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一个像是乡间广场，又像是公交车站的地方，我闻到了臭水沟的味道。后来我们才知道，这里是一百年前，埋葬牢里无人收尸的死刑犯的乱葬岗。

　　几分钟之后，我们的脚踩到了烂软的污泥。四周死寂一片，如果不是刚刚从旅馆里走过来，还以为我们在远离文明的蛮荒之地。

　　眼前的河道看起来肮脏又衰败，河面上漂浮着一些鱼的尸体，还有不少其他动物的尸体，由于腐烂的厉害，看不出来是什么。

　　如果不是泛起的白色泡沫走走停停，根本看不出来河水是流动的。这些应该是在上游淹死后冲下来的动物。

　　虽然北方这个时候的气候比较干旱，这条河的上游地区降雨量却是极大。

　　“农药厂在哪里？”我四下里张望了一圈，并没有看到任何农药厂。

　　“在那边。”

　　随行的记者指了指河边拐弯处一个极大的坑，距离我们站立的地方大约有五百米。

　　他看到我们都很疑惑，便急急朝那边奔去，边走边说，“你们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眼前是两个并列在一起看不出深浅的大坑，里面装满了黑色的液体。此时站在近旁，我的喉咙和气管一阵刺痛，几乎无法呼吸。旁边几个人的咳嗽声此起彼伏。不过几分钟时间，我的眼睛竟然忍不住流出眼泪。

　　“那些农药厂的人会在每个星期五晚上把几卡车的废水倒在坑里。”怕我们不相信似的，记者信誓旦旦的说，“我们晚上可以在这里等他们来。”

　　这些废水本应该经过污水净化处理，再排泄到自然水道中去的。现在它们被放置在露天的深坑里，等待渗漏到地下和河流中，犹如在人群中放置了一枚不定时炸弹。被污染的地下水和旁边的河水迟早会造成周围村庄的人和动物生病死亡。

　　“你说的那个证人在哪里？”张巡问道。

　　“我在这里。”

　　一个身材异常高大的男人从旁边的岔路上走过来，靴子踩在烂泥里，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

　　“张律师，谢谢你在去年四月份为我们提供了从1998年至2015年这家药厂的生产情况。我听说你是这家药厂的法律顾问，你是疯了吗？”

　　张巡没有理会他的无理，向他解释道：“我对工厂的违法排污情况并不知情，在这件事情上我也是受害人。我们现在出现在这里就是想把事情搞清楚。这位是陈律师，我的助手。”

　　这个人将目光转向我，与我对视片刻，伸出手来和我握手。

　　“你好陈小姐，叫我李晨阳就好。现在怎么办？”

　　“调查取证。我们现在就去拜访王县长怎么样？”

　　“很好。”他说。

　　至于为什么要拜访他，这个药厂的法定代表人是他的儿媳妇，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他心里清楚的和明镜似的。

　　离开之前，我们围着废水坑走了一圈，从各个角度拍了照片。其中有一张，是我举着一份从旅馆里拿来的当天的报纸，站在像是史前巨兽的黑色的嘴一样的水坑旁。

　　由于憋气两个眼球突出，脖子拧向一边，我看起来像是被巨兽的嘴吸住了，想要挣扎却是动弹不得。

　　这个时候，另一名记者过来了。他带来了一个更糟糕的消息。我们的出现让一些人感到非常不安。

　　曾经也有人来到这里拍照，然而最终，网络上本应该曝光这件可怕罪行的照片被他的失踪消息取代。

　　今天早上在我们刚离开宾馆，这位记者就收到了警告。这一幕非常的戏剧化，一把匕首出现在他的卧室正中。

　　我心里着实希望，他没有后悔给我们提供线索。眼下我们必须在需要担忧自己的安危之前解决问题。

　　有些人明白自己的社会地位能够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便利，他们在使用这些资源交换利益的时侯没有丝毫犹豫。他们所考虑的不过是如何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如果这些人是这个社会的中坚力量，真是不幸至极。

　　不过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我们就来到了县办公大楼。赶巧县长秘书正在等一位愿意来这里投资开设厂的很有名的商人。

　　他抽空接待了我们这一行人。

　　“你们给我看的这些东西是哪来的？”他满脸恼怒，声音颤抖。

　　没过多久，县长请我们进去他的办公室。这位县长很有些气势，伸出一个手指上下指点。

　　外面下起了大雨，客厅里变暗了。闪电划过的瞬间，我看到门廊上站着两个人。

　　“如果我是你，会马上离开这里。如果你的判断是错的，麻烦就大了。”

　　他停了一下，“如果你的判断正确，麻烦也不会小。我会调查清楚的，如果你们说的都是真的，现在可以把药厂的宣传牌子拆下来了！”

　　后面这句话，显然是说给刚刚从走廊里进来的那两个年轻人听的。

　　“爸爸，你不知道！”其中一位已经不耐烦听下去了。

　　这时，孙医生从文件夹中抽出一张纸，递给张巡。

　　张巡看后冷笑一声，“你们在银行的账户已经被查封。至于在英属维尔京群岛开设的离岸公司盗用孙氏药业集团大股东的名字，这位股东打算对你们提起诉讼。

　　农药厂的资金进入离岸公司，再回到你们两个人的口袋。

　　虽然你们的名字没有出现在这两家公司的股东名单上，可是所有的收益都是通过这种方法进入了你们的账户。”

　　情绪激动之下，这位县长大人将文件用力扔到他儿子的脸上，声嘶力竭的吼道：“你们知不知道，这样做会害死多少人！”

　　这里也许是按照小孩子的逻辑来管理的，我已经不再预期能得到满意的结果。这是我们终将要面对的现实。

　　张巡对县长说：“如果明天真的有地方能够曝光这两个废水坑，永久关闭农药厂，我们愿意放弃其他的民事赔偿。“

　　县长却笑道：”经济赔偿不是问题，我们最不想的就是让这件事曝光。我知道你们二位是上海有名的大律师，可是，这里毕竟不是上海。“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张巡又要说什么，那位记者打岔道：”大笔资金进出境，不可能没有痕迹，想瞒也瞒不住。不如我们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县长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今天六点，我们在潮阳茶楼详谈吧。”

　　出了办公楼，我们一行人回到酒店。

　　看着孙医生无辜的脸，我气不打一处来，怒叱他道：“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你的身份被盗用的事？

　　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没有事先告诉我们，在见到县议长的那一刻你才把这些材料交给张巡。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让我们很被动！

　　不仅那位县长看了吓一跳，我看了也几乎呆住了。你哪怕漏点口风给我也好啊！”

　　“如果我在飞机上就告诉你，他们使用我的名字设立离岸公司，你会有什么反应？”

　　我刚要回答，却被他打断。

　　“也许你会相信我，也许你会认为我和他们是一伙的。不管是哪种结果，猜疑已经在你心里种下了。”

　　“难道没有可能我会信任你吗？”我几乎要咆哮起来。

　　“我们认识不过十来天时间。还是在你精神恍惚的时候。某种程度上，我一直在窥测你的内心世界。”

　　孙医生扭过头去，不再看我。

　　我心里一惊，口里却说道：“这是心理医生的工作，不能混为一谈！”

　　孙医生强辩道：“难道我选择的时间不好吗？看到他们两个人在听到指控的时候脸上呈现出来的表情，你是不是立刻就会相信那些材料是真的！

　　我替你省去了怀疑这个环节，直接看到事实本事，这样又有什么不好？”

　　“你最近和这两个人协商过，对不对？”我闭上眼睛，努力控制自己暴怒的情绪。

　　“对，我需要确认那两个混蛋在银行的账户是不是已经被查封。如果这一步顺利的话，不用我去找他们，他们自己会来找我的，毕竟他们大部分的资金都在那里。他们可不是资金操作的熟手。”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件事情的？”

　　“大概在半年前，英属维尔京群岛一位与我熟识的银行经理给我打电话。他说，有个新设的公司，它的股东是我，但是留的地址不是我曾经使用过的，他想确认这个地址是有效的。就是那个时候，我确定我的身份被盗用了。”

　　我惊讶道：“你等了半年才动手！”

　　“我需要证据。必须等到有大笔资金进出，才能将这两家公司连起来，才能找到这两个混蛋。如果我能找到证据，证明……”

　　他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我现在是你的律师，你要信任我。”

　　孙医生苦笑，“我们做事的方式不一样，你就这样轻轻松松的放了那两个混蛋，他们的父亲只会保护他们。可是我需要他们出面指证我的几位亲戚。”

　　“如果他们敢这么做，不出两个月就会死在监狱里。这件事情张巡和我会处理好，你不需要做的这么复杂。”

　　与县长协商完毕已经是夜里一点多，回到酒店我已经累的脱力。砰的一声的倒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痛苦的呻吟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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