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程少淮将这话说出口的瞬间，程夜烨一直在做着各种小动作的手一下子就停了下来，整个人都僵直在了副驾驶座上，一动也不动。

　　红绿灯的空隙并不长，但此时的程少淮却觉得时间是那样的漫长而又难熬，尤其是在半天都没有等到程夜烨回答的时候。

　　红灯闪烁了几下，又再次跳回了绿光，在程少淮重新启动车子的时候，程夜烨终于有了反应。

　　他的声音极低，带着几分怯懦和哀怨，几乎要淹没在周围的汽笛声中。

　　“那时候，是你不让我这么叫你的……”

　　程夜烨现在虽然才五岁，对有些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讲，有的人可能连昨天发生过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在他的脑中，却很深刻的记得那个画面。

　　那还是在两年前，他比现在还要小上许多，每天就喜欢前脚后脚的跟在方岑文的后面跑，只要程少淮一回来，他就会很是高兴的跑到门口去迎接他，爸爸、爸爸的叫个不停，还不知道看人的脸色，所以就算程少淮脸上的表情再难看，他也一如既往的叫的很欢快。

　　而且很多时候，他在程少淮的面前，尽管对方一句话都不和他说，但是他仍旧能够和他呆在一个房间，玩玩具也能玩的很欢快。

　　直到有一天，他在学校刚学会画人物画，第一个想起要画的人不是方岑文，而是程少淮。

　　或许，在每一个孩子的眼中，自己的父亲都是最伟大的存在，所以与生俱来的会对他有一种依赖感。

　　所以当他带着在学校里的那幅画回到家，等着程少淮的时候是那样的满心欢喜，甚至还想象着他看到这幅画之后会是如何的高兴，说不定会给自己什么奖励。

　　那一天正好程少淮工作回来的晚，方岑文几次催促他去睡觉，但是他很坚持，就是要等爸爸回来，一定要亲手把画交到他的手上才放心，方岑文无奈，只得随他去了。

　　而程少淮回来的时候，方岑文正好在给程夜烨铺着床榻，所以直到今天，她都不知道在这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程夜烨在客厅一听到门口传来的声音，立即就兴奋的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的冲到了家门口，不顾程少淮沉冷的脸色，笑眯眯的看着他。

　　“爸爸，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可等了你好久。”

　　“爸爸，今天幼儿园老师教我们学画画了，还夸我的画画的是最好的呢！”

　　“爸爸，你猜我画了什么？”

　　那时候他才三岁，哪里能注意到程少淮越来越阴沉的脸色？所以当他献宝一样的把那幅画从背后拿出来展现在对方面前的时候，程少淮就看了一眼，从他手中接过画，毫不犹豫的“刷刷”两下，就当着他的面，将那幅画给撕成了碎片。

　　“画的很难看，还有，我不是你爸爸，我以后不希望再从你嘴里听到这两个字。”

　　程夜烨那时还太小，还不知道怎么用语言来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那一瞬间他自然的反应就是很想哭，但是立即就被程少淮制止住了，“你要是想哭的话，以后这个家你也不要呆了。”

　　扔下这句话，程少淮就没有再看过他一眼，在程夜烨最后的记忆中，只能记得他当时满脸的怒意和那冰冷的目光。

　　可以算得上是童年阴影也不为过。

　　也就是自那时候开始，他只要一看到程少淮，心里就会自然而然的涌起害怕的情绪，即便他只是从自己身边路过，他也会下意识的躲避，因为他不想让他厌恶自己，以为只要这样乖乖的，总有一天，他会察觉自己的好的。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年龄的增长，程夜烨很是悲哀的发现，这样的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变得越来越糟糕，当初他心中所有美好的愿景，都被现实一一击的粉碎。

　　渐渐地，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只想着爸爸妈妈能够一直这样陪在自己身边，这样就很好了。

　　到得最后，就连这样微不足道的心愿，也都成了奢侈。

　　当初他决定留在程家的时候，其实他的心里很是害怕，尽管那段时间，程少淮对待他的态度有所好转，但他能够感觉的出来，他的心还是冷的，之所以会学着迁就他照顾他，完全就是为了弥补母亲。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很庆幸有程恩泽的存在，至少有他在自己的身边插科打诨，他还不会觉得日子有那么难熬。

　　程少淮听到他的回答，心头陡然一紧，似乎也是想到了当时的那个画面。

　　但是他没有想到，事情已经过去了两年，他竟然还能记得那么清楚。

　　“夜烨，对不起，是爸爸错了。”

　　程少淮开了几次后，才将这句话给说了出来，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以一名父亲的身份而存活着的。

　　五年前，他就有了自己的孩子，然而这份责任感，直到这一刻，他才渐渐地领悟过来。

　　程少淮将车开出一段距离后，干脆拐了个弯，将车停到了一旁的小道上，转过身来郑重的看着程夜烨。

　　这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认真仔细的看他。

　　那老师说的没错，这个孩子的确很像他，就连他自己细看之下，都会感叹着这份相似的神奇，只是过去，他因为一开始就有了误会，便从来没有正眼瞧过他，因此，过去的五年，他虽然都在他的身边，但他成长的一点一滴，他都错过了，甚至在他还在襁褓中的时候，他都没有抱过他，哪怕是一次。

　　程少淮想到这些，内心正遭受着巨大的冲击和谴责，没有任何一个词语能够准确的形容他现在的心情。

　　高兴、悔恨、心疼……这些情绪一一在他的眼底闪过，最后真正留在他心底的，却只剩下了感激。

　　在此刻，他无比感激程夜烨的存在，因为他的存在，是他和方岑文之间无论如何也斩不断的牵扯，也让他体会到，原来这种血脉相连的感觉，是这样的……奇妙。

　　“夜烨，爸爸为之前对你做的那些伤害你的事情道歉，那个时候爸爸糊涂，让你受了那么多的委屈，从今往后，爸爸会努力学着做一个好父亲，来弥补你之前受到的那些伤害，但是夜烨，你能够原谅爸爸吗？”

　　一开始将“爸爸”两个字说出口的时候，程少淮还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是多说了几次之后，程少淮就彻底的放开了，这个字眼的魔力，在于你与生俱来就拥有的天性，让你不由自主的想要去呵护一个人。

　　直到程少淮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程夜烨都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因为在梦里，他曾经好多次都梦到这样的场景，可最后经常都是哭着醒来。

　　后来这样的梦做了多了，他也就开始麻木了。

　　谁曾想这一刻，他的父亲对他说的话的，竟然比在梦中的还要来的温和动听。

　　程夜烨就这样看着程少淮，呆愣了至少得有两三分钟的时候，就在程少淮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这个儿子是不是被吓傻过去的时候，程夜烨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声。

　　这一下可是把程少淮惊住了。

　　“爸爸，爸爸！”平日里看上去成熟老成的孩子，现在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有了程少淮的特许，他似乎上了瘾一样，爸爸爸爸的叫个不停，想是要把这些年来的缺憾一次性全部补足。

　　程少淮原本觉得程夜烨这副样子很是好笑，到得后来，这孩子扑到他怀里的那一刻，他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去。

　　不用任何人，不用任何证据，这一刻身体的自然反应，比什么东西都要真实。

　　程少淮抬手在空中转悠了半天，过了好久才慢慢的落在了程夜烨的身上，他抚了抚他的背，安慰着他的情绪。

　　两人的后面，程恩泽将一切尽收眼底，此时看着两人相拥的温馨画面，眼中盛满了伤痛。

　　亲情这个词语似乎天生与他无缘，他的母亲已经死了，而他……没有父亲。

　　**

　　将两个孩子送回程家之后，程少淮没有进程家的大门，反而重新开着车子驶了出去。

　　弄清楚了真相之后，他现在只有一团火在心里面燃烧，现在，是时候要找那个罪魁祸首好好算一算帐了！

　　程少淮按动门铃的时候，叶澜刚刚洗好澡从浴室里面出来，开门见到是他，满脸的惊喜之色。

　　“少淮，你今天怎么想起要过来看我了？”自从上次她肩部中枪被送到医院做完手术后，她就再也没有见到过程少淮，她打他电话关机，她去公司找他人，他秘书说他不在，一时间她很是恐慌，直到前些日子她看到方岑文和程少淮离婚的消息，她才渐渐地踏实下来。

　　不管怎么样，只要他们两人离婚了，自己以后就有的是时间和程少淮培养感情。

　　“今天我来，就只想问你一句话，五年前的那个早上，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房间？”

　　这是程少淮唯一一个想不通的问题，当时的她也是和现在一样的打扮，穿着身浴袍躺在他的旁边，一副柔弱不堪的样子，那种情况任谁都会下意识的将对方代入角色。

　　“少淮，什么五年前的早上？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叶澜眼底带着明显的闪躲之色，心里更是慌乱到了极点。

　　这件事情明明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为什么又被提了出来？她不记得当时她有留下什么破绽。

　　“叶澜，我现在之所以还会对你客气，完全是因为你是一个女人，但是你要是再这样装疯卖傻下去，我不介意把你送到你那个外国前夫面前，看他到时候还会不会像我这么有耐心。”

　　一提到Jack，叶澜的脸色都变了，那天发生的事情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但凡她现在敢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一定会把自己往死里整的！

　　一想到他的那些手段，叶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少淮，是不是他和你说了什么？你不要听他瞎说，那个人他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我和你我们两个这么多年的感情，难道还抵不过一个外人的诋毁吗？”

　　叶澜的眼中顿时蒙上的一层雾气，泪眼朦胧的看着他，看上去极为的楚楚可怜。

　　若不是程少淮现在得知了真相，看到她这个样子，定然又会心软的放她一马，被她糊弄过去。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天顾暖扔给他的手机，调出了录音将声音调到最大，点了播放键。

　　一听到开始的那个声音，叶澜就知道不好，立即就想要从程少淮手中将东西抢过来，程少淮早有防备，又怎么会让她轻易得逞？

　　直到安静的房间里传来叶澜那段媚俗不堪的呻吟时，她的脸色终于变了。

　　“程少淮，当年你抛弃我娶了方岑文，难道还不允许我在国外找个男人结婚吗？就算是这样，也不能成为你想摆脱我的理由！”

　　叶澜知道现在再怎么解释也于事无补，倒不如大方的承认。

　　就凭着五年前她和程少淮的那段过去，她就不信了，程少淮会那么轻易的就抛下她。

　　“我刚刚和你的前夫见过面，无意中他在我的面前提起，他之所以会娶你，是因为你和他上床的时候，你还是处女。”

　　程少淮冷冷的吐出了这句话，看着叶澜脸上骤然闪现过的慌乱，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他……他那是胡说的，你们男人，在这种事情上都要面子，他说的话，你怎么能相信？少淮，我是不是第一次，难道你心里还不清楚吗？”

　　叶澜仍旧做着垂死挣扎，只要程少淮找不到那天晚上的那个女人，就没有谁能够证明，那天晚上的人不是她！

　　“前两天我和夜烨去做了DNA鉴定。”程少淮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突然说了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叶澜显然也有些懵，也就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所以呢？”

　　“结果显示，夜烨是我的儿子，亲生儿子。”

　　程少淮一动不动的盯着叶澜，就看到对方短暂的茫然后，终于意识到这样的结果意味着什么，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就会这么巧？

　　“叶澜，我想你应该知道，除了那一次之外，我对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清清楚楚，根本不可能有碰过方岑文的机会，而唯一的解释就是，你在撒谎。”

　　叶澜原有的镇定被这一连串的反问给打乱，眼看着程少淮朝着她步步逼近，她心急如焚却又无力反驳。

　　情急之下，她的眼泪簌簌而下，只能寄希望于程少淮会因此而对她心软，暂时放她一马。

　　“少淮，我之所以会那么做，完全是因为我太爱你了，我怕失去你，所以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叶澜，你还在撒谎。”程少淮不依不饶，“我问你，当初，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哪个房间？”

　　他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因为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所以很多细节他都没有去细想，好些事情其实根本经不起推敲。

　　就例如他那时候已经神智不清，根本没有走到自己订的那间房，叶澜又是如何准确无误的找到自己的？

　　看到叶澜还在一眛的躲躲闪闪，根本就没有坦白的意思，程少淮面上早已冷若冰霜，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既然你不说，那么我只好带你去找你的前夫问问……”

　　“我说！我说！”

　　叶澜终于放弃了抵抗，同时心里只希望，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那些人已经忘了自己。

　　“当年我之所以会知道你在那个房间，是因为有人给我发了一条短信，我看到短信上的消息才一路找了过去，结果就看到……”

　　程少淮听到了重点，立即打断她的话，追问道：“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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