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来,发生了许多事,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长,可是却又很短暂似的,不知不觉,孩子都有半岁了。看着襁褓中的婴儿,粉粉嫩嫩的,虽然很小,可是那眉眼,却是像极了一个人。杜清怡抱着孩子,身侧跟着阿香,还有上了年岁的刘妈,乘着一艘渔船,拖着所有的家当往凌州而去。
那时的她已抱着必死的决心,从示想过自己能够活下来,更没有想过会有一个小生命在自己的生命在自己的怀抱里孕育成长。
她欠他的实在太多,今生无法偿还,来世也是未知。或许,这就是天意,或许,这个小生命就是老天爷赐给她,让她偿还他的。
今生,他们已经是有缘无份,她亦不再有所奢望。毕竟,她这条命是黄琇莹从中斡旋,才让她有了活下来的机会,两份恩情,她只能承一份,亦要负一份。而为了他好,她只能负了他。
“小姐,你真的打算这么决定吗?”如果有可能,她宁愿来世能像阿香一样,平平淡淡地长大,平平淡淡地嫁人,结婚生子。现在的阿香很幸福,乡下的木匠伍三对她很好,两人在半年前成了亲,农忙时,种着一亩三分地儿,总算是能饱肚子,农闲时,伍三会四处找活计儿,可以挣些零用钱。
“是啊,阿香,刘妈就拜托你了。”杜清怡留了一笔钱在阿香那儿,“她年岁大了,我希望你能够像待自己的亲生父母一样善待她,或许,或许在不久的将来,我还会回来看你们的。”
刘妈边拭着泪花边接过她怀中的婴儿,
“小姐啊,你为什么非要走?你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天上的老爷跟夫人也不会放心的。”
“刘妈,”杜清怡轻轻握着刘妈的手,“人,总是要学着长大,你也知道我的,以前父亲跟母亲在的时候,我真的就是温室里的花朵,可以说是什么都不会,但是,在经历这么多后,我不也一样挺了过来吗?”她哽咽道,“想要忘记一些事,忘记一些人,总得用另外一些事来充实自己,人这一辈子啊,总不能靠着回忆过活吧。我的路还长,还有许多有意义的事等着我去做。”
“小姐,日本在哪儿,远吗?”这是阿香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来凌州,在此之前,她甚至连梅城都没出过。
在她的概念里,凌州已经是很远很大的地方了。
“日本啊,若是跟英国法国比其来算是近的,它位于欧严大陆东部,太平洋西北部……”她说了许多,可是阿香却一句也没听懂。
“小姐,我舍不得你走,我也舍不得小少爷,你要把小少爷交还给苏少爷,那我们是不是以后都不可能再见到他了?”阿香不由红了眼眶。
而这句话,也深深地刺痛了杜清怡的心,要知道,支撑着她活下来的,就是这个意外来临的小生命,
“看天意吧。”她小心翼翼地从刘妈怀中接过熟睡的小婴儿,“不过,能拥有他这么一些时日,我已经很满足了。”
“小姐,你真的不打算见苏少爷了吗?她对你那么好。”阿香一直替他们感到惋惜遗憾,为什么有情人却不能在一起。
“我相信你,阿香,你一定能做得很好的。”……
倾心而谈间,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靠了岸。
走出船舱,远远地便看到净慧师太跟几个僧尼在岸上等着她们,看到船靠了岸,几人忙上前接应,
“师太,好久不见。”
“杜施主,好久不见。”
一行人上了岸,
“师太,这些物资就拜托你送到灾民们的手中了,我就不去庵里了。”
“怎么?杜施主还有事吗?”师太想要留她一宿。
“去日本的船票已经买好了,临走之前,有些事我必须要去做。”杜清怡扬了扬唇角,“不过,只要有机会,我还是会回来看你的,师太。”
“哎,”净慧师太微微摇了摇头,“真是太遗憾了。”
杜清怡微怔,
“怎么了,师太是还有别的事吗?”
“既然你没有时间就算了,只是觉得你们都是有善心有大爱的人,理应见一面的。”净慧师太无不遗憾着。
杜清怡微微扬了扬唇角,
“好了,师太,我们该走了,有缘自会相见的,就像你我,就像……一切随喜随缘吧。”
忙碌了几天后,苏静深终是将那些无家可归的灾民安置好。
看着那些老人孩子,再也不必流浪,有了一席安身之地,有了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他心中甚感安慰。只是眼下,战火不熄,无安身之所,无衣暖身,无食裹腹的百姓又何止是他们,而他们,亦只是众多难民灾民中的冰山一角而已。
他能帮得了他们,又如何帮得了天下的的受乱百姓?
此时此刻,他终是能体会到杜甫那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苦衷。
或许,他不该止于眼前,而他的脚步也不该囿于眼下,他该去做更意义的事。可是,这里仍然需要有人管理打理,不然,能救得了他们一时,又如何管得了他们一世?一个人静静地在房间里思考了许久,他决定把自己的想法与决定告诉净慧师太。
出门时,已是傍晚。
不知不觉间,又是一个凉爽之秋。
夕阳下的凌州城有种说不出的韵味,街头的老城墙,悲怆而壮观,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倘若没有烽烟,它是否会明媚一些?
转眼间,杏花庵外的野菊已经开遍,红枫也似火一般绕着院墙,斑驳的灰砖墙上长着厚厚的青苔……远远地便能听到庵里的人声。苏静深在庵外凝贮了片刻,才缓缓踱步走了进去。
此刻,师太跟几个弟子,正在施粥,看到他来,她忙放下了手头的活儿,
“苏施主,我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我是想来跟师太辞别的。”苏静深跟着净慧师太来到了旁边相对安静的厢房。
净慧师太,眉心微蹙,
“你也要走?”
苏静深微怔,
“怎么?师太也要远行吗?”
“不不,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位姑娘,原本还想着她这次来,你们能见上一面的。”净慧师太又是一声遗憾的叹息,“可是现在看来,恐怕没机会了。”她扬了扬唇角,“不知苏施主准备去哪里?”
“眼下,国难当头,男子汉大丈夫,理应为国为民出一份力,我想去南边儿,或者北上,又或者去国外学学人家的治国帮民之道。”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可是他的心里始终有桩心事放不下。其实,这一年多来,他从未放弃过寻找杜清怡的下落,也曾多次暗中去梅城打听,可是她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毫无音讯。
自从那件事后,胡云飞带着柳曼梨去了上海,之后,柳江也带着父母去投奔了他们,其间,少有联系。
他问过玉成,玉成说他不知道。
既然他不肯说,那么他问一百遍也还是一个结果。
“嗯,难得苏施主有心怀天下,忧国忧民之情怀,老尼知道苏施主肯定放心不下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苏施主你放心,我会替你打理一切的。”……
不知道阿香有没有见到苏家的人,见到他,也不知道苏家人会不会认孩子……一直在客栈等消息的杜清怡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她很想亲自去把孩子交到苏静深的手上,可是又怕打破了他跟黄琇莹之间的平静生活。
不能去,杜清怡,你不能去。
“小姐,小姐……”正在此时,门外响起了阿香的声音。
杜清怡忙去开了门,一看,孩子仍然被刘妈紧紧地抱在怀中,
“怎么,你们……”
“小姐,”两人边说边进了房间,“出事了,苏家出事了。”
杜清怡一听,心里咯噔一跳,
“出事了?”顿时紧紧地揪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我们也不知道,只听说苏家跟黄家人全都逃到南洋,已经不在国内了。”阿香说得稀里糊涂,“现在苏家已经成了难民营,乱糟糟的。”
“怎么会这样?”杜清怡颓然地坐倒在床边,“刘妈,孩子给我。”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他们父子岂不是一辈子都不能相认了?一想到此,杜清怡的心里甚是失落,千错万错,孩子没有错。何况,他有个那么好的父亲。而静深,应该也很想看到他的孩子吧。
“小姐,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不如,不如你不走了,我们一起回去吧。”
的确,带着个孩子,行事诸多不便。即便她可以吃苦,可是孩子却还小,又如何受得了途中的颠簸?难道说,她真的走不了了……看来,不只她跟苏静深无缘,就连这个孩子也跟苏静深无缘……
苏静深一直跟净慧师太聊到很晚才回来,一回来就听说有人找苏家人。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苏静深并未透露过自己的身份,所以住在这里的人并不知道他就是苏家少爷。
“是什么样的人找苏家人?”他很好奇,也很警惕。
“是个年轻的姑娘跟一位年长的妇人,她们抱着一个半岁大的婴儿。”
年轻的姑娘,年长的妇人,还有一个婴儿……苏静深的脑袋飞速地运转着,回忆着,搜寻着,有没有符合这个条件的朋友亲人……可是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出来是谁。
“那她们有没有说去哪儿或者留下什么话?”苏静深紧紧地拧着眉心。
“没有。”
如今在这凌州城中,除了师太,没有人知道他并没有随家人去了南洋,莫非是师太那里的人找他?百思不得其解的苏静深决定再去杏花庵走一趟。
“你是说你要找的人已经不在凌州了?”突然有些迷茫的杜清怡抱着孩子再次去了杏花庵,当净慧师太听说了她的事后很是意外,“既是如此,那姑娘你就要重新做打算了,你一个人带着孩子,真的是诸多不便,何不考虑等孩子再大些了再做决定?”
“师太有所不知,有些事,就像是趁热吃的饭菜,凉了,可能就没有什么食欲了,趁着年轻不去多做一些有意义的事,到了年长的时候,只能是徒然兴叹了。”
“说得也是。”
两人正说着,门口突然立了个身影,净慧师太眯眼一看,正准备开口,那人却扰了扰手,示意她不要出声,师太会意,只是笑而不语。
早已看破红尘俗事的师太,又怎会看不出他们是老相识?
苏静深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背对着他的杜清怡,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清怡!”
杜清怡顿时僵住,要知道,这个声音总是会在午夜梦回之时一遍一遍地回响在她的耳畔,这一声“清怡”,她以为此生再也不会听到,她不敢转身,只怕这只是她的幻觉,只是她的一个梦而已……看到杜清怡怀中的婴儿,眉眼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苏静深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感,紧紧地拥住了他们娘儿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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