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芷珊，林芷珊……”洁白平整的信纸被顾凌年攥着，一条条的褶皱就像是可怕丑陋的裂缝，往里窥探过去却只有无尽的黑暗，看着信上娟秀的字体，顾凌年一遍遍地呢喃着在他眼前消失的林芷珊的名字，仿佛这样，她就可以回来。

　　即使顾凌年明白这根本就不可能。

　　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坐立难安的夏七婉看到顾凌年后，焦急地询问林芷珊的下落，可是她的话只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顾凌年毫无光彩的眼神让夏七婉有了不好的预感，语气也越发着急：“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回答她的是一个拥抱，一个令她和顾凌年双双窒息的拥抱，在耳边重复的“对不起”和滑落到锁骨的水滴都预示着夏七婉不祥预感的真实性，夏七婉猜到了最坏的结果，那是她最不乐意见到的结果，也许这个拥抱和顾凌年滚烫的泪水足以让问题的答案呼之欲出，但是夏七婉必须亲耳听到顾凌年的声音，她才肯相信现实。

　　“告诉我，林芷珊她是不是自……伤害了自己？”避开两个敏感字，夏七婉用了委婉的方式去提出这个问题。

　　顾凌年依旧抱着夏七婉，力度丝毫不减，眼泪也不停歇地弄湿了夏七婉的衣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手足无措得像是一个刚学完加减乘除就被要求做一道函数题的孩子，茫然而又恐惧，因为严格来说，他是间接导致林芷珊沉溺于大海的罪人，如果当初他们两个人没有分手，如果当初他支持林芷珊出国发展……如果当初他们两个人没有相爱过，事情是不是就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顾凌年最终用同样委婉的方式回答了夏七婉：“林芷珊她走了。她，在海里走了。”

　　走了能意味着什么，夏七婉知道，她的内心犹如明镜，照理来说，这种情况她就是少了一个强劲的情敌，她本应该是高兴的，但是没有，不用说是高兴，小小的心房全被灭顶的悲伤所填塞，夏七婉觉得自己不是失去了一个情敌，而是失去了一个朋友，就算她伤害了自己，就算她同样爱顾凌年，甚至比过自己，但是林芷珊本该和夏七婉成为朋友的，她是一朵多么高贵艳丽的蔷薇，一只多么闲适优雅的天鹅，一颗多么绚丽多彩的宝石，可是林芷珊走了，她把自己交给了大海，长眠在宁静幽邃的深蓝色宫殿，就如同一条疲惫不堪的美人鱼。

　　夏七婉抬手环住了顾凌年的后背，她也把顾凌年肩膀处的衬衫浸透，泪滴流进了嘴里，又苦又咸，就像是海水一样。

　　窗外是明媚晴朗的天气，可是那束温暖和煦的阳光却怎么样都照射不到客厅里沉默着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就像它无论如何也没能包裹住往海洋深处缓缓下沉的林芷珊一样。人类总能在自己受伤的时候，宁可躲进阴冷的角落，也不愿意往外走一步沐浴在阳光下。

　　“……当红艺人林芷珊的尸体已在海边被打捞上岸，究竟是什么原因令她在花样年华时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刻板的女声播音腔渐渐消散在空气中，顾凌年维持着抬手摁遥控器的姿势，夏七婉呆坐在他的旁边，面无表情，距离上次在海中找到林芷珊已经过了整整一天了，自那次客厅沉默的拥抱后，家里的气氛一直很压抑，不论是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还是睡在同一张床上，顾凌年和夏七婉的交流猛地减少到了几乎没有的地步，两个人之间给人感觉有一层看不见的隔膜，而这层隔膜出现的原因就是林芷珊。明明之前还在比赛上见过面，哪怕气氛很差，可那时的林芷珊是充满了生气和傲气的她自己，而不是被海藻缠绕住的一具湿漉漉的尸体。

　　手机铃突兀地响起，在这个情形下显得极其不合时宜，顾凌年任由音乐循环播放了两遍才接起，他想起来自己已经有三天没去公司了，想必打电话来的应该是季安，顾凌年缓缓地开了口：“喂。”

　　“总裁。”果然是季安的声音，不知为何，顾凌年突然松了一口气，然而季安接下来的话又把他放下的心吊了起来，“关于这次林芷珊的事……她的公司执意要开一次记者招待会，并且邀请了你出席。”

　　顾凌年的额角隐隐地发疼，他用大拇指用力地揉着那处疼痛，似乎是要把自己的头盖骨也揉碎，为什么要邀请他出席招待会，为什么要针对林芷珊的事主动召开，为什么要让自己再想起她……太多太多的问题在顾凌年的大脑里横冲直撞，尖锐的边缘划伤了大脑皮层，他开始觉得耳朵嗡嗡作响，头也有点晕，可是他却答应了林芷珊公司的请求，他会去出席记者招待会，以一名合作人的身份。

　　夏七婉仍旧坐在沙发上，位置都不层挪动一下，只是她看向顾凌年的眼神多了几丝探寻的意味，她开始变得对自己的声音很吝啬，好在顾凌年读懂了，他摇摇头，轻柔地在夏七婉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声音有些沙哑：“不要担心，只是一个记者招待会。”

　　夏七婉点点头，嘴唇开开合合好几次，顾凌年耐心地等待着她要说的话，半晌后，干涩的字被推出夏七婉的喉头：“那不是你的错。”

　　顾凌年身形一顿，只有短短一瞬间，就恢复了原样，他苦笑一声：“嗯。”

　　我知道。

　　推开会场的门时，无数的快门声和刺眼的闪光灯令顾凌年感到无比的厌恶和反胃，他有些惊讶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会抗拒这些跟了他很长一段人生路的东西，他本以为自己早就免疫了，看来还没有。

　　“顾凌年先生，你好，请问这一次你是以什么身份出席的呢？”

　　“顾凌年先生，请问你怎么看待这次林芷珊小姐的自杀行为？”

　　“顾凌年先生，你的公司以后还会和林芷珊小姐所属的娱乐公司合作吗？”

　　“顾凌年先生，……”

　　只是刚刚落座不到几分钟罢了，记者们不顾安保人员的阻拦蜂拥而上，各种角度刁钻的问题如同点燃了的炮弹投掷到顾凌年的面前，而顾凌年则淡然地接下这些炮弹，不紧不慢地把它们一个一个扔回去。

　　“首先请各位先冷静一点。”顾凌年向台下扫视了一圈，语气坚定而淡漠，“我是以什么身份来出席，这很简单，一个合作伙伴罢了。”

　　“其次，对于这件事的看法。”大概是想起了什么糟糕的事，顾凌年眨了眨眼睛，简短的说，“我只是一个合作者而已，我想我没有资格发表长篇大论。”

　　“关于会不会合作，我的答案是肯定的，贵公司是一个非常好的合作伙伴……”

　　一甩开始时的厌恶，顾凌年游刃有余地在记者的各个问题间穿梭来回，无一例外全是有关林芷珊的，不过也对毕竟这个记者招待会的目的就是为了说清林芷珊的事而召开的。

　　“……谢谢各位的参加，这次的招待会到此结束。”

　　不知道被快门声和闪光灯包围了多久以后，顾凌年总算是听到了“到此结束”这四个字的结束语，他急不可耐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跟在安保人员的后面走出会场。

　　这次顾凌年没有自己开车回家，而是让季安开车送他回家，路上车子里的气氛很沉闷，季安不出声是因为因为顾凌年一言不发，而后者只顾着看窗外车水马龙的景象，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直到现在，他也依旧认为林芷珊自杀的一大部分原因是因为自己，即使夏七婉已经不厌其烦地说这根本不是他的错，但是他无法把林芷珊的那一大段话剔除出自己的脑海。

　　“……你回来了。”夏七婉强迫自己开口说话，她不愿意再让家里继续一片死寂，她要把顾凌年从自责的深渊里拉出来。

　　顾凌年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径直走向了卧室，他太累了，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哪怕梦里会出现林芷珊的身影，也总比他在现实里不断地收到心理上的折磨要来的好多了，倒不如说，顾凌年现在也只有在梦里才能和林芷珊好好交流。

　　“林芷珊……”顾凌年几乎是刚一沾枕头就陷入了深深的睡眠，梦里那个熟悉的身影就站在一片水中央，多么近在咫尺，但是又多么的遥不可及，顾凌年梦呓出声。

　　正在卧室门外的夏七婉听到了这三个字，它们就像是三根刺深深扎在顾凌年的心里，但是夏七婉却没有办法帮他，这现在已经是他的心魔了，而且只有他自己才能让他从这一段阴影中走出来，这不再像以前一样简单，因为这牵扯到了一条人命，而这条人命在还存在的时候，是深深爱着顾凌年的。多么令人唏嘘，夏七婉突然有点讨厌自己，如果当初她没有介入林芷珊和顾凌年之间的话，事情就不会发生这些再这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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