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桃青的手很凉。

　　程依想起了那晚，在冻死人的寒风里，他裹着羽绒服，匆忙奔逃的背影。

　　“我需要钱。”

　　“我等你找我，然后问你要一大笔钱……”

　　“那样我才有可能讹上你，开一个高点的价。”

　　许桃青冷得发紧的声音，还在耳旁。

　　看着他给高太太端水果的样子……

　　程依有些难以理解。

　　到底是有多需要钱，混迹在阔太圈里，不惜成为玩物。

　　“你认识他吗？”李婵英问。

　　程依说：“一面之缘罢了。”

　　看来许桃青并没有把他在慕家当营养师的身份说出来。

　　程依看他眼神在躲闪，就不拆穿他。

　　他对程依投以感激的目光。

　　谢谢你，没拆穿我。

　　自从那晚他讹钱不成之后，程依一直想找机会问清楚，可是，都没有找到机会。

　　许桃青一直在躲着她。

　　不然就是安排好了食谱，早早下班了。

　　宏逸的厨子确实厉害，一桌好菜，色香味俱全，一看就知道十分考究。

　　程依是奔着吃来的，跟其他太太们找乐子不同，所以，吃饭的时候，她就只顾着品尝美食。

　　许桃青碍于她的原因，没有那么热情了，只是默默地给李婵英夹菜。

　　谁能想到，程依这样一个年轻的小贵妇，能跟一群阿姨级别的玩得那么好。

　　程依刚进会所的那一刻，她的照片，就发到了白玉琴的姐妹群里。

　　“白姐，我看到你儿媳妇了……”

　　“玉琴，这是不是你儿媳妇啊？”

　　“白姐，这会所，没有介绍人，你进不去吧？”

　　“早就听说你儿媳妇跟李婵英她们那帮混得不错，没想到，是真的啊……”

　　“呵呵呵，白玉琴啊，你以后可以让你儿媳妇给你当介绍人啊……”

　　“如果入了会，跟姐妹们说一声啊，呵呵呵……”

　　白玉琴坐在床边敷面膜，气得眼斜鼻歪。

　　儿媳妇，什么儿媳妇，是来讨债的恶鬼！

　　前世一定是欠她的！

　　说不回来吃饭，借口忙工作，背地里，跑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会所去。

　　这种地方，明面上是会所，背地里干什么勾当，大家都明白。

　　白玉琴用愤恨的心情，给慕思凡打电话：

　　“喂，是我，你老婆在哪，你知不知道？”

　　“知道，在公司加班。”慕思凡开着破车，在拥挤的路上堵着，心情也不怎么舒畅。

　　为了缓和婆媳矛盾，只能这样说了。

　　他觉得自己表现还挺好的。

　　像个男人。

　　他以为白玉琴会就此把电话挂了，没想到，电话那边，爆发出一连串的惊呼声：“加班！你在哪？你被那女人给骗啦！我的傻儿子，你真的相信她在加班？你自己看看图片，好好看清楚，她在哪！”

　　“在哪？”慕思凡惊讶地问道。

　　等红绿灯的时候，他拿起手机一看。

　　白玉琴的声音，如腊月里的炮仗，噼里啪啦地来：“她在宏逸俱乐部！我的小姐妹经过那儿，恰好拍下来了！还好意思骗你在加班，这个女人真的是，你立刻给她打电话，让她滚回来，否则我……”

　　红绿灯起步，这破车让慕思凡慢了一步，这种落于人后的感觉，可真不好受。

　　“太后娘娘，你别急。”

　　遇到抢道的，慕思凡拍了一下方向盘，骂了一声。

　　他冷声说：“我不跟你说了，我现在就去宏逸，把她带回去，你别生气，睡吧！”

　　白玉琴不知道他骂什么，以为他骂程依，心里暗爽。

　　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这回死定了。

　　“许桃青，你竟然在这种地方赚外快，被我婆婆知道的话……你死定了！”

　　在洗手间的门前，程依等着许桃青，只等他一露头，伸出手，把他拉进了逃生门。

　　楼梯间里，灯光幽暗，几乎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许桃青从口袋里掏出烟，熟练地点燃了，深深一吸，吐出一大口烟雾来。

　　“我跟你说过了，我需要钱。”他说着，摇了摇头：“我没办法。”

　　程依说：“凭你的本事，赚不到钱，养活不了自己吗？”

　　“不够。”许桃青说：“我需要很多很多钱，凭我的本事，是能赚得比普通工薪阶层多一些，但不够。”

　　如果不是看他动作那么熟练，仅凭想象，根本无法想象出他吸烟的样子。

　　营养师，中医高手，应该很注重养生才是。

　　“吸烟有害健康。”程依淡淡地说。

　　从这几个字，就能听出她的鄙视。

　　许桃青说：“健康也是活几十年，不健康也是几十年，委屈自己，不值得。”

　　这是从一个营养学家的口中说出来的话。

　　“你为什么需要钱？”程依问。

　　“你不会想知道的。”许桃青说着，把烟头扔在地上，推开门要走。

　　程依喊住了他，说：“你真的能治好我的头疼？”

　　“不一定。”许桃青说：“我应该骗你说能，然后问你要一大笔钱，但是我不想骗人，我已经不够格做一个好人了，再骗人……下地狱了会被拔舌头，我们学中医的，多少有些迷信。”

　　“那就是说，能试试了？”程依问。

　　许桃青回头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昏暗的环境下，他似乎是笑了。

　　但是笑得很苍凉。

　　“你接近高太太，也是为了钱？”程依问。

　　“是，”许桃青等了很久，接着说，“也不全是。”

　　程依沉默了，这种沉默，让人感到窒息。

　　从这种突然的沉默中，能感觉出一丝鄙视和怜悯。

　　许桃青本不想跟她多说，但受不了这种无声的指责。

　　“你觉得我很无耻吧？”许桃青问。

　　“你自己觉得呢？”

　　“没办法……”许桃青踩在烟头上，狠狠地碾压，但嘴上说出来的话，很轻很轻，他说：“我染上了比这个更有害健康的东西……你别可怜我，我不值得可怜，哎……说出来了，轻松多了，我该回去了。”

　　“我问你，是不是在哪见过你的时候，为什么要跑？”程依问。

　　许桃青突然转过身去，快步离开了。

　　程依心想：所以，是真的认识么？

　　她在记忆力搜索着许桃青的脸，可没有一丝有效的记忆。

　　这张脸，她确定没见过。

　　但，他这种有些熟悉的感觉……

　　程依甩了甩头，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算了，别管那么多。

　　醒醒吧程依，这是别人的人生，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思维完全变了。

　　她不应该从许桃青轻微的叹息中，感受到情绪，不应该对一个陌生人产生怜悯之心。

　　她应该问清楚自己想知道的话，然后面无表情地离开。

　　雅典娜，那个冰冷的雅典娜，正在以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速度，飞速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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