着咖啡微苦的气味，胸口窒闷，嗓子跟被一根绳子牵住了似的。

　　她忍了忍，没法忍。

　　忙起身，和尹木道：“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

　　便匆匆夺门而去。

　　赵幻环看了看沈安安，又回头看了看尹木，被尹木那锐利的目光戳得四肢抖了抖。

　　她忙道：“我，我也出去了。”

　　跟在沈安安屁股后面，颠颠的跑了。

　　尹木绕出办公桌，看着沈安安离开的方向，目光一寸一寸如日暮下沉，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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