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但又觉得哪里不对。我低头看看手里的桃红酒,酒瓶已经空了。又抬眼看看他,问道:“王晋,你是真的喜欢灵君吗?”
“喜欢呀!”他倒是丝毫不见犹豫,眼睛却是盯着我。
我点点头,不再理会他。
手里提个空酒瓶实在不雅,我打算尽快放回去。刚走了几步,便看见灵君朝这边走过来,明媚的脸上满是笑意。
“西岭,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男朋友是谁吗。他叫王晋,就是这位了。”
说着,她牵起王晋的手。眼前二人可称得上是一对璧人了。
我笑道:“王先生,久仰了。”转头过对灵君说:“我去去就回。”
往前走了几步,王晋与灵君说话的声音传入我耳中,“你的好友眼光不错,我最喜欢的一瓶被她挑去!早知道,我就不摆出来了,还以为没人会认出来呢。”
灵君低低说了句什么,我没有听清,末了两人一齐笑了。
且说王晋此人,正是在我结束上一段失败的恋情之后,向我表示好感的那个人。我虽心存感激,但还是托辞情伤未愈,委婉的拒绝了。这个决定并非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我甚至没有多做思考。这些年的经历足以说服自己听从直觉,虽然我尚不清楚这个直觉因何而来。
后来的半天时间里,我心里隐隐觉得不安,至于不安什么,一时却也不甚分明。
在泊车小弟将我的车开出来的时候,我无意中对上他怪异的眼神,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将我当成应招女郎。
我的二手高尔夫在这条跑车云集的车道上分外扎眼,然而我身上穿的礼服是东吴选的,它只可能是最好的,虽然我至今也不知道它是什么牌子。太过强烈的对比,想不误会也难。
虽然不至于感到难堪,但是仍然打定了主意,这种聚会我是不会再来了。无关礼服,无关名车,虽然这里的东西除了那瓶桃红酒,我都不喜欢。
几日后,负责刘成案件的李警官打来电话,说刘成的妻子怕是不行了,想要见受害人一面。大概是想替自己的丈夫求情,希望可以少判几年。他客气的征询我的意见,见或者不见由我自己决定。
我心里有些不解,受害人难道不是张巡吗?再一想,刘成的妻子病重,刘成哪会告诉她自己的作案目标是谁。恐怕这个可怜的女人只知道他丈夫撞的人是我。
于是便问李警官,是否可以邀请张巡一起去。他爽快的回答说,他正有此意。
下午的时候,李警官带着我和张巡,还有城姐一起去了南京市肿瘤医院。
医院里非常拥挤,这里的人、这里的气味、这里嘈杂的声音和别处的人、别处的气味、别处的嘈杂吵闹声完全不同。这些不同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来这里的人,这是另外一个世界,填埋进了无数的尸骨,堪比妖怪的洞穴。人一旦住进来,再次健康的离开便成为奢望。
刘成妻子的主治医生领着我们向她的病房走去。一路上,我侧着身子躲闪在走廊里来来去去的病患和探病的家属。
单从他们脸上的表情,很难分清楚二者。他们一律木然,似乎是痛苦过了头,挨过一日是一日,懒得再在脸上挂上任何表情。
刘成的妻子住的是两人一间的病房。靠近门的那张床刚刚空下来,刘成的妻子此时就躺在里面那张床上。她的脸朝里面歪着,被棉被盖得严严实实,纹丝不动,似乎是睡着了。
我走近些,看不出棉被上有任何随着呼吸起伏的痕迹。只有细瘦干枯的右手从棉被中伸出来,她在打点滴。
我松了一口气。忽然之间,我闻到了一种不属于这里的味道。猛地回过头,手指着张巡,像个疯子一样挥舞起手臂。太过激动反而张口结舌,我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张巡的眼神明亮的吓人,脸上的神情既惊又怖。显然他也在由消毒水、大小便和各种药物混合起来的味道中闻到了这个特殊的香味。
这是一种香水味,而且是由某一种香水品牌的订制款香水散发出来的。这个味道太过特别,我只闻过一次,便不会忘记。
那是孙柔升任律所任合伙人之后,第一次回到她的办公室,我便在她身上闻到了这个味道。当时我还感慨,竟有味道如此浓郁又奇特的香水。张巡也在走廊里闻到了,误以为香水是我的,为此还夸赞我的品味好。
我支吾了半天,终于恢复镇定。一把抓住李警官的肩膀使劲摇晃,口中叫嚷:“孙柔,孙柔!刚刚来过这里,应该还没走远!”
也许李警官不知道孙柔是谁,可是他具备一位刑警的基本素养,马上意识到我说的是犯罪嫌疑人。他一分钟也没耽误,快步走出病房联系当地刑警。要求当地警方配合办案,根据我们提供的孙柔的电话号码和身份证号码锁定孙柔当下的位置。
李警官和张巡在外面打电话,我则一屁股坐在外面那张空病床上,心跳如擂鼓,脑子在思绪万千和一片空白之间来回倒换。
过了半个小时,刘成的妻子从昏睡中醒来。她的身体已经无法转动,费了很大的力,也不过是勉强将头转向我们的方向。这番折腾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我看到她张大了嘴呼吸,压在她胸前的棉被竟有了些微的起伏。
我定了定心神,微笑着走上前,轻声告诉她我是谁。她有些涣散的目光慢慢在我脸上凝聚,似乎在思考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等她终于想起来的时候,一滴泪从眼中流出,顺着脸颊没入枕头。我有些吃惊,这具已经失去生命力的身体竟还能制造出眼泪这等无用之物。
然而,这滴眼泪的功效却是巨大的。因着这滴泪,这个将死之人的眼睛重返婴儿时的清澈。我甚至在里面看到了自己镇定到有些扭曲的脸。
她的力气似乎也被这滴泪唤醒,从棉被中伸出一只手,我垂在床边的手被她抓住。她口中含混不清的说着话,好似濒死的小动物发出的呜咽声。
我的手腕仿佛是被死尸拉住,那是一种可怕的触感,冰凉又僵硬。我竭力将自己的心神向远方拉扯……前天的时候,在地铁里我被人狠狠的踩了一脚,左脚小脚趾处留下鲜明的疼痛。雨天将至,空气里氤氲着充沛的水汽。更早一些的时候……。
慢慢的,脚趾的疼痛像蛇一样游走蔓延,最后盘卧在我的胃里,再不肯离去。空气中的水汽也穿过时空,凝结在我体内,仿佛是眼前这具身体的沉重和寒冷一并转移到了我身上。
我极力忍耐着不去挣脱她的手。我不知道她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说了多久,终于她又闭上眼睛睡着了,那只手重新恢复柔软。我松了口气,轻轻帮她塞回被子里。
回去的路上,城姐将车窗摇下,空气寒冷,天空暗沉,寒风夹着雪粒子吹向人的头脸。车里坐着的几个人都沉默无声。仿佛置身于这样的寒冷中,反倒让人呼吸更自由、顺畅些。
半个月过去,案件的真相终于水落石出。孙柔买凶杀人,目标正是张巡。也许是合伙人这个位置不能让她感到满意,也许是看到张巡和城姐重新在一起,她心里无法接受,又不甘心这么多年的爱慕就这样变成一场空。总之,她想要张巡的命。
她那天去医院不过是想看看,刘成的妻子究竟知道多少,是否有可能把她说出来换取刘成的减刑。事实上,这个可怜的女人什么都不清楚,而孙柔却载在自己用的香水上。
晚上回家说给东吴听,他感叹道:“原来这场差点害死你的祸事,竟然是源于另一个女人的因爱生恨。真是够冤的!”
严歌苓在她的一本小说里写到:“能变成恨的,恐怕一开始就不是真爱。真爱得识货。”我深以为然。
我忽然想起刘成妻子流下的那滴眼泪,对东吴说道:“刘成明不明白,他做的这些并不是她妻子想要的。即便骨髓移植成功,她妻子又该怎么活下去。”
东吴摇摇头:“宝贝,爱是最自私,最不讲理的。我不是为杀人犯辩护,我是为爱辩护。到了非得要牺牲点什么才能保全爱情的时候,我们只能祈祷牺牲的是自己,不是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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