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的时候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我怕的可多了，比方说怕冷。一冷就打喷嚏、流鼻涕，自己难受，别人看着也难受。再比方说，我怕饿。一饿就控制不住脾气，而且绝对不是无理取闹，而是用讲理的方式气死人。东吴领教了几次之后，终于明白了给我吃饱穿暖是比送玫瑰花重要的多的事情。

　　除了这两点，我最近还怕另一件事，就是看见李刻。

　　张巡上个星期去纽约出差，临走前非常匆忙的交代了我一件事，在这周二下午或者周三上午接待一位来访的客户。既没有说明接待的目的是什么，也没有留下客户的一星半点材料。我想，大概没有牵涉到紧急项目，也就没做特别的准备。只叮嘱前台，客户到了就直接领进我的办公室。

　　这位神秘的客户比之前约订的时间早到了半个小时。在结束了一场几乎杀死了所有参与人员脑细胞的电话会议之后，我昏头胀脑的跑回办公室，竟然看到李刻坐在那里喝茶。有那么一瞬，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看到进来的人是我，李刻脸上也显出惊讶之色。

　　想起前几天他说过的话，“以后你不会再看见我了”，心里禁不住暗骂，“大骗子！果然是个大骗子！”

　　显然，他也想起来不久前说过的这句话。有些尴尬的解释：“本来不是我来的，冯先生有急事先走了，这边能做主的就剩我了，所以……”

　　气氛有些诡异。我嗯了一声，挠挠头。努力回想冯先生……冯先生……是哪位？

　　“哦！那位红酒进口商？”

　　“对！就是他！”见我终于想起来了，李刻似乎很是欣慰的样子。

　　“我是玖瓣的股东之一，我家在北美有葡萄园和酒庄，进口到国内的中端红酒我家占了40%，如果算上高端酒，比例会更高。”

　　我点点头，记起来了。那次慈善晚会的红酒供应商就是玖瓣。之前，我看过他们所有的材料，虽然说不上一字不忘，可是大部分信息我都记得。大股东的确叫李刻。而且是名副其实的大股东，占了90%的股份。剩余的10%，我想，不过是看在冯先生兢兢业业工作几十年的份上送给他的。何况，这位冯先生是他母亲的弟弟，也就是他的舅舅。

　　“喝过我们的酒吗？”李刻问。

　　我刚想回答“当然喝过”，忽然想起来那天喝的是威士忌。只好遗憾的摇摇头。

　　他笑笑说：“没关系，作为我们公司新聘法律顾问，我会免费赠你几瓶好酒的。”

　　“谢谢！现在签合同吗？我有现成的《法律顾问聘请协议书》哦！”我一向尽职尽责，找上门来的客户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跑了不是。

　　“那就现在签吧！”他很爽快的答应下来。

　　我将两份纸质的协议放在茶几上。他粗粗看了一遍条款，问了几个比较专业的问题，又提了几项要求。比如，如果国内政策有变动，要求玖瓣申请新的牌照，法律顾问有义务协助完成之类的。最后，在按照他的要求更改过的协议上，他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认真工作的李刻看起来顺眼多了。

　　“你终于不防备我了！”临走的时候，他感慨了一句。

　　“你也不咄咄逼人了！”我也笑脸相送。

　　我将一份协议书收好。看着上面的“李刻”两个字，心下感慨，人生真是处处皆意外！再是如何想象，我也没能料到，彼时在红酒供应商名单上看到的李刻就是眼前的李刻。再看他的签字，似乎练习过书法，算是很不错了。

　　转眼到了午饭时间，我没什么胃口，便一个人跑去顶楼晒太阳吹风。顶楼的茶座也出售一些简单午餐，都是些冷的三明治、汉堡、葱油饼、寿司一类的食物，如果客人需要，侍应生会帮忙把食物在微波炉里加热。味道寡淡，极少有人吃。大部分人是为了暂时离开办公室沉闷的气氛，在这里透口气，休息一下。喝茶或者和咖啡只是个借口罢了。

　　今天这里几乎没有人在。唯一的一位侍应生在低头看手机。我选择了一个既能晒到阳光，又不会被风直接吹到的双人卡座。刚刚坐下，便有一位很漂亮的小姐过来询问，是不是可以一起坐。

　　我看了一眼周围空荡荡的桌椅，不解的问：“为什么不坐在别处呢？这里有什么特别的吗？”

　　“是的，这里很特别。可以和你一起坐吗？”她的回答倒也干脆。

　　我心想，也许这个座位对她来说是真的特别呢。既然如此，让给她又有何不可。便对她说：“那请你坐这里吧，我坐在别处就是了。”然后起身离开，换到对面的位置坐了。

　　最近诸事繁琐，难得有如此清静悠闲的时光。我宁可不吃饭，也要在这里清一清头脑，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便只管闭着眼睛，懒懒的坐着。如果不是偶有风吹过，已经舒服的睡着了。待一壶红茶喝完，也到了下午的工作时间。站起来的时候，看到那位占了我座位的漂亮小姐在朝我笑，便也回她一个笑。如此这般，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电光火石间，我知道了她是谁。借用《红楼梦》里贾宝玉初遇林黛玉时说的那句话，“这个妹妹我原是见过的”。

　　她就是李锦。我在几个月之前画的几幅素描里的那个人！

　　她有着和李刻极为相似的面部遗传特征。作为女性，她的脸部线条较为柔和，唇型饱满丰润。而李刻的眉骨和下颌骨较为发达。除此以外，一样的眼睛，一样的鼻子，一样的脸型。

　　我楞在那里，看着电梯上来又下去。心里忍不住埋怨起东吴来，“你看看你，都给我找了些什么麻烦！”按耐下心头冒出来的逃之夭夭的念头，走回刚才的座位。

　　“你好，李小姐。是来找我的吗？”

　　她有一瞬间的惊讶，很快便眉开眼笑，说道：“我哥哥说你很厉害，他很少夸人的。”

　　说罢，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又看，恨不得钻到瞳孔里去。我被她看的很不舒服，只得说：“你哥哥也很厉害。”

　　她终于停止打量我。好似换了一副面孔，委屈的问道：“你知道我和东吴订婚了吗？”

　　我大吃一惊，这个的确是没有。忍不住皱起眉头，心中思忖，如果对方派个律师，哪怕是个黑社会大哥什么的，我也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下可好，面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我该怎么应对呢？

　　原以为我参加过的最难的谈判是前几个月和HAC的离职高管谈股权回购，此时才明白，那算什么难事！这才难呐！张口结舌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正想着认输作罢。忽然一个人从后面冲上来，我被他撞得一个趔趄。好巧不巧，左边肋骨狠狠的磕在桌沿上。一阵尖锐的疼痛传来，我疼的直抽气，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还没缓过劲儿来，又被拉到一边。

　　“你没事吧！”他问。

　　我疼的说不出话来，只能摇头。过了几分钟感觉好些了，抬头一看，居然是李刻。这下不仅肋骨疼，心肝脾肺肾都开始疼了。

　　他神色焦急的问我：“你下午还要出去办事吗？要是没有的话，我有事找你帮忙，你先跟我来。”

　　难道我的满脸怒容没什么威慑力，还是我看起来很好说话？我尚未答应，就被他使出大力拖走了。进了电梯，我忽然想起，李锦还在上面。但是，看他的反应，似乎刚才没有认出那个漂亮姑娘是自己的妹妹啊！这怎么可能呢？

　　“你妹妹……”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粗鲁的打断了。

　　“她跟你说什么了？”他抓着我胳膊的手忽然用力。

　　我大叫：“疼疼疼！”

　　他像是被我的声音吓了一跳，赶紧放了手，又问：“你们到底说什么了？”

　　“就说了一句话。她问我，知不知道她和东吴订婚了？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你就像个疯子一样撞上来！”我伸手揉左肋，疼的猛吸一口气。

　　“哦，就这些？”他好像不相信。

　　“就这些。不对呀，前几天我们见面的时候，你还百般维护你妹妹。这次见到了人，怎么理都不理？”

　　他不耐烦的说：“你别管！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

　　早上留下的好印象到此消失殆尽。我真想问问早上的自己，到底是从哪看出来他顺眼的？

　　“你妹妹找我干嘛？你找我又是干嘛？”我走到电梯的另一边，打算离他远点。

　　“我们下去说。”他看了我一眼，不再说话。

　　出了大厦，我指指路边的一家24小时便利店：“我还没吃午餐，被你们这么一折腾我都饿了，你等我一下。”随口又问：“你要不要吃？”

　　“我吃牛肉滑蛋饭，谢谢！”

　　我白他一眼，气哼哼的说：“我只是随口问一问，并没有想真的给你买，你知道的吧？”真没见过如此厚脸皮的人（除了我自己）。

　　“真小气，我自己买！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想请我吃饭，我都没答应！”他居然也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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