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西路，十里巷尾，有一个小面摊，老板姓汪，乃神人也，做出来的面，香飘十里，街临四方无人不知。

　　这家面摊只做夜里生意，夜里无论到了几点，你来，都能吃到热腾腾的牛肉面。

　　即便如此，街坊邻居却没尝过这家面摊的面，光顾老汪生意的人，都是从五湖四海而来，都是些凶神恶煞。

　　老汪不愁生意不好，他什么也不愁，他是个实诚人，在A市，没有比这儿的牛肉更多，更大块的牛肉面了。

　　老汪永远不会对人笑。

　　好人也不会主动对他笑。

　　因为他杀过人，坐过牢，身上长年带着一股腥骚味，你问他，他会告诉你，是血腥味。

　　“老汪，不是我说你，你这身衣服，多久没换了？”

　　从来不愁的老汪，近段时间开始有了烦心事。

　　他的面摊，来了一个伙计。

　　这个人，赶也赶不走，不要工钱，白干活，手脚也麻利，模样也精神。

　　可老汪就是不待见他。

　　现在这位伙计又嫌弃他衣服旧，嫌弃他身上臭。

　　“我说顾队长，您就算是被警队开除了，也犯不着来我这里猫着啊，你说说，你身强体壮的，去干点什么不好？”

　　老汪拍了拍这个伙计的肩膀，痛心疾首地说：“自从你来了，我这面摊都被派出所盯上了，你说说，才半个多月，多少起打架斗殴，全是因为你！”

　　顾惜风穿着宽松的T恤衫，脸上的伤，永远好不了的样子。

　　他两手搬动着大锅，砰一下，砸在炉火上。

　　“我来帮你干活，又不要工资，你成天抱怨个什么？天上掉馅饼，还不张大嘴等着，你怕噎死啊？”顾惜风擦了擦头上的汗，不满地说。

　　自从他来，面摊的生意，那是日渐红火，天天晚上爆满。

　　大家来，不为别的，就是为了看堂堂刑警队长的笑话。

　　各位壮士，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之前受过的屈辱，都找补回来。

　　老汪坐在竹椅上，垂着头，数着：“因为你，我半个月换了三套桌椅，丢了四把菜刀，这都是小事，昨晚上，因为你，我那冰柜都给砸了。”

　　在老汪看来，顾惜风纯粹是来找打。

　　也不知道到底想什么，多精神一个小伙子，成天满脸伤，胡子拉茬。

　　“你不就是被开除了么。”老汪给他递了一根烟，说：“不吃皇粮，就委屈成这样了？都按你这样活，那我这坐过牢的，是不是都要去报复社会去？”

　　“你不懂。”顾惜风说。

　　每次老汪提及此事，他总是叹着气，摇了摇头，说：“你不懂。”

　　老汪觉得，其实他自己也不懂。

　　“上个星期，来的那人，谁啊？”老汪问：“我看你被叫出去一趟，回来之后，就跟蔫鸡似的。”

　　顾惜风没说话。

　　老汪说：“是个大人物吧？我都听说了！你就别瞒着了，你出了巷子，后面跟着一大波人，都看到了，说你被当兵的给揍了？”

　　顾惜风望着天，对圆圆的月亮，吐出一口烟雾。

　　他苍凉地笑笑。

　　吴雪的外公来找过他。

　　顾惜风永远都忘不了余老首长那句话：

　　“被队伍开除的人，就是残渣败类，你往后，别再接近吴雪，你离她远些，她也不想再见你，这是忠告，更是警告！”

　　当时他发疯一般大声吼叫，想要为自己辩解。

　　被老首长带来的人，打了。

　　那么多天了，他从来没想过为自己辩解。

　　可……让他放弃吴雪……

　　顾惜风只是想想，心就被割成一条条。

　　他回来之后，躲在面摊后面的小厕所里，哭得像是狼嚎，这暗巷里所有的冤鬼，都要被他召唤出来。

　　在狭小的厕所里，他拿出手机，最后看了一眼吴雪的照片，把她拉黑了。

　　用作屏保的照片，也删了。

　　从那以后，再没想过这事。

　　“哎，你上次带来的美女，嘴巴涂得红红的那个，来了。”老汪拍了拍他的背。

　　顾惜风低着头，背对着，坐在那儿，眼眶还是红的。

　　“别他妈瞎扯淡行么？”他吼道。

　　老汪不是第一次那么逗他了，之前几次，他都傻乎乎地上当。

　　这次绝不会再被耍了。

　　“骗你我不是人，行么？”老汪说。

　　“在大多数人眼里，你早就不是人了，还有什么可说的。”顾惜风说。

　　“放屁。”老汪拿着刀，差点没往他脖子扔过去。

　　“老板，来两碗牛肉面。”

　　“好嘞。”老汪声音都变柔和了，问：“肉多啊，还是面多啊？”

　　“都多行不行？”

　　从老板，来两碗牛肉面那里，顾惜风的脊背，就僵直着。

　　他觉得有什么在烧着他。

　　她来了。

　　她真的来了。

　　她来这里找我吗？两碗牛肉面，跟谁吃啊？

　　顾惜风猛然转过头，看到吴雪一个人坐在那儿，他又飞快地把头转了回来。

　　“哎，你走什么啊。”老汪吼道：“把面给客人端过去！”

　　顾惜风脚步定在那儿，连看也不敢往后看，他声音僵着，说：“我拉肚子。”

　　“我管你拉什么。”老汪说：“赶紧。”

　　顾惜风吼道：“不把人当人看是吧，是不是老子拉肚子也不能去啊？”

　　“我自己来。”

　　吴雪的声音，已经在身后了。

　　顾惜风咬了咬牙，快步往后面走。

　　吴雪把面端过去，也不吃，就那么坐着。

　　她要看看，顾惜风能躲在小厕所里，躲到什么时候。

　　很快，有人抱怨了：“汪哥，你家厕所里，有个神经病啊，妈的，占着茅坑不拉屎，还骂我。”

　　老汪说：“别管他，他有病，神经病，杀人不犯法的，都别去惹他。”

　　吴雪的面凉了。

　　顾惜风没有出来，她让老汪给加了一些热汤。

　　加了热汤，还是凉了。

　　“老板，你们这里什么时间收摊？”吴雪问。

　　“天亮。”老汪说。

　　“那我就等着。”吴雪笑笑，说：“你不嫌我烦吧？”

　　老汪摇头。

　　什么时候能见这样的美人，烦什么，来这面摊的，都是牛鬼神蛇，就算有女的，也都是躺下数钱的那种，没什么可看。

　　吴雪守着两碗面，眼皮子发酸。

　　她接到程依的电话，连夜从家里跑出来，吴首长拦着，拦不住。

　　“吴叔给我打电话了，让我来守着你。”

　　吴雪抬头，看到肖战站在桌前，一直忍着的眼泪，顺着脸庞滑落，滴在面里。

　　肖战飞快地伸出手掌，想去接住，没接住。

　　那眼泪像是一颗玻璃珠子，砸在了面汤里。

　　他叹了一声：“跟我走吧。”

　　“我等他出来。”吴雪说。

　　“他不会见你。”肖战说这话，说得含糊，他咬着牙说，听起来，像极了他不配见你。

　　老汪猛地抬头，想拿菜刀削他。

　　“走吧，想吃面，回家里，我给你做。”肖战说：“这面都这样了，还怎么吃。”

　　吴雪盯着那两碗泡发的面，心里难受，她站起来，往里面看了一眼，顾惜风从头到尾没出来。

　　她喊了一句：“顾惜风，你混蛋。”

　　话说完，她走了。

　　老汪刚想过去把面收了，顾惜风冲了出来，他含糊地说：“我的面，没吃呢，你收什么收。”

　　他拿起筷子，夹起面条，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

　　已经凉了，面软塌塌，一夹就碎。

　　像是心，被吴雪一戳就碎。

　　顾惜风干脆把碗端起来，胡乱往嘴里扒拉。

　　“行了。”老汪说：“别吃了，按我说，你就是犯贱，吃什么啊，你现在吃它，还有什么意义？”

　　“这里面有吴雪的眼泪，不能倒了，得吃到肚子里。”顾惜风含含糊糊地说着，眼眶通红，泪流满面：“为我流的眼泪，吃到我肚子里，你懂么？”

　　老汪听到了，愣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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