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世情真的是难以预料!
春节又要到了。母亲的工厂难得放了一个礼拜天。母女三人全在家,趁着有空,母亲又缝制了一条棉被。她让小妹给她穿针,穿好了又让她捏牢针脚坐在小板凳上,自己在另一头捻线,捻好了然后就一针一针地缝起来。那天虽然有点冷,天气还不错,太阳笑眯眯地挂在天上,将自己的热情洒向大地;又笑眯眯地看着邮差将一封贴着喜鹊邮票的信送到了大梅家。母亲正缝到一半,听到人喊,将针扎在被子上就跑了出去。
那位邮差站在弄堂里,高高地将信举过头顶,嘴巴一直喊:大梅她娘,大梅她娘,你的信——信!母亲有点奇怪,怎么可能有人给她写信呢?别是错了!她接过来,仔细地辨认,她的名字——没错!哪里来的呢,一看,明白了!眼泪涮涮地就落了下来。
这封信是她的小姑子写的。小姑子十余年没有见到了。这几年基本上是音讯全无。
母亲刚嫁到他们陈家的时候,小姑子还不到十岁,编着小辫,走起路来,长辫子在身后一晃一晃的。虽然长得眉清目秀,看上去总是病恹恹的。奶奶说了,她从小就体弱多病,药不离身,长这么大,身子就没有清爽过。就因为这样,母亲对她总是疼爱有加。经常拿着梳子给她梳头,她听一位老中医说过:这头上的经络通了,人自然就好了。可梳了两年,这小姑子还是那样,弱不禁风,瘦比西施。
大家都感到惋惜,却也没什么办法。可有一天忽然来了一位算命先生,他是奶奶请了来的。他命人将小姑子带到她跟前,仔细地看了好几遍,又讨了生辰八字,掐指一算,摇了摇头;又掐指一算,撇了撇嘴;再算,咂了咂嘴巴,让大家都感觉到他下了很大的决心,然后开口说话了:这个娃娃,生不逢时,一生不得安宁,灾祸不断。
此话一出,奶奶傻了眼,爷爷慌了神。
半天,奶奶才问上一句:“你总有个道道的啊!”
“办法也不是没有,那要看你们是不是真心为她好?”
“我们岂有不为她好的道理?”
“那就好办!”
大家都盯着那张嘴巴,不知道会掉出什么来。
徐徐地,金口开了:“离开衣胞之地,此生永不回来。”
什么?大家都怀疑自己的耳朵。
我说了:“她不能在衣胞之地,否则恐怕长不成人。”
“有其他法子吗?”
“没有!”
“离开衣胞之地,越快越好。切记,西南方向。”
“凭什么信他呢?”
奶奶说了,人家声名在外,一般人还请不来,此其一;再者他一见到小姑子,就准确地说出了她脖子下面的一颗痣,这是他算出来的,因为他是个瞎子,眼神不好,此其二。
算命先生这么说了,小姑子的命也就八九不离十了。我们也就准备准备吧。
算命先生走了,大家也不去想他说的话。再说这么个大活人,不是说送就送的。谁也不急着干这事。可半年过去了,小姑子的身体越发不如前,奶奶越发的哀声叹气。
就有那么一天,村里来了位年近四十的妇人,先和乡亲们套近乎,拉家常;看到小毛孩就发糖,拿好吃的。那时的小孩虽然没什么口福,但一颗糖、一块饼干就能觉得满足!
是的,他们很容易满足。而且他们有他们的好处,从来不会考虑“陌生人的东西是不是能吃”这样的问题,大人没有告诫过,老师也没有强调过,只知道要感激人家的好处。
社会风尚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大人也不用费心教那些小脑袋瓜绕弯弯。
在村子里打听信息,就是不像城里那样难。妇人马上摸清楚了村里的情况,左邻右舍也了解了她的缘由。妇人连续来了好几天,每天在孩子堆里转悠,无非是想带个娃娃走。她自己无儿无女,年纪也大了,不想老来无靠,趁现在带个不大不小的娃娃,男女倒不在乎,只要长得周周正正,模样大方。
那时候小孩是多,可谁舍得呢?奶奶也不例外。
奶奶几个晚上没睡着,家人都睡了,她就在那儿看小姑子。她的宝贝女儿,躺在那儿,缩成一团,楚楚可怜的。唉!送了吧!让她长大了长得跟花一样好看,别尽跟着咱受委屈。心里想着,眼泪就“吧嗒、吧嗒”地流了下来。
“不行!我家云儿长这么大还没受过气,万一到时候人家挑鼻子挑眼的,可怎么办呢?不能送!那个瞎子只会胡说八道!”
“可,可是万一有个闪失,我这又是造什么孽呢?送吧送吧!”
可到了白天,奶奶就后悔了。态度坚决,不送。
这妇人也不是一直能等下去,万一这里不成,她还要再寻些地方。过了这个礼拜,要再不成,她也要走了。
奶奶这几天活也没心思干了,话也忘了说,就只反复琢磨这事。琢磨来琢磨去,下不了决心。可妇人明天就要走了。
晚上,奶奶将妇人请到自己家,端出了最像样的饭菜,客客气气地请了她一回。也不谈送不送的事。只是又仔细问了问她家的情况,将自己听闻的消息又一一核对了一遍。
那妇人也恭恭敬敬地答了一遍。只道是家中殷实,老实本份,独憾无儿无女。诚心诚意想带个娃娃,男女无欺。
两个人坐在饭桌前,一直讲到孩子们都睡着了。夜渐渐深了,妇人要回去了。奶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对那妇人磕了一个响头,泣不成声地讲道:“大妹子,云儿以后就拜托你了,替我抚养成人,下辈子当牛做马来报答你。”
妇人见她这么说,也慌忙跪了下来,磕了一个头,道:“大嫂子,云儿跟了我,我保管视如己出,叫她受不到半点委屈。等我接回家,我还要让她上学读书,不辜负您的好心。”说完,又从衣兜里摸出个手绢包,从里面拿出一沓钱,留下一张,其余的都往奶奶手里塞,说道:“您将云儿拉扯到这么大,不知耗了多少心血。我留张做路费,其余的留在这儿。钱虽然是个狗屁,也算是大妹子的一点诚心,你要不收呢,就是不让我带她走。”
奶奶听了她的话,接了过来,也留了一张,将其余的又还了回去,含着眼泪说:“这钱我收下了。只是云儿从小身体就不好,这钱我是给云儿带走的,您给她买点好吃的补补,也许拖拖您的福,她的身子骨就壮实了。到时,我还要磕头谢您的大恩。”
两个大人在那里泪眼相对,算是达成了心意。可她们都明白小孩子那一关也不好过。小姑子那时已经十岁出头,早就认家了。要是明白了会被送出去,她必定会以命相拼。
奶奶只对她道:“云儿,我和你这位娘娘已经结了干姐妹,她答应妈妈带你回去看病,她们家有最好的郎中,你好了以后就不用吃药了。你过来给你娘娘磕个头,以后听她的话。”小姑子头是磕了,就是不答应走。
那妇人也知道不能强来,毕竟大人同意了,自己只要费点心就行了。又待了一个星期,好歹小姑子跟着去了。奶奶对她说了,等地里一忙完,立马看她去。就这样,临走前,也还是哭得死去活来,奶奶差点后悔了。
妇人临走前,留给奶奶一个地址,是她在这边的亲戚的,只说有事可以找他们去。她自己的家远了去了。坐火车两天一夜也到不了。
妇人走了,小姑子成了奶奶心中永远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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