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祥芝眼神放得有些远，仿佛又回到记忆里的过去。

　　“你奶她怀相不好，才头个月就吐得她头晕眼花，整个人站着都打飘。可那会儿家里穷，哪能养闲人，你奶是咬着牙硬撑，送走了你太奶。可出殡那天，还是出事了。”

　　“家里办白事，就算你奶怀着八个月的身子，可她是亲儿媳妇，也不能躲懒。村里办事热闹，一来二去的，累得她的肚子当天就发动了。”

　　苏宓目瞪口呆。原来她爸的生日是太奶的忌日，这可真是，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辈儿有话说，七活八不活。你奶八个月的肚子，这一生可把她给折腾坏了，直痛到夜里一点多，才算是生了。”

　　苏宓听到妈妈说起夜里一点多，这才松口气。第二天才生，还好还好。也不是她封建，实在是被重生这事儿闹的，对这些事就有些敏感。

　　“你奶生得很艰难，血水倒出去七八盆。可到底还是生下来了，你奶也就挣扎着养活你爸。可你爸不足月份，你奶生他又掏空了身子，上哪儿弄奶水去？可不吃奶孩子就活不成。”

　　“你奶月子里愁得就哭，把伺候产妇的一点红糖水全给你爸了，到后头还偷着拿针扎破指头，给你爸喂血水。”

　　林祥芝哽咽着，掏出手帕抹眼泪。

　　苏宓有些回不过神，实在无法把她妈嘴里说的伟大母亲，跟偏心不讲理的奶联系在一起！

　　“是真事儿，你爸后头跟村里老人儿打听问过了。”

　　林祥芝看出闺女眼中强烈的不信，抹着眼泪解释。

　　“哪个当娘的不疼亲儿，何况还是头一个孩子。你奶那么疼你叔你小姑，她也是个当娘的。只不过后来呀，又出了些事。唉，说起来还是个穷字闹的。”

　　“你爸好不容易养活了，你奶的身子缓了几年，才又怀上你二姑妈，还有后头你小姑跟你叔。那会儿人家养孩子都多，你奶才四个，算少的了。”

　　林祥芝又解释一句。

　　苏宓再点点头。虽然计划生育实施多年，他们这一代大多是独生子女，农村有生二胎的，但他们的父辈都是兄弟姐妹众多，亲戚往来频繁的。四个孩子在当时，确实不算多。

　　“你爸打小身子弱，说话晚，你奶就当他是个笨的，以为是自己没照顾好肚里孩子，一直对你爸过意不去，什么好吃的都给你爸，什么活儿不用你爸干，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当成宝贝一样。”

　　林祥芝放下手帕又叹口气，这一会儿叹的气比一年的份还多。

　　“你爷是个好人，疼媳妇，知道你奶心里觉得亏欠，就加倍惯着你爸。你爸才过三岁生日，没张嘴说过几个字呢，就被你爷送去村里育红班识字读书。”

　　“你奶不放心，跟你爷闹了一场又一场，可拗不过你爷的见识，到底叫你爸上了学。你奶天天接送，风雨无阻，谁要是敢笑话你爸是哑巴，她可不管说话的是大人孩子，上去就是一顿挠。”

　　苏宓直到这会儿才有了点真实感，嗯，奶这个不讲理爱挠人的脾气倒是一辈子不改。

　　林祥芝接过闺女递来的水杯，放在面前没喝。往事的闸门打开，她一时半会儿还真关不上。

　　“慢慢的，你爸适应了学校，你奶也适应了离开大儿子的生活，因为，她终于又怀上了。”

　　“这次她的怀相还是不好，吐得难受的时候，你奶就想起怀你爸时候的凶险折腾，担心这个孩子会不会也养不住，脾气慢慢就有了转变。”

　　“你爸突然被你奶冷落，傻乎乎的还不知道说话，就知道含着眼泪跟前跟后，张着手想叫你奶抱，连学校也不想去了。你爷看不下去，说了你奶几句，你奶心情不好，俩人就吵起来。”

　　林祥芝又叹口气，苏宓赶紧端起杯子喂到她嘴边。再听她妈妈叹气，她也想跟着叹气了。

　　“你奶那张嘴啊，得理还不饶人呢，你爷哪是她的对手。俩人气头上话赶话说着了，你奶就说你爸是扫帚星，克她婆婆，克她，还克她肚子里的孩子，叫把你爸弄远点，别叫她跟她肚子里的孩子看见。”

　　“你爷火了，抱起你爸就走，说大儿他自己养，不用你奶费心。然后你奶怀孕也好，生孩子坐月子也罢，你爷真没管她。因为你爸突然一个字都不肯说了。”

　　“你爷跟别人说，你爸肯定是听懂你奶说他了，孩子伤心了，再憋下去，说不定真给憋疯了。他不忍心，花了好大耐心陪你爸，用了两年，教会你爸重新开口。”

　　“从此你爸像是开了窍，人就伶俐起来，每天就爱上学读书，成绩也好，你爷就不生你奶气了，这才又有了你小姑跟你叔。”

　　苏宓松口气，疑惑地蹙眉。这听起来很好啊，可奶怎么后来又变本加厉了呢。

　　林祥芝又喝口水，咽下到嘴边的叹气，接着说下去。

　　“你爸考初中那天，你小姑正好发烧。你爷光顾着送你爸考试，没管家里，你小姑烧了足足一个月才好，人也没以前机灵了。”

　　“这话是你奶跟人说的，然后你奶就把这事儿记到你爸跟你爷头上，总说你爸欠你小姑的。后来更是直接把你爸上大学的名额要去给你小姑，就这还不算完呢。”

　　林祥芝苦笑摇摇头。

　　“你爸上高中，家里凑不齐学费，你爷二话不说，把家里还没出圈的猪卖了。卖的钱交完学费还多着，你叔嘴馋要吃油条，你奶背着你爷拿钱买了一斤，你爷回家一巴掌扇你叔脸上，骂他不成器，好吃懒做逃学。”

　　“你叔是真会说话，你奶爱得跟眼珠子似的，比惯你爸那会儿还狠，那真是捧手上怕摔了，含嘴里怕化了，要月亮不给星星，说不上学就不上学。”

　　“你爷想管，你奶就跟他吵，说大儿子是你爷的，小儿子是她自己个儿，你爷管不着！又骂你爷偏心，说你爸克她。”

　　“你爷气得没法儿，只能不管，这不，你爸上大学的名额都没保住，连说媳妇都是找的我这样六亲无靠的孤女，你奶压根一眼不看，结婚时候更是一根针不给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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