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市第一人民医院。

　　高级病房内，屋子里站了了七八个人，有几名律师，有夏海公司里的大股东，有从美国跟过来的肿瘤医生，还有医院分配的细心熟练的护士。

　　安子辰、李丽、包括徐茉莉都在。因为病房比较宽敞，所以不怎么拥挤。各人做着个人的事情，要么整理文件，要么研究病情，互不干扰。

　　其实，他们都在等待。

　　李丽坐在床边，手里端着一碗鸡汤，一勺一勺的喂给那个盯着她看的秃顶男人。

　　夏海。

　　其实他才四十多岁，还不到秃顶的年龄。因为肿瘤长在脑部，多次化疗的原因，头发已经被剃光了。

　　可即便没头发，五官依旧很儒雅。

　　他长久的看着李丽的一举一动，理智和情感不停的挣扎，最后，败给了那张医院亲自出具的亲子鉴定证书。

　　医院是妻子选的，医生是妻子随机挑的，从头到尾的过程都是妻子一分一秒守着的，不可能出什么意外。

　　而且，相貌对的上，年龄对的上，成长的地点对的上，他根本没有理由再去怀疑。

　　也没有时间怀疑。

　　他的时间不多了。来Z国一趟，坐飞机又特别折腾，医生说了，满打满算还能坚持一个月左右。

　　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叹了一口气，把最后一勺鸡汤喝下，夏海嘶哑的声音宣布他最后的决定。

　　“遗嘱拿过来吧，我签了。还有公司股权变更合同。”

　　李丽手指一颤，下一刻，被夏海握在手心。不是男人握住女人那种带着欲望和压迫的握，而是一个父亲，对待自己愧怍多年女儿的握。

　　好像把这么多年的期待、愧疚、渴盼，都握在两个人手掌相接的地方。

　　“薇薇。是爸爸对不起你。”

　　夏海的手心滚烫：“我和你妈妈应该早点儿来看你的，应该早点来找你的。否则也不可能错过你这么多年……”

　　“没事……”李丽不能感同身受，所以只能干巴巴的吐出这两个字。

　　“这些股份，算是爸爸临走之前给你最后的礼物。”

　　“薇薇，生日快乐。”

　　“生日？”李丽有些懵，资料里没写她什么时候生日啊，她怎么不知道？

　　夏海拍了拍她的手：“今天是你二十三岁的生日，我的女儿长大成人了。爸爸很开心。”

　　他一边说，一边望向自己的妻子：“薇薇跟你长的多像，多漂亮啊……”

　　“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两个。”

　　“大海！你别这么说！”徐茉莉崩溃了，她扑到夏海怀里，一只手拢住夏海的后背，一只手拍着李丽的肩膀，泪水四溢：“还有一个月，我们还能再相处一个月！我还可以每天给你做饭，薇薇也会每天都叫你爸爸！是不是，薇薇？”

　　她晃了晃李丽的手，带着乞求的语气：“薇薇？是不是啊？”

　　这个时候，李丽是不是她的女儿已经不重要了，她想要的，只是这份亲情，而他丈夫最后的愿望，也是想尽己所能的补偿这个女儿！

　　“是……是。”

　　李丽有些蒙圈，僵硬地点头，复杂的眼神飘过他们跟安子辰对上，虽然没说话，但安子辰却听懂了她的意思。

　　为什么要一个月？不是说装几天就可以了吗？一个月她撑不住啊！

　　安子辰恨不得杀了这个掉链子的李丽，但现在两个人是在一条船上，他必须给哄住了。

　　用唇语告诉她……你放心，事成之后给你加钱，绝对不会亏了你。

　　李丽这才犹豫的点头，继续应付那两个哭的稀里哗啦的中年男女，只等到她刚买的牌子衬衫给湿了一片，才被松开。

　　“好了，大海，你先签字吧。”

　　徐茉莉别过头，不让夏海看自己红肿的眼眶。

　　几个律师把遗嘱和转赠协议递过来，那两个股东叽叽咕咕对着亲子鉴定书商量了好久，这才满脸不甘的同意了股份转赠。

　　秘书递给夏海一只钢笔，他颤颤巍巍的拿住，将眼神落在最后一行签字的地方……停住不动。

　　站在一边的安子辰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恨不得自己冲上去给他签字！李丽也放缓了呼吸，眼珠子盯着那转赠书上代表市值的几个零……不会动了。

　　个、十、百、千、万、这可是以亿为单位的啊！亏了亏了！合同签好了那安子辰要是不给她多分点儿这事没完！

　　夏海的手指又动了。

　　干瘦的手心垫在纸上，钢笔笔尖的墨水因为他的大幅度颤动而撒了几滴，晕开一团。

　　安子辰瞳孔紧缩，死死盯着那笔尖的位置，就跟盯住自己后半辈子的家产一样！他眼底的精光都快蹦出来了！

　　“嘟嘟。”

　　就在这时，有敲门声响起。

　　就像一个气球，你使劲吹啊吹终于吹得比篮球还大，突然，啪的一声，气球爆了。

　　安子辰整个人也快爆了。

　　“别管它，叔叔，现在协议最重要。”

　　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夏海再傻，也能察觉到不对劲了。他转赠给自己女儿的股份，这个所谓的男朋友激动什么？作为商场的老油条，夏海已经嗅出了阴谋的味道。

　　他把钢笔合上，连带着合同递给秘书。

　　虚弱无力的声音，一句吩咐下来却没人敢质疑：“看看是谁在敲门。”

　　靠门近的那个律师开的门，看见一男一女站在门外。男的很高，气势逼人。女的却坐了一个轮椅，脸上带着笑，只是笑容达不到眼底。

　　“请问，这儿是夏海的病房吗？”

　　声音温柔，带着礼貌。

　　不是夏薇薇又是谁？

　　“啊，您是……”

　　律师挡住了屋内的情况，因为刚才进行的事情关乎一个公司的股权交替，不方便外人进来。

　　“我想，你应该能认出我。”

　　夏薇薇将全部脸孔裸露在律师的视线中，伸出一只象征友好的右手：“您好，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夏薇薇。”

　　夏薇薇！还有这张脸！律师瞬间懂了什么，他猛然扭头，看了看站在床边的李丽，又看了看坐在轮椅上的夏薇薇，用尽最大的力气才没让自己尖叫出声。

　　“夏……夏小姐……”

　　律师艰难地伸出手，快握住夏薇薇手掌的时候，被人抢先一步。

　　咔嚓。他听到自己骨头因为巨力而咯吱咯吱叫唤的声音。

　　莫御寒没让他碰夏薇薇，而是代替夏薇薇跟他握了手。

　　“您好，我是薇薇的爱人。方便我们进去一下吗？有些事需要处理。”

　　“这……”律师强忍住疼痛，面露难色。

　　就在这时，夏海的声音从病房内传出来：“怎么不进来？是来看我的吗？”

　　“是。夏总，不过这个人……”律师不知道怎么开口。

　　“进来再说。”

　　“好。”

　　律师错身，将夏薇薇和莫御寒让出来，夏薇薇那张根本无法让人不多想的脸上，露出柔善而明媚的笑。

　　“大家好，我叫夏薇薇。”

　　屋内所有人的表情，因为她这一句话，彻底崩碎。

　　站在一旁的股东眼都快瞪的飞走了。几个律师眉头紧皱死死盯着夏薇薇，好像要从她脸上盯出一朵花儿出来。秘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钢笔掉在地上发出啪嗒的噪音。李丽脸色涨红，恨不得找个地方躲过去。安子辰脸黑成一团，跟乌云从天上掉下来兜住他一样。

　　躺在病床上的夏海，呼吸陡然急促。

　　“嘀嘀嘀。”警报声突然响起。

　　随身医生卡斯特脸色一白，手脚利索地冲过去，扫了一眼心跳仪，拿起心脏起搏器对着夏海共振了好几分钟，才将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听不懂的英文飙出一串，看表情是在告诉夏海，不要再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了，这样对身体很不好。

　　夏海没点头，也没反抗，他只是扶着徐茉莉从床上坐起来。

　　隔着几米的距离，贪婪地看着夏薇薇，猝不及防的，眼泪砸到床单上。

　　不用解释，不用开口，甚至不用去做亲子鉴定。夏海可以发誓，如果这个轮椅上的姑娘不是他的孩子，那就是老天瞎了眼！

　　这是一种来自血脉的直觉。

　　根本不会错。

　　徐茉莉也是。

　　她喃喃地开口，脚步颤颤巍巍，走到夏薇薇旁边，千言万语都憋在胸口，最后只问出了一句话。

　　“薇薇，你的腿怎么了？为什么坐着轮椅？”

　　夏薇薇别过头。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胸口酸酸涩涩，她的眼眶又干又疼，她不忍心看病床上那个枯瘦的只剩下骨架的夏海，也不忍心抬头看这个双眼红肿的徐茉莉。

　　即使她明白，这是她从小盼到大的父母。

　　近乡情怯，大概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突然，一个温暖的大手将她的手掌包裹住。

　　很暖，有点硬，带着薄茧，却有异样的安全感，给人无限勇气和力量。

　　“没事。”莫御寒天生不会笑，却为夏薇薇努力扯出一丝鼓励的笑。

　　“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有这样一个人，永远站在自己身边，应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吧？

　　所有的泪水都收回去。

　　夏薇薇抬头，对着徐茉莉微笑：“腿没事，前几天磕到腰了，休息一两个月就好了，您不用担心。”

　　说完，又转动着轮椅去了床边，看着那个眼眶凹陷得了绝症的中年人，替他掖了掖被角：“抱歉，这个时候才过来看您，您身体怎么样？有哪儿疼么？”

　　“不疼。”

　　夏海僵硬的摇头，这个白手起家在美国叱诧风云的中年男人，有些尴尬和窘迫，面对夏薇薇的关心，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问出了一句很蠢的话。

　　“你怎么来的，外面天气好吧？”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天气很好。”

　　夏薇薇垂下眼睛，眼泪掉在手背上，热到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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