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艾艾拿起电话，给杜一雷的母亲回了电话。

　　杜一雷的母亲，问，杜一雷到底了什么事情，需要找上她，而她可以帮到忙的。

　　让她知道，做好一个心理准备，是去还是不去。

　　杨艾艾几乎听得懂这份言外之意。

　　她回答：“我希望解除他的心结，让他更能好好的生活。”

　　“我真的没有想到，我跟他父亲，会给他造成这么大的伤害。可他心理孤僻阴暗偏执，这些早就已经根深蒂固了，你做这一些，确定有意义吗？而且当年并没有什么隐情，一切都是他看到的样子……时间应该可以让他遗忘这一切吧。”

　　“要忘记，早就忘记了，我爱是想要试一试，伯母，请你跟他见一面吧。”

　　“……”

　　杨艾艾挂掉了电话，多么希望他可以走出来。

　　她起身，换上衣服，轻轻地推开了门，听到了冷漠至寒的低吼——

　　“这些报道是怎么回事？给你三分钟时间，如果我再看到这些版图，你……可以不用在我面前出现了。”

　　三分钟……

　　三分钟，真的像这个不讲理的霸道杜少命令出来的。

　　杨艾艾看了看大厅里，背对着她立在落地窗前的男人，她无声地转身，重新回到了房间。

　　杨艾艾休息到了下午三点，过程里，不知道是杜一雷怕了，还是怕了，竟然没出现过。

　　化了淡妆，杨艾艾拎包走出房间。

　　而杜一雷，其实一步都不敢出去了，真的是眼巴巴地手在客厅里，等召唤。

　　但人家硬是没召唤他……

　　一个人啃着苹果，孤孤单单地盯着旋转楼梯看。

　　终于看到一抹纤细的身影缓缓登场，嗯，是出现……他立刻一蹦三丈高，从沙发上跳下来，像一个做错事，连上前都不敢的怯弱孩子。

　　杨艾艾看到他目光发亮，有一些好笑，可还是，生着闷气，像是昨晚的事情再多来几次，她觉得她会死在他手里。

　　这一次，不给他一点教训，余生怎么过？

　　目不斜视从沙发旁，走过，站在沙发里侧的杜一雷：“……“

　　他郁闷地看着彻彻底底把他无视掉的女人，欲言又止：“哎……”

　　回应他的，是一道轻微的关门声。

　　至此，这个家里就只剩下了他。

　　杜一雷太厌恨这种被丢下的感觉了，他心口闷得发慌，坐在沙发上，有一种熟悉的绝望感……

　　听人说：真正离开的人，其实从不会砰地摔上门，而是会轻轻地，缓缓地关上门，且，再也不曾出现。

　　这不就是杨艾艾刚才的样子吗？

　　杜一雷越想，心里头越慌。

　　他甚至，因为那一合门，想到了一些不太美好的过去——

　　一个穿着鲜亮的小男孩，在他面前，是大门。他的对面，大门外，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离开他的人。

　　那个人，是他的父亲。

　　一个穿着简朴的小男孩，被放在街头，眼巴巴地看着母亲，和他一直很喜欢的叔叔，背对着他渐行渐远。

　　很多年后，杜一雷再想起来这个画面，才发现，不论是他的父亲还是他的母亲，离开他的时候都从未回过头。

　　原来，真正决定要离开的人，连头都不会回的。

　　于是，那些年，他也成了永远把背影留给别人的那一类人。

　　杨艾艾，也没有回头……

　　杜一雷脸色沉郁地倒了一杯威士忌，喝下，也许，她也和他们一样，再也不会回来了。

　　也许，这一次短暂的在一起只不过是，仿佛回光返照那个样子，并不值得多认真。

　　可他还是忍不住认真——

　　杜一雷放下杯子，起身追了出去。

　　母亲离开他的时候，他没有追过。父亲离开他的时候，他没有追过。

　　可是，现在，杨艾艾离开了，他追了。

　　……

　　二十分钟后。

　　咖啡厅靠窗户的位置，杨艾艾终于见到了杜一雷的母亲，黑裙，直发，眼神犀利，保养得当，只是，一笑就看起来很假。

　　给人一种：这是一个精心自爱的假人。

　　“他不会见我的。当年我找过他，他对我没有任何感情了的。我求得他的原谅，解开他的心结，让他跟我和解，跟他自己和解，那根本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不可能做到的。”

　　杨艾艾用着银勺搅动着黑咖啡，听对面的女人继续说：“我的出现，只会让他……皱眉。”

　　杨艾艾知道，这是一件艰难的事情，所有人都这么告诉她，但是……

　　她望着对面的中年女人：“我以为，犯了错的母亲，应该会想要倾尽全力请求孩子的原谅，而不是知难而退，就此，算了。”

　　“我不想做明知道做不到的事，这是没有意义的——而且他当年已经明确告诉我，他不想再见到我。”

　　“他恨你，也一定爱你。他耿耿于怀，是放不下你。你终究是他的妈妈——”

　　仿佛一场对垒，“我可以帮你，你就不想要争取一下吗？”

　　杜一雷查到了杨艾艾的行踪，就坐在他们位置的背面。

　　他双目赤红，听着背后那一桌，两个女人的博弈。

　　呵……

　　原来，是这样。

　　智惜，你还跟我说，你不曾去找过杨艾艾……

　　杜一雷突兀地推开椅子，惊扰到了别的客人，也不在意。

　　他现身，走到她们桌旁，似笑非笑：“聊我呢，怎么不告诉我。”

　　杜一雷盯着杨艾艾，“以为自己是救世主么……？”

　　在现场被抓包，杨艾艾无话可说。

　　杜一雷把杨艾艾从椅子上拉起来，她低着头沉默不语，杜一雷看也没看他那所谓的母亲一眼。

　　哪怕杨艾艾愿意帮她，走到她儿子面前，她也不愿意的，这样的母亲。

　　连一句请你原谅，都无法执着开口，一直以来，对他一直无所谓的这样以为母亲，杨艾艾，你为什么要找她？

　　以我最爱的人的身份，去找她，你知不知道，你这相当于，在我的骄傲上，狠狠地踩一脚——！

　　她算什么，我根本一点也不需要她。

　　如果我真的有心理疾病，如果我真的不健康，那么，只有你是我的良药，只有你能够治愈我。

　　可是现在……

　　你让我怎么挽留你？！

　　走到咖啡馆门外，杜一雷放开了杨艾艾的手，别过脸，全身气场都淡漠：“不要再去找她了，不要再来管我的事情。你已经嫁人了，不要因为同情，可怜……而丢失一段你梦寐以求的婚姻。”

　　杜一雷转身离开。

　　杨艾艾望着他的背影，这仿佛是他心里的一颗地雷，只是靠近就会让他离开她。

　　也许，智惜真正在意的是这一点……

　　“杜一雷！”她咆哮出口，一向低声细语，所以可见突然的咆哮，效果显著，成功地阻止了杜一雷的步伐。

　　杨艾艾站在他背后，鼻头一酸：“就因为这件事，你就打算跟我一刀两断是么？这件事在你心里明明那么重要，你还说不重要。你不是早就知道我结婚了么，也没看你像现在那么大方，让我走！你就是一个胆小鬼，你就是一个心理扭曲的人，正常的人，哪一个会把爱当作怪兽！正常的人，哪一个会不对他喜欢的女人，哪怕只是说一句“我爱你”……可是你，从未对我说过这三个字！！！你知不知道，其实这三个字对于女人来说真的很重要——！！！！！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错过我。”

　　“你还说，我是因为同情，可怜你，我同情你可怜你，我会想要你的一句我爱你吗？你承认吧，你根本就是一个懦弱的胆小鬼，你自欺欺人而已啊！你是一个自私的胆小鬼，不惜把我弄丢，也去自我逃避，把逃避当成解救。你一直以来就是这个样子的。时隔多年，我终于知道了这一切的背后到底是因为了什么，你让我怎么能不来找你的母亲？！！！这样，我才能找回真正的，我的杜一雷啊。”

　　杨艾艾踏出脚，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杜一雷的面前。

　　然后，就望见他眉头紧皱的可怜样……

　　杨艾艾扬了扬嘴角，眼泪终于忍不住：“可是我今天才发现，我不想看到你眉头紧皱的样子，而且她真的一点都没有争取之心。你听到了我们的对话，是不是？”

　　杜一雷嗯了一声，竟然是哽咽的。

　　“你很伤心，是不是？”

　　“嗯。”

　　他终于承认了，杨艾艾落下泪抱住了他。

　　“杜一雷，我们回家。”

　　世人都道你玩世不恭，只有我知你有一颗干干净净的真心。

　　只不过，你意识到了，拿出来免不了要受伤。

　　你把恶意和善意都隔绝在自己的大门之外，连你的母亲都认为你盔甲在身，无缝可钻，我知你，只是步步惊心的防备而已。

　　杜一雷，从此，你有我了。

　　我来治愈你。

　　杨艾艾对杜一雷的母亲彻底断了指望，在明明看见他们在咖啡馆外的一切，明明在门口听到了所有话的，却还是选择转身离开，那一刻，她就对那个女人断了指望。

　　都道无情，谁真的见过无情是什么样子。

　　可杨艾艾今天，在一个十月怀胎过的女人身上，彻彻底底地见到了，无情的样子。

　　……

　　到了家里，杜一雷一进房就抱着被子睡觉，杨艾艾也是这样，遇到低沉的事，也是想着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她以为没什么的。

　　可第二天一早，杜一雷不说话了。

　　她让他开口，他依然只是看着她，仿佛一夜之间失声，再也说不出哪怕一个字。

　　他垂下了没有任何感情，冰冰凉凉的眸子。

　　杨艾艾的心，一夕沉的不见天日。

　　杨艾艾捧起他苍白的俊脸，接触到他的眼神，咬住了唇，忍着痛说：“我带你去找智惜，我带你去找她，我们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其实，再也没有什么，只能让别的女人去拯救自己的爱人这件事更令一个女人痛苦。

　　杨艾艾抵着他的额，声音嘶哑，仿佛下一刻就会坏了嗓子，她说：“求你了，杜一雷，你好起来，你给我一定要好起来。”

　　“有一句话，我没有对你说，对不对？”

　　“那句话是：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或者未来，我的心里，一直都只有你。无论是不为人知的，还是所被你知道的，我的心里在意你。”

　　她张了张口，勉强地去笑，可看到他只是看着她却不说话，她第一次认识到难以呼吸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在这一天之前，在人生中所感受到的苦难，和苦难带给她的感受，都好强烈，仿佛深入骨髓，一辈子都忘不了。

　　在这一天里，那些以为深入骨髓的感受，原来，根本不算什么，比起他再也不说话，那根本算不了什么。

　　智惜的心理医院里。

　　她看到了杜一雷成为了这个样子，惊呼道：“这不就跟抑郁自闭一样么，杨艾艾你到底是怎么照顾他的——！！”

　　杨艾艾牵紧杜一雷的手，仿佛再也没有谁能够把他们分开。

　　她闭了闭眼说：“昨天，我跟他母亲见面了，被杜一雷看到了，说的话也被杜一雷听到了。我以为，没什么的，因为他承认了他的感受，两个”嗯“我以为这就是放开心扉，睡一觉就没事了。但我没有想到……一夜过后，他就成了这个样子的。”

　　智惜听说了昨天杜一雷的样子，她不可思议道：“你以为，都是你以为，他那么反常，你第一个反应应该是古怪才对啊！！！”

　　杨艾艾低下头，望着身旁沉默的男子，“智惜，请你帮忙。”

　　智惜说：“三个月内你不要见他了。让他在我这里待一会儿吧，刚刚开始他就是天天来我这里，一天一天好起来的……杨艾艾，你的存在只会让他深陷不愉快的记忆，现在，请你离开。”

　　杨艾艾握着杜一雷的手，清澈的眼神仿佛看穿了智惜：“我不走。”

　　她根本不放心把杜一雷放在这样一个目的性强烈的女人身边。

　　智惜瞬间笑了：“你不走？那恕我无能为力，请你为他另请心理医生吧。不过我告诉你，我最了解他……换了一个心理医生，一切又要重新来过，这就要看你忍心看他病多久了。”

　　杨艾艾看着智惜的眼睛，“世界上比你优秀的心理医生多的是，我不相信离开你，他就没办法活。倒是你……一直在故意让他依赖你，其心可诛吧。”

　　这是她第一次对人那么不客气，当然把智惜给激怒了。

　　她牵着杜一雷转身就走。

　　智惜在背后说：“你别忘了，你收了我的钱，托了我的请求才回到他身边，如今你反而让他变得更严重，我只是让你走，还没有让你退钱，你还要跟我作对起来了？！”

　　杨艾艾立刻看向杜一雷，看着他沉静无表情的脸，她心里缓缓一松，用空出的手拿了手机给智惜转了她当初收到的全款，甚至，还多转了一点。

　　“多出来的那一点，就谢谢你，在我不在他身边的时候，对他的照顾，以及你告诉我，关于他的一切……”

　　杨艾艾坚定地带着杜一雷离开了智惜的心理医院。

　　那数字赫然是对她的一个极大的嘲讽……智惜甩了手机，任它落地四分五裂，双眼森冷地瞪着他们离开的背影。

　　想摆脱我，没那么容易！

　　出了心理医院，杨艾艾立刻把杜一雷带去了赵家。

　　这件事情，不能让外界知道。

　　不能让杜爷爷知道。

　　那么杜氏，急需要人帮助。

　　赵章听说了杜一雷的情况，看着一向……泼到欠揍的杜一雷，现在沉默不语地坐在杨艾艾身边，望着他们的目光像是望着陌生人……

　　毛庆紧张地握住了赵章的手。

　　赵章安抚地回握，回答杨艾艾：“情况我都知道了，你放心，在他醒过来之前，我会把他的天下，好好地守好。”

　　杨艾艾：“谢谢。”

　　赵章看向杜一雷：“你怎么就敢睡下去？还有爷爷啊……”

　　父母在儿女的人生中到底扮演着怎样的重要角色，会产生怎样的重要影响，毛庆在杜一雷一个人的身上，全都看到了。

　　“我会帮他约最好的心理医生。”赵章说，“你们都放心，杜一雷，没那么脆弱，他不可能会有事的。”

　　以前，杨艾艾也觉得崇尚天地无心的人，不可能会有事，那是最会保全自己的一种人。

　　可是，她错了。

　　人本身自从出生，左胸口就有一颗跳动的心脏，偏偏要强行无心，这本身就是一件自伤八百的事儿。

　　不过她相信，他会好起来的。

　　一定会的。

　　夜晚。

　　露台上。

　　毛庆挺着一个大肚子，站在了杨艾艾的身边。

　　有月有风，应是良辰。

　　可惜情人不全，这样的良辰，反而徒惹伤心。

　　“你摸摸我的肚子吧，感受一下生命的神奇。开心一点。”

　　这个世界生机勃勃，生生不息，不要因为一点点的绝望，就以为站不起来了。

　　依言，杨艾艾轻轻地抚上了毛庆圆滚滚的肚子，突然，好想要有一个孩子。

　　她苦笑：“曾经，如果那个孩子没有掉，现在，我也和你一样做着母亲的幸福角色……”

　　她收回了手，看到的一切都是灰色的。

　　仿佛再也开心不起来。

　　毛庆只能拍拍她的肩膀，“我一直相信，只要活着，充满希望地走下去，那么自己想要的一切，终会在某一天里，找到，得到。只怕你，陷落在过去。”

　　杜一雷不就是这样么。

　　杨艾艾越发悲伤，“这是鸡汤……不过最后一句话，倒是现实。”

　　“过去所发生的一切，就像一个泥浆，哪怕自己用尽全力拔起双腿从里面走了出来，发生过的一切还是会时时刻刻影响着未来。无论怎么也斩不断。只需要一点火苗，就可以把曾经的一切都牵扯出来。所以等人活到了，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的时候，也总不会再完好如初了。”

　　杨艾艾抬起头，望着那一轮悬挂在半空中的弯月，“生命总是在给我们绝望，是我们自己，总是在给我们希望。我原来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可是现在，杜一雷选择放弃，我突然就……突然真的有一种好暗无天日的感觉。”

　　都说女人爱男人，其实就像人爱信仰。

　　信仰倒了，希望在哪里。

　　“我以前从来不认为他是支撑我继续走下去的……信仰，直到一点一点抓不住他，我才发现：他在我生命里的重要性，已经不是我能想象到的了。”

　　毛庆当着最安静的倾听者，其实，杨艾艾的感觉很好理解的。

　　如果你深爱的人，忽然间失声，对你犹待陌生人，在一夜之间，这足以让每个女人瞬间心里一塌，眼前一黑，仿佛世界末日来临也不为过的。

　　“杨艾艾，每个人这一生中或多或少都会有一段黑暗的日子。在这样的时间里，不是只有你在承受痛苦。有很多你看不到的人们也在承受着他们人生里的难过……杜一雷已经在这一段黑暗的日子里开始走了，换个角度看，其实这是个好的开始啊，他已经开始走了，还怕越走越回去吗？你好好守护他，你在等他，他也在等，可以见到你的那一头，他要把完完整整的杜一雷还给你，请你等一等。”

　　毛庆只能这样说：“你不要怕，我们所有的人，都会陪着你的，陪着你们一起……”

　　杨艾艾突然换过头，轻轻地抱住了毛庆，她靠在她的肩头，只是循环重复着一句话：“谢谢，谢谢你……”

　　何其有幸，遇到的是这样一些拥有真心诚意的人。

　　所谓的希望，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并不是，渺茫的看不见的意念……它是陪伴是守护呢！

　　杨艾艾回头，走进房间，她是幸运的，因为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到了客房里，杨艾艾看到杜一雷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窗外，不由得担心的问：“你不会睡不着吧？”

　　失眠可不是一件好事啊……

　　然而人家杜一雷，理都不理她。

　　杨艾艾头疼，戳戳他的脸：“喂，你说话啊你说话啊，你说话啊，你说话啊，你说话——！！！！！”

　　他不说话，她继续戳他的脸。

　　突然觉得，这就是虐待了……

　　啧！

　　杨艾艾抱着他的手臂，靠在了他的肩膀。

　　“我讲故事给你听吧，从前有很多只羊，他们需要找到一个白色的森林，才能够免去被狼吃掉的厄运，可是他们也找不到，突然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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