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信任倒成就了小妹的心思。可谁也骗不过事实。

　　有一回，母亲在灶房间烧火，发现草垛里有几本用过的数学本，她无意翻开看了一眼，突然看到在本子的中间有几个鲜红的楷体大字：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这肯定是老师写出的评语。母亲有点着急，她不用看名字也知道是谁的。那些写得歪歪扭扭的数字，就像她的小主人一样，大大咧咧地躺在本子上。母亲暗自想着：小妹这是怎么啦？

　　小妹自己也假装不知道。渐渐地，她的成绩不再每次都是名列前茅。偶尔还要掉个七、八名。老师们刚开始也有点纳闷，他们谁也不知道小妹的书包里多了一些课外书。

　　自从在家里找到一本《罗通扫北》之后，小妹就觉得那些小人书实在是不足为看。后来，有个好朋友给了她一本当红的武侠书，再后来，她自己迷上了一部又一部的武侠小说，对那几位作家的大名简直是顶礼膜拜，逢书必读。

　　小妹有点叛逆了，她希望自己是一名大侠。她并不想闯荡江湖，她只想保护自己，保护姐姐，保护母亲，她不愿意自己只是一看大人脸色就会瑟瑟发抖的小娃娃，她不甘心在和父亲的对峙中，永远只是败逃的一方。

　　语文老师也觉察到小妹的变化，觉得有必要尽点责任。他也送了几个字给小妹，只不过不是写在本子上，而是在课堂上。那节语文课，他特意点了小妹的名，并且是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他只对她说了一句话，却让小妹铭记终身。只那一剎那，小妹的脸变了好几次颜色，全身冒冷汗，只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了进去。

　　初二下半学期的时候，换了一位数学老师，个子不高，戴着厚厚的眼镜。他总是笑眯眯地，用戒尺打人的时候也是如此。

　　那回，小妹的数学成绩考了全年级第一，老师把她叫到了办公室，她美滋滋地走了进去，等待着表扬和赞许。老师却让她将手放在桌角上，用一根长方的木条打了十下，疼得小妹牙齿咬得咯咯响。

　　打完了，老师问她为什么要被打，小妹委屈地摇摇头，老师又拽过她的手补了一下，说：“你的两分是怎么扣掉的？好好看看！”

　　说完，将数学试卷扔到她面前，用手里的棒敲了三下画着红叉的地方，那里是个位数的加法，她都写错了。

　　老师们用尽办法想拉住小妹，但大侠的魅力无人能挡。老师的旁敲侧击不能明显奏效，但三番五次，五次三番，总算让小妹意识到自己得有所改变了。

　　她思前想后，觉得不能放弃她心爱的武侠小说，但她总以为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毕竟，母亲对她还是完全信任的，就算有所察觉也不会过多地干涉她。她要好好分配自己的时间，既对得起父母师长，又不违背自己的意志。

　　小妹还没来得及改变，生活又伸出了它的重拳。小妹不知道，大侠们只能在书中无所不能，可对于生活给予的痛楚和磨难，他们也同样的无能为力。

　　临近暑假的一个星期天，母亲因为要去田里打药水，歇了半天在家。父亲睡了午觉醒来了，看见母亲还没去，又见小妹蹲在地上玩一只旧玩具，心里不高兴，就嘟嚷了几句。

　　母亲顺嘴偏袒小妹道：“小孩子就让她玩玩嘛。”

　　这本来没什么，可偏偏今天父亲午觉没睡踏实，浑身不得劲，他走到母亲跟前，吼道：“老子讲话要你插嘴啊？”

　　母亲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没敢吭声。可父亲已觉得受了挑衅，声音又高了八度：“要你插嘴啊！”

　　母亲说：“你要干什么？”

　　这下父亲更来劲了：“我要干什么？你马上就知道了！”

　　和以前一样，家庭暴力只因为一根葱的事情爆发了。不出五分钟，父亲已经将母亲拖到了后门口的泥路上，母亲虽然遭殃了许多次，可她还是不愿在屋外受到如此的蹂躏和难堪。

　　她不住地哀求父亲：“有话到屋里说，要打死也得在屋里。”可母亲并不了解眼前的这个男人，这种耀武扬威的场面没了观众岂不可惜。

　　遗憾的是，母亲这次不知怎么回事，父亲刚给了两嘴巴，嘴角就不停地渗血。她平常干活时感觉像条小牛一样，可对于挨打，就算受了多年的历练也没长进，太不堪了！

　　可就算只是这样，小妹已经害怕了，她看见血了。她看见母亲像得了偏瘫一样绵在地上，她一下子跑过去抱住父亲的腿。父亲顺手一巴掌，打得她眼冒金星。她反而抱得更紧了，父亲使劲一蹬腿，小妹就倒向了一边。

　　母亲开始干嚎了，声音越来越响，父亲实在受不了了。他想这女人就是该死，可惜自己没有枪，幸好急中生智，他想起了靠在屋檐下的木棍。只分分钟，他的这根老伙计就到了他手中。

　　可当父亲回到原地时，母亲周围已经多了好几个人，父亲一时有点慌了神。

　　夏大奶奶冲他说：“难不成你还敢动手？”

　　父亲一听，只觉得添了无限勇气，顿时豪气冲云天，他举起棒就冲母亲挥了过去。

　　有人要过来拉劝，父亲吼道：“谁拦着就打谁。”这下没人吱声了。

　　但小妹是不怕的，她护在母亲身上。

　　真正可怜了那根棍棒，它并不想打到母亲的头上，可她的身子被小妹挡住了，它只看得到母亲的脑袋。

　　万般无奈之下，它只好落在母亲的后脑勺。幸运的是，母亲并没有晕了过去，血也没有汩汩地流出来。母亲只是本能地按了一下后脑勺，觉得黏糊糊的，她并不觉得痛。

　　小妹却吓坏了，她看见血一滴一滴地淌了下来。小妹什么也不顾了，她冲着母亲喊道：“妈妈！妈妈！我要去外婆家，我们不要在这里了，你带我们去外婆家，我再也不要回来了。”

　　这下有人清醒了，觉得必须送母亲去医院；也有人到家里找来了毛巾，捂住了母亲的伤口。父亲虽然从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现在也有些害怕了。他在村人的催促下，手忙脚乱地将母亲送到了镇上的医院。

　　小妹不能忍受这样的生活了。可她什么也改变不了。

　　母亲的脑袋终究是好了，不好也得好啊，家里家外有许多事情等着她呢。

　　首先等着她的就是小妹。小妹看母亲恢复的差不多了，再一次和母亲提出要去外婆家。母亲只是苦笑，她摸摸小妹的脑袋，对她说：“这里就是你的家。外婆家有自己的事情，我们总不能一直麻烦他们。你想离开家，很好。但你现在要好好学习，等你长大了，有了本事，想去哪就去哪。”

　　小妹说：“外婆家有舅舅在，没人敢欺负我们。”

　　母亲说：“小妹不用怕，虎毒不食子。你总归要长大的。”

　　“我怕我长不大了。”小妹的眼泪不听使唤地落了下来。

　　母亲心如刀绞，骂道：“你这个傻孩子，姐姐那么难都熬过来了，你还要伤妈妈的心吗？”

　　母亲知道如何宽慰小孩子，可她有时竟宽慰不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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