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在家的一天,大梅再没有吃进一粒饭,即使到了学校的头两天,她几乎也吃不下任何东西。也就是这高中二年级的最后一个月,她的成绩差点让老师大跌眼镜。
她一下对许多事情都变得麻木了。只有小妹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让她稍微喘了几口气。虽然学校不是响当当的名牌,可小妹能入学也算是众望所归。
所有人当中,只有一个人最失望,那就是小妹。她倒不在乎学校的声名高低,她独对学校的学费耿耿于怀。
这比她想像中的要高出许多。看到全家人又喜又忧的样子,她真想狠狠心不去算了。
她在心里嘀咕了半天,有了想法。虽然隐约能感觉到这想法是要被众人推倒的,她也还是将它抖露了出来。
不想上大学?这就像个重磅炸弹一样,首先击垮了母亲。
母亲自言自语道:“不去上大学,不去了……不去啦!”
小妹说:“我好歹也高中毕业,可以出去挣钱啦。”
母亲说:“挣钱,挣钱了!小妹能挣钱了!不用念书了。”
小妹说:“是的,李婶家的阿花不是初中毕业就去打工了吗?”
母亲突然看了她一眼,说:“她是连高中也没考上啊。我要你上大学。”
小妹扯上了姐姐:“姐姐明年就可以上大学了。她成绩那么好,考大学只是时间问题,只要再等上一年,姐姐肯定是要一鸣惊人的。”
“说什么呢?说什么呢?姐姐上大学,小妹不上啦……”
母亲瞪大了眼睛,也不看小妹,眼眶已经红红的了。
父亲跳了过来,斩钉截铁地说:“这大学肯定是要上的,咱们村也没几个,这是好事,再说了,也不是谁想上就能上的。”父亲现出了少有的坚定。
整个上午母亲都絮絮叨叨的,也听不清说些啥,只偶尔听她蹦出几个字:蛇,蛇,蛇……
小妹心里并不担心父亲,她只是替母亲揪心。母亲比两个月前又瘦了许多,她的眼神少了以前的光芒,只是在看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闪烁了许久,大部分时间都没有光彩。她那鬓角的白发和额间的皱纹互相嘲笑着对方,恣意地刻画着岁月和苦难留下的痕迹。
小妹终究是上了大学。
那一天,是出发的日子。二叔二婶、姐姐将父亲和小妹早早就送到了汽车站。对学校、对远方的期待让小妹有一点兴奋,有一点憧憬。
她爬上高高的长途汽车,坐到靠窗的座位,手里拽着婶子买的零食,木然地看着车窗外的姐姐和叔婶,没感觉到太多的不舍和留恋,她想要挖掘出一点离别的心绪,却不知从何而来。
也许是有父亲陪同的缘故,她一点也不害怕从未触摸过的异乡。等到车子抖动起来,她大方地挥挥手,无牵无挂地准备去迎接自己的未来。
车子驶出了县城,小妹才想起母亲今天没来车站送她。
而此时,母亲正安静地坐在家里的板凳上。神龛前的香烛总在熄灭之前又默默地燃起,门前、屋后也各点着三柱香,连灶王爷今天也得了额外的尚飨。
今天母亲一大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跪拜着招呼所有的神灵,要他们仔细地庇护好远走他乡求学的小妹,还有她的父亲。她一边磕头一边用细微的声音向所有的神灵祷告,有时像是在乞求,有时又像是吩咐,有时又想是为自己辩解。虽然她身在家中,可她的心早就跟着小妹一起出发了。
送走了小妹,大梅也回到了学校。
学校里一切依旧,黄绿相间的银杏叶在初秋的微风中翩翩起舞,它随时想挣脱大树的牵挂,可非要到她遍体金黄、舞姿曼妙的时刻,大树才会叹息一声任其飘飞。
蓠墙上残留的几朵月季花努力想要留住最后的一缕清香,默默地低着头沉思;东南角的山茶花仍然娇艳的开着,在百花褪尽,腊梅还没吐香的时节,她努力地想要保留自己的颜色和芬芳。虽然不堪严寒的洗礼,她仍想要感受初冬的凋零和肃静,或许是为了来年的绽放更加坚定和有力,它要让生命触摸到坚硬和抗争。
开学已经一个礼拜,大梅的心思却一直没有回到学校。她有时想起身在远方的小妹,有时又想起母亲。特别是母亲,她忧郁的眼神和哀声叹气的模样甚至会在老师讲课讲得兴高采烈的时候紧紧抓住大梅的每一根神经。
大梅不能想像母亲面对那一条条令人作呕的躯体时是怎样的心境,她是如何强迫自己干了一天又一天。大梅想着想着,经常不自觉地冒出一身冷汗而浑然不知。
大梅备受煎熬,母亲的痛苦也与日俱增。
厂子里的景况越来越不济了,母亲大部分的时间和蛇打着交道。虽然蛇渐渐地少了,可这段时间母亲手里的活一点也没松。她总以为干的时间越长就越能适应,可恶心的感觉从未消失或减弱过。有时,实在没办法了,母亲就想办法喝上几口醋,可这种办法也只管用过一、两回。
而且,母亲现在不仅仅是觉得恶心,她曾经努力想要赶跑的罪恶感其实从来没有放她过。每天晚上,母亲都要念上许久的经文,她一会儿挺着身子直直地跪立着,一会儿又几乎是趴在神龛前的垫子上,颤颤巍巍地念着只有她自己能听懂的经文。
她有时直勾勾地盯着墙上菩萨的画像,有时又闪闪躲躲,怕满手的污秽被菩萨瞧了去。她念着念着甚至会全身抽搐,她看见墙上菩萨的画像变成了巨大的打坐的蛇,母亲觉得耳朵里轰鸣一声,什么也听不见了,跌坐在地上。
经文没有给母亲带来安全感,也不能撵走一丝一毫的罪恶感,她念得越多,反而更觉罪孽深重。一入深秋,天气越来越凉了,母亲的营生也就要结束了。她或许就要解脱了,大梅觉得可以松口气了,可只有母亲自己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深入骨髓,就像毒蛇一样缠住了她,永远也不能抹去。
大梅知道母亲的痛楚,她也知道自己不能改变一切。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学习的时候尽量控制自己,不要老是那么走神。高三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连校园里的院墙也能感觉到老师的语重心长。
老师讲的最多的词就是“大学、大学”。一想到大学的校园,大梅的心就砰砰地跳。有时,她也会倚着桌角,稍微想像一下大学里的生活,嘴角不自觉地流出笑意。更让她对高校欲罢不能的是,就在刚刚过去的暑假,她已经领略过大学的丰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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