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妤绯在古堰路下了车，天已经很晚了，不用看手表也知道将近十一点了吧。这条阴暗的小巷，苏妤绯走过无数次，她已经不再惧怕任何事物。

　　只是深夜阴冷的空气让苏妤绯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她裹紧身上白色羽绒服，迎着凛冽的寒风一步步艰难地走着。

　　“丫头。今天回来有些迟了。”

　　苏妤绯朝声音方向看去，只见潘玉霜笔直地站在路口，同样穿着羽绒服，路灯将潘玉霜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妤绯微笑着走近，轻声说：“天气这么冷，何必出来吹风。”

　　潘玉霜将围巾围在苏妤绯的脖子上说：“下次去酒店之前把围巾带上，天气预报说，最近几天可能有雪。”

　　“真的？”苏妤绯惊喜，潘玉霜环抱着苏妤绯瘦小的肩膀，“瞧把你兴奋的，天气预报只是说可能。”

　　“那至少也是有希望的。”苏妤绯忽感一阵温暖，不知道是要下雪了，还是潘玉霜微暖的怀抱，记事以来，苏妤绯还是第一次和潘玉霜这么近距离地靠在一起，此时此刻，她的内心终于泛起一丝笑脸。

　　路口另一端，两个男孩子站得笔直笔直的，其中一个男孩子问：“说了不用担心她了，还不信，像苏妤绯这样的孩子谁人不疼爱？”

　　“走吧。”另一个清秀的男孩子平静地说，两个同样单薄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月黑风高的夜色中。

　　生活就是一个七天接着一个七天，不是日子的重复导致了枯燥和无聊，而是你枯燥无聊，把气撒在了日子的重复上。

　　苏妤绯坐在窗前，面前的窗户是古老的格子窗，和几块还未装上的方块玻璃，潘玉霜说，玻璃裂了会透风，半夜睡觉会着凉，执意要将玻璃换掉，而苏妤绯知道的是，她每一天之所以逼迫自己从床上爬起，靠的却是从细缝吹来略微寒冷的风，它提醒着自己，嘿，苏妤绯，别忘了，你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呢。

　　只要活在这个世界，就必须接受重复的生活。

　　人说重复的生活虽然无趣，却过得相当快，当苏妤绯离开酒店，就离开学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了，她依旧坐在格子窗前，然后做完最后一张试卷，撑着脑袋看着对面人家的格子窗，傻傻地瞪着，思绪便不知所踪，直到对面窗户里的人赤身裸体地朝苏妤绯吼了一声：“看什么看！小孩子这么不懂事！”然后就是“啪”地一声，那扇格子窗晃动了几下，苏妤绯脸色绯红，那挂酒红色老旧的窗帘还随风飘动着，十七岁的苏妤绯低着头久久无法从那副面红耳赤的画面回神，尽管她知道自己什么也没有看到。

　　开学之际，天色忽然转阴，不久便下起了瓢泼大雨，苏妤绯站在教学楼前，没带伞的她痴心妄想地希望上天可以可怜可怜自己，然后放出一片晴朗。

　　良久，雨根本没有停的意思，而且越下越大，苏妤绯握紧拳头准备冲进雨里。

　　“喂，苏妤绯，你不会想从这里跑到公交站牌那儿吧？”周柏帆拎着把伞不可思议地问，苏妤绯收回自己的脚，脸色一阵无奈，转头看着周柏帆说：“是啊，反正距离也不远。”

　　“见鬼地不远，八百米不远，那什么叫远啊？你这样跑过去，明天就不要来上课了，就躺床上受罪吧。”周柏帆懊恼地说，苏妤绯皱了皱眉头不吭声。

　　周柏帆看了苏妤绯一眼：“算了算了，当我可怜可怜你，把你送到公交站牌吧。”苏妤绯连忙拒绝：“不用不用，那太麻烦你了。”

　　“苏妤绯，周老三可是难得的善心大发，你就不要拒绝了，免得殃及他人。”季嘉眄嬉皮笑脸地说，苏妤绯不理解殃及他人是什么意思，看着周柏帆非常疑惑地问：“你不是叫周小三吗？什么时候变成周老三了？”

　　季嘉眄听后捧腹大笑，周柏帆咬牙握紧拳头：“该好奇的事你不好奇，不该好奇的事你瞎问什么呀，还回不回家？”

　　“回啊。”苏妤绯一回答，总感觉不对劲。周柏帆哼着小曲儿吊儿郎当地喊着：“回家咯。”然后见苏妤绯迟迟不到自己伞下问：“你怎么还不过来？”

　　“他，不回去吗？”苏妤绯指了指季嘉眄，周柏帆看了一眼季嘉眄说：“他还有事呢，人家在等人。我们别打扰人家。”

　　苏妤绯微微点点头，然后走进周柏帆的伞下，雨真的下得很大，雨水重重地打在周柏帆蓝色雨伞上，发出“嘚嘚嘚嘚”的声音。

　　“你离我那么远干嘛？我又不会吃了你。”周柏帆将伞往苏妤绯这边移了移。

　　“没有啊，我一向习惯这样的距离。”苏妤绯轻声说。

　　“平常无所谓，下雨天不让自己淋湿才重要吧，你这样，我们两个人都要淋湿。”

　　“你把伞往你自己那移一移就好。”

　　“喂，苏妤绯，你存心让我为难是不是啊？你想让我背上不懂怜香惜玉的罪名是不是？虽然你也不是什么香啊玉的。”

　　“所以你不用害怕。”苏妤绯细声细语地说。周柏帆一直没有注意到苏妤绯的侧脸自顾自地喋喋不休，如果当时周柏帆可以在意一点点，而不是什么担忧品行问题的话，他就会发现，那时的苏妤绯显露明显的害羞。

　　一到公交站牌，苏妤绯飞速地远离周柏帆的魔伞，周柏帆愣了愣，不爽地说：“你就这么报答给你施恩的人吗？太让我失望了。”

　　“谢谢你，周老三。”苏妤绯掸了掸身上残留的雨水，故作不经意地说，周柏帆受宠若惊地愣了一阵，随后嘀咕：“幸好书没有白念。”

　　雨天的公交车来的有些慢，周柏帆等得有些不耐烦，见苏妤绯依然充满耐心地等待着，觉得自己也不能落后，“轰隆”一声，天边划出了一道闪电，苏妤绯目光闪烁了一下，望着出现闪电的天边，心中生起一股不安，周柏帆转头看着苏妤绯紧张地面容问：“苏妤绯，你怎么了？”

　　“没事。”苏妤绯回过神，她承认自己很不安，好似即将有什么重大事情发生一般，她开始等不住了，却无奈只能等着。周柏帆怎么看不出苏妤绯焦急的表情，轻声问了句：“我们打的回去吧？”

　　“打的？”苏妤绯仿佛听见天边传来的声音，“不用了。”

　　苏妤绯推开门，周柏帆站在门口没有进去，他是一个如此讲究生活品质的人，怎么容许自己的人生沾上一丝污点。

　　苏妤绯看了周柏帆一眼，没有笑，将门紧紧关上。周柏帆并没有错愣，反而松了一口气，转身离开这个尚未开发成功的地段。

　　苏妤绯将钥匙搁在桌子上，房子和往常一样没有人，可是今天却显得格外凄凉寂静，如狂风将所有温暖全部卷走。可是这股不安，苏妤绯也不清楚，它到底来自哪里。

　　下着雨的天气很冷，所以苏妤绯躲进被窝，开始发呆，却不知不觉进入睡梦中。这一天，她做了一个很长却又很短的梦，她梦见晓宇对着自己露出灿烂的笑容，两个人手牵着手一起玩耍，后来，后来，晓宇不见了，梦境开始转为另一个场景，晓宇站在悬崖边对着自己笑，然后说了句：“姐姐，对不起。”

　　苏妤绯惊醒了，睁开眼睛，晓宇没有掉下悬崖，苏妤绯喘着气，看着空荡荡的四周和寂静的街区，只剩下雨水拍打屋瓦的声音。

　　楼下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苏妤绯掀开被子跑下楼梯问：“妈妈，你去哪儿啦？”潘玉霜看着苏妤绯说：“去找你爸了？”

　　“找我爸？”苏妤绯几乎是跳到潘玉霜跟前，潘玉霜叹了口气说：“你爸爸叫我过去商量晓宇的事情……”然后潘玉霜摇了摇头继续说，“可是我们是一般人家，怎么支付得起那么大的赔偿。”

　　苏妤绯看着潘玉霜问：“怎么了？”

　　“晓宇把人家打伤了，伤残鉴定还没有出来，”潘玉霜唉声叹气地坐在老爷椅上，闭上眼睛，苏妤绯只听到老爷椅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然后什么也听不到了，她的世界开始寂静了。

　　几个星期之后，苏妤绯寝食难安，十一点整，潘玉霜憔悴地从外面回来，看见苏妤绯依然没睡。魂不守舍地坐在桌子边问：“你怎么还不睡？明天还要上课，会没有精神的。”

　　“晓宇怎么样了？”

　　“对方被鉴定九级伤残，晓宇被判两年，进少管所管教。”潘玉霜冷静地回答，苏妤绯起身走进潘玉霜轻声说了句：“妈，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傻孩子，瞎说什么啊？子女怎么会给母亲添麻烦呢。”潘玉霜整理好衣服进浴室洗澡了。苏妤绯终于忍不住，眼泪只唰唰地从眼眶落下，尽管潘玉霜将脸洗得干干净净，苏妤绯还是闻到了潘玉霜身上的脂粉气。这一次，她真的没有勇气指正潘玉霜的所作所为，因为那一切，都出自母爱。

　　在苏妤绯十七岁如花般的年纪里，她每个晚上都乖巧地躺在床上假装睡着，直到听到楼下有人推门的声音才安心睡去。有时候，苏妤绯会在百忙之中抽空到市少管所看看晓宇，他被剃成了光头，苏妤绯偶尔会夸奖他：“剃成光头还是这么帅。”

　　所以，人生在世，做的事情没有绝对的对或者错，尽管很多事情分明就是错的，因为出发点谁都不敢开口举报，至少，苏妤绯曾经痛恨的行为，此时她反而可以容忍，只为内心浓厚的亲情，所以在苏妤绯成长的记忆里，她一直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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