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林之南之前有过撮合的意思，心里更是反感了。

　　见他久久不说话，华俊驰嗤道：“老陶，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扭扭妮妮了，还能不能干脆一点，爷们一点了？我们想赢，而她是重要的证人，就是这么简单，真不知道你在犹豫什么？”

　　“她是沈家人。”陶元纬淡淡的道。

　　华俊驰摸着下巴，说道：“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吧，我就觉得，按个沈家小姐，跟其它沈家人不太一样，说不定，她还真的有些良心，会站在我们这一边呢。”

　　“你是侦探，你可以试试。”

　　华俊驰被他的态度激得冒火，一拍桌子道：“试试就试试，嘿，我还真不相信了呢，老陶你等着。”

　　开庭的日子很快到来。

　　沈明颉请来的律师，不愧是花了大价钱的，一开始就咄咄逼人，直将黄秋霞描绘成了一个和蔼慈祥的老太太形象，这样的老太太，爱护孙儿，疼爱孙儿，怎么可能会做出杀害孙儿的事情呢？而且，天底下，普遍的一条规律是隔代亲，同时亮了一些证据，摆出了一些玩具之类的东西，说明是黄秋霞买给沈凯乐玩的。

　　对方千方百计证明，黄秋霞跟沈凯乐的关系很好，是正常的祖孙关系，甚至沈凯乐生前，最喜欢奶奶了。

　　林之南听着这些颠倒黑白的话，气的眼前一阵阵金星直冒。

　　真是可笑，当年乐乐还在的时候，黄秋霞经常打他，自己只要一不在，沈凯乐身上就要挨打，小孩懂事，也不肯让她伤心，一直都忍着。直到她看到沈凯乐身上的伤痕，才惊觉儿子过得是什么日子。

　　如今，这老巫婆摇身一变，变成了那个疼爱乐乐的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乐乐在九泉之下，想必都不会安心。

　　陶元纬自然也不是吃素的，有条不紊的反驳对方，并一一给出证据，指出对方律师说的话，没有一条是事实，因为沈凯乐还在的时候，黄秋霞对其厌恶至极，非打即骂，还表示，她嫌弃过儿媳妇的身份，也看不起这个孙子，并不承认沈凯乐是她的孙子

　　可以说，作案动机非常明确了。

　　不过，纵然这些都是有力的根据，但仍然不是最有效的那一份，光凭这样，不足以给黄秋霞定罪，而且，对方律师也不是吃素的，咬了牙否认黄秋霞做过的事情，庭上一度呈现了胶着的状态。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说不定黄秋霞真的会被无罪释放，林之南心里着急起来，情绪一激动，就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她看到黄秋霞微微低垂着的眉眼，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顿时怒气冲天，不管不顾的大叫道：“我有证据，黄秋霞杀害了我的儿子，是她见死不救，是她故意看着乐乐被淹死的，法官大人，黄秋霞是杀人凶手啊！”

　　法官耐心的听完，问道：“你说有证据，可将证据呈上来。”

　　其实林之南所说的证据，就是沈路遥那天被催眠过后招的那一份，可是，陶元纬已经说过了，催眠过后的那份，是不能当作证据的，因为来路不正当，不能在法庭上公开

　　一时，林之南沉默下来。

　　就在这时，陶元纬高声道：“我还有个证人，可以证明黄秋霞就是害了沈凯乐的凶手。”

　　沈明颉那边根本就不信，如果真的有证人，早就带出来了，何至于隐藏这么久，可见是虚张声势。对方律师扬了扬眉，脸上虽没表现出来，但心里已经笑开了。

　　大概，原告一方是没有招了吧。

　　当沈路遥出现在法庭的那一刻，沈家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黄秋霞当场叫了出来，沈明颉的神色更是被浇了墨汁一样，难看的吓人，他死死瞪着沈路遥，仿佛只要她说错一句话，就会扑上去，将她咬死一般。

　　而沈路遥，走进来后，什么人都没看，神色也平静的诡异。沈路遥低着头，缓缓诉说了开来。

　　法庭上安静的落针可闻。

　　随着她的叙述，大家仿佛看到了当日的画面。

　　沈凯乐，一个不满五岁的孩子，被亲生祖母绑在了池塘边的树上，任凭他怎么挣扎，哭闹，亲生奶奶都不为所动。

　　还告诉他，他的叫喊没有用，在沈家，没有任何人会来救他。他有个低贱的母亲，注定不会得到沈家的承认。

　　然后，就那么吊着他，决然离开了。

　　沈凯乐是个机灵的孩子，知道哭闹无用，便渐渐停了下来，想办法弄掉身上的绳子。

　　他很聪明，一番折腾之后，绳子还真的被他弄下来了。

　　可是，他身下就是池塘，从树上掉下来后，沈凯乐掉到了水里。

　　池塘刚注过水，水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说，可能没有多深，可沈凯乐还那么小，还没来得及学游泳，就算会，被吊了那么长时间，也已经没有了力气。

　　于是，他像个秤砣一样，砸进了水里。

　　瞬间，冰凉的水就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过来，好冰啊，好凉啊，沈凯乐拼命挣扎，呼喊……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

　　没有人过来。

　　他的亲生祖母，就站在不远处，用那双没什么感情的眼睛，冷冰冰的看着他，那是比冰凉的水还要冰的眼神！

　　沈凯乐挣扎的力气渐渐小了，慢慢的，水面恢复了平静，就像从来没有一个孩子在上面挣扎过一样。

　　然后，水面上浮起了沈凯乐的尸体。

　　小小的，双眼紧闭，面孔上犹带着恐惧和绝望。

　　沈路遥从楼上踉踉跄跄的跑下来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跑向池塘边的时候，腿软了好几次。

　　纵然娇蛮，可她从来没想过要杀人！

　　那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啊！

　　何况，他还跟自己血脉相连。

　　她捂着嘴巴，跑到一半，却被母亲拦了下来，黄秋霞不耐烦的训斥她：“你跑下来做什么，回去！”

　　“妈！”沈路遥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崩溃的叫道：“孩子，他死了，快去救他啊，快点叫人啊！”

　　黄秋霞抓着她的手腕，不为所动，神情冰冷的骇人。

　　沈路遥脸上的表情一点点被惊恐取代，她明白了，这件事情不是意外，是蓄意的谋杀，凶手还是自己的母亲。

　　与愤怒同时涌过来的，还有惶恐。

　　她强迫自己去思考，她很奇怪，自己还能冷静的想到，如果事情暴露，母亲大概会坐牢，说不定，她就再也没有母亲了。

　　她居然还能想那么多，然后，她惊骇的表情一点点冷却下来，看向那个孩子时，眼神已经变得平静无波。

　　随后，沈路遥被母亲拉走了，放任那个孩子，他们沈家的骨血，漂浮在冷冰冰的水里。

　　直到她离开那个池塘，才发现，她的手指掐进了掌心里，鲜血一缕缕渗透了出来。

　　后来，很多个晚上，她从噩梦里惊醒过来，眼前不断浮现沈凯乐漂浮在水面上的，小小的尸体。

　　这个梦一直做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很奇怪，她仅仅只是目睹而已，就已经如此痛苦不堪，那么亲自下手的母亲，是如何做到无动于衷的？

　　很长一段时间，她看到母亲无事人的样子，心里都会涌出一股类似怨恨的情绪，没错，是怨恨。她恨她让自己看到了那一切，将她拉进了这个一辈子都走不出去的泥潭。

　　她原本在林之南面前一直趾高气昂，可是那件事情过去之后，面对林之南的时候，她满满的都是愧疚。

　　沉重的内疚压在心里，她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好几次差点冲口而出，到最后关头又忍住了，母亲的脸和沈凯乐的脸不断交织出现在眼前，她痛苦无比。

　　再后来，发生的事情就更多了，黄秋霞支持她去看心理医生，她不堪内心的折磨，去了。

　　本以为，事情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过去的就让它尘封在记忆深处，谁知，她又开始频繁做梦了，一闭上眼，面前就闪现过沈凯乐的脸，他的眼睛，他苍白的嘴唇。

　　在黄秋霞被拘留的一段时间里，沈家有过一段时间的鸡犬不宁，沈凯乐的案子被重新翻出来，警察频频造访，看到母亲惶惶不安的神情，沈路遥在觉得悲哀的同时，还有一股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当然，很快，快的她自己都没发觉。

　　警察来找了她无数次，她躲了很多次，好几次还发了脾气，将人赶走，那个警察毅力也极好，毫不气馁。

　　后来有一次，他来见她的时候，给她带了几张照片。

　　起初，沈路遥倔强的不肯去看，什么都没法打动她，什么都没法叫她背叛自己的母亲。

　　警察对她说：“既然你如此信任你的母亲，看看又有何不可？”

　　她就那么低头，朝着桌子上摊开的照片看去，只一眼，就再也移不开视线了。

　　照片，拍的都是同一个人。

　　全都是林之南在精神病院里的照片，有崩溃大哭的，有呆滞无神的，有抱着一件衣服痛哭流涕的，那衣服，沈路遥认识，是沈凯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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