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挨到天明，江离换上一件宽松的白色菠萝针毛衣，一条水洗蓝牛仔裤，一顶黑色亮丝花呢帽，棕色平底懒人鞋。休闲又不失格调。

　　关上房门，隔壁房的客人也正好出门，江离闻声下意识看过去，那人也看过来。

　　四目相对。

　　江离心里暗自给这个男人打分，干净熨帖的白衬衫，加分，藏蓝九分休闲裤，加分，同色系刺绣西装外套，加分，棕色皮鞋，加分。整洁的发型，加分。脸，加分。

　　能入住这个酒店的，就算是败类，也是精英型的败类吧。

　　“你好？”那男人突然开口，声音好听，普通话标准，“我身上，蹭到了什么吗？”

　　江离像是偷吃被抓住的小孩子，有些慌乱，但从那个男人脸上读出了玩味。

　　一下子有些生气，或者说，恼羞成怒。

　　江离什么也没说，压低了帽檐走过去。

　　男人轻笑一声，看江离走过电梯方向，从楼梯走了。

　　白天的外滩和晚上的外滩很不相同，虽然晚上的外滩更加迷人，但白天的外滩，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江离深吸一口气，这纸醉金迷的味道，真好。

　　多少年来，江离都没往珠三角以北的国土走了，就算去美国，去印度，去澳大利亚。在国内，都死守着最南端。

　　因为，在祖国的另一端，那里埋葬着死去的顾初夏。

　　换了一副躯壳，连灵魂都得以蜕变。从内到外，都完全不是顾初夏了，而是一个崭新的江离。

　　这一切，拜你所赐，叶绅岽。

　　还是会经常想到那个人，不过早已不会怀恋惆怅，取而代之的，是很纯粹的恨意。

　　那天在医院里，顾初夏直直的在床上坐着，一直等到杨子晖进来。

　　“初夏，你怎么起来了？休息够了？”杨子晖看她这副直立立，眼神空洞的模样，吓了一跳。

　　顾初夏转过头，面无表情：“给我镜子。”

　　杨子晖吞吞吐吐：“初夏，那个……”

　　“给我镜子。”顾初夏机械的重复。

　　“初夏。”杨子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就想着拖到葛云茗回来。

　　“我说最后一次，给我镜子。”

　　顾初夏的眼神实在太可怕了，杨子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顾初夏，没办法，只好拿了镜子给她。

　　顾初夏结果镜子，手竟然有些战战巍巍，镜子里的自己，右脸上覆着一块纱布，几层绷带绕啊绕，绕头几圈。

　　刚才叶诗筠看到自己这副样子，居然没有笑出来。

　　真是辛苦她了，连自己都觉得，自己这副样子，很可笑。

　　“我的脸，怎么了？”顾初夏抬头，挂着灿烂的微笑问杨子晖。

　　其实这么多天，脸上的痒痛和大家的反常反应来看，稍微用点脑子，就可以猜出来了。

　　自己有没有生病，身体也没受伤，干嘛还要一直住在医院，干嘛要一直休息。

　　头上的纱布，为什么还不拆。

　　这些，不是想不到原因，而是顾初夏不愿意去想。

　　这对任何一个女孩子来说，都太残忍了。

　　难道，要主动去问“我是不是毁容了吗”？

　　手指颤抖着，像不受自己控制，抚上右脸。

　　“初夏，纱布不能拆！”杨子晖赶紧制止她手上的动作。

　　可顾初夏只顿了一下，冷冷的看向杨子晖，杨子晖怕她再激动，也不再制止她。

　　一圈一圈，纱布按原来的轨迹又被绕下来，脸上的纱布已经有点和伤口黏在一起，揭下来的时候，仿佛连带着皮肉，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疼痛。

　　“原来，这就是你们瞒我的原因啊。”顾初夏苦笑道。

　　原来虽然不是绝世美人，可白皙细腻的皮肤，一直是顾初夏暗自引以为傲的。

　　可现在，右脸巴掌大的地方，血肉模糊。虽然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但只是显得更加狰狞罢了。

　　“初夏……”杨子晖小心翼翼的唤她。

　　“啊！！！！！”顾初夏终于忍不了了，抱头惊叫道。

　　“初夏，初夏你别这样，初夏你冷静点，医生，医生！！”杨子晖一边安抚初夏，一边叫医生。

　　可先来的还是葛云茗，在外头就听见病房里的喊声了，葛云茗赶紧冲进去。

　　就看到发狂的顾初夏和一旁两手支在半空手足无措的杨子晖。

　　“怎么回事？”葛云茗皱眉问道。

　　杨子晖刚要开口解释，葛云茗冲上去，死死抱住顾初夏。

　　也是在刚刚钳住顾初夏，挣扎的时候，发现她脸上的纱布被拆了，露出了有些可怖的伤口。

　　平时娇弱的姑娘发狂起来却力大无穷，葛云茗拼劲了全力才勉强箍住她：“初夏！别闹了。”

　　葛云茗大喊一声，连杨子晖都吓了一跳。

　　杨子晖一直不敢大声说话，怕再刺激着顾初夏。可葛云茗这一吼，顾初夏反而消停了一些。

　　可是她，早已泪流满面，眼泪，鼻涕，流了一脸，眼泪流过脸颊、流过伤口。

　　葛云茗拍着她的背：“初夏，没事的。”

　　“初夏，会好的。”

　　“初夏，你放心，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把你的脸治好。”

　　顾初夏已经泣不成声：“葛云茗，我好丑啊，我好丑。”

　　葛云茗被她哭的心都要碎了，杨子晖也不禁动容。

　　葛云茗说道：“初夏，别哭了，你还有我，还有我们，你不丑，不丑。”

　　“我恨，我恨……”

　　“你恨我吧，初夏，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一点，那你就恨我。”

　　初夏，看到你这样痛苦的面孔，我在想自己当初的决定是不是正确。当初还信誓旦旦说是互惠互利，到头来还是我害了你啊。

　　顾初夏已经哭的说不出话，只是拼命的摇头。

　　不知道哭了多久，大概是累了，哭声终于渐渐平息下来。

　　“初夏，没事了啊，没事了……”葛云茗抚摸着初夏的头发。

　　扭头对杨子晖说道：“叫医生来给初夏换药。”

　　杨子晖松了一口气，还好没出什么事。

　　葛云茗，谢谢你来了。

　　医生来了后，看到顾初夏头发凌乱，一脸泪痕的样子，也没多问什么，叫护士仔细消毒了伤口，换了新的纱布。

　　“医生，我的脸还会好吗？”顾初夏两眼空洞的问道。

　　“放心吧，姑娘，我会尽力的。”医生拍拍顾初夏的肩膀。

　　顾初夏轻笑一声——尽力，说是尽力的，都是无法挽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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