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怔愣,这都开始敲定遗嘱了啊。转念一想,不少富豪早早便订立遗嘱以防不测时的动乱,他的做法不足为奇。
只是,他跟我讲这些有什么意义?
我颇为忐忑,随手为他掖了掖轻微滑落的被子。
他叹道:“这些年家大业大,临了只有两个孙子和一个孙女,人丁单薄,也不知是不是年轻时造的孽遭了报应。”
我缄默不语。计划生育的年头,普通家庭大多只养育一个孩子。他这般感慨,估计是认为他站在这样的高处,就该子孙成群。坐拥万贯家财的男人,总以子嗣众多作为一种荣耀,一种征服四方的自豪。
不过,说到报应,一个是亲外公外婆,一个是风烛残年的老人,此刻站到哪一个立场都于心不忍。
“如今我这老人家也快走向终点。最近躺在床上多了,脑子就越发清醒。回想这些年来的风风雨雨,最快乐的,还是在农场那会。年轻的时光总是那么美好,虽说那时物质条件差,可你想啊,一碗飘着肉沫的汤都让人回味三天。反而现在,拥有了更多凡人难以企及的东西,却发现独独少了最为珍贵的简单快乐。”他的褶子脸上散着浓浓的忧伤,“那时候好不容易分到半斤肉,我们这些小伙子虽然嘴馋,可都偷偷的想送给你外婆……”
我一听他又开始追忆似水年华,觉得一丝丝悲凉。回忆是美好的,却是一去不复返。守着没法握在手里的东西,最令人抓狂。
他像是对着老朋友一般,与我分享着他或辉煌或落魄或挣扎的岁月。也许,他是想在最后的年月里,从我身上找回属于外婆的记忆。
而我又怎忍心阻断一位垂垂老矣的老人梦回青春的路?
……
董事长最后的话让我的心陷入一片荒凉。
他说:“公司走到现在一路腥风血雨,好不容易积攒了如今的家业。虽然这两年增长趋势放缓,到底是在前进中。这其中有张家的功劳,这点不可否认。”
他深沉的目光睨了我一眼,我精神一提。只见他话锋一转:“商场上不会有免费的午餐,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援助。我又岂会不知,张家盯着的,是洛家庞大的精品店、百货渠道。只是我们要的,是他们在一线连锁系统和海外渠道,何况,他们资金雄厚,背靠着这棵大树,再大的风浪都能多一份保障。这是共赢的局面。”
这话老成持重,却透着无奈的悲凉。
我心底翻转着无数的想法,想条分缕析出他这番话的用意。
却听他道:“如今这两个孙子,瑾瑞性格张扬,随了他母亲;去年娶妻生子了,娶的是瑾承妈的娘家人,你说这世界就是这么小;瑾承嘛,外冷内热,袁秀成以后迟迟不见有恋情,终身大事令我担忧。”
我心里一咯噔。“静恩虽不是万里挑一,可到底是大家出来的孩子,大方得体又懂事,对瑾承也是死心塌地。即便张家有什么图谋,看在这女儿份上,也会帮衬着瑾承。”
董事长陡然抬眸,目光恳切而真挚。
话到这份上,我终于恍然大悟,董事长用一个婉转的方式告诉我,他俩联姻是双方共赢的好事,于己于司都是大大的利好。这才是今天他找我来的终极目的吧。
失落与不快一缕缕的拥塞了过来。时隔三年,他俩的结合仍是众望所归;而一直对我慈祥和蔼的董事长,用了他这类人最擅长的说话技巧,让我觉得,我是他希冀的猎物。他用技巧捕获了我。
这种糟糕的感觉到离开他房间,一直如影随形。
我怎么能忘了,他可是强大化妆品王国的创始人,几十年腥风血雨沉淀下来的精明与算计,怎会随一时半会的温存而消逝?即便我是故人之后代。
……
我称还有不少工作,先行回公司,他也没留我,只用沧桑的语气道:“舒华,你是个聪明而有魄力的女子,我相信在FK,你会走得更远。”
我维持着应有的笑容点点头,让他好好将养身体。
一出房间门,便感觉这座中式家装的房子前所未有的压抑。真的是,心随感觉走。
心情阴郁,所见都蒙着阴霾。
不过,一出大宅我终于明白,原来并非全是我唯心,因为有两个人伸长着脖子等着我出来。
那不是洛鹏程和洛瑾瑞么?后者从东南亚回来了?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哥跟前的大红人,前程如日中天的年经理。”洛瑾瑞的倒三角脸一如既往的惹人不快。
我不动声色,只微笑着打招呼:“洛董,三总。”
洛鹏程是比较谨小慎微的人,此刻只含笑不语。而三总像是发现新大陆似的,盯着我上下打量:“大哥真有能耐,自己的女人都舍得外放出去为他开疆辟土,再一声令下召回来做牛做马。”
我抿嘴微笑,看了看手表,道:“两位领导,我还有事得先回公司,有空再向两位请教。”
“不用急着走,我们又不是凶神恶煞。我许久才回国一趟,也想跟年经理讨教讨教。”
我心头疑惑,却知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由提起十二分精神。这可是级别比我高几档的男人拦着我。
他眯着小眼睛一昂下巴:“爷爷找你交代工作?”洛鹏程目光也紧锁着我。
我道:“我最近搞专营店改革,董事长关心这项目,找我来谈谈。”
他一双小眼睛泛着精光不住的打量,我也不指望他相信,倒也坦坦荡荡。
“不错,搞定了大哥,连爷爷也哄得团团转。只是我这边缘人无关紧要,年经理自然不用上赶着巴结。这三年对你的业绩听说不少,以前没太注意,原来深藏不露。”
三句短话,却三重含义。
我微笑着道:“三总过奖了,也说得我有些不明白,不过在其职谋其政,做了分内事,三总奔忙着为公司创造业绩,倒是我一直没那荣幸向您请教。”
他轻笑一声,颇有轻蔑意味,却语气微冷:“走高层路线没有错,可也得找对人了。”
我惊讶地一怔,这是要露出狐狸尾巴了?
“你不会还在妄想着在这时候巴结爷爷,觊觎他的财产吧。最好想清楚了,洛家,不是只有洛瑾承,以为有他做靠山就高枕无忧。”
其实这些身处高位的人,在人前多少都会维持表面的涵养,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撕破脸皮。
可眼前的他……
这样露骨的威胁,赤裸裸的将自己和洛瑾承对立的关系展现无疑,毫无避讳。
我有小小的震惊。
莫非,他也得知当年董事长曾意图转让干股于我?
而方才听董事长的语气,他对这个小孙子虽不是特别满意,但他到底生了他第一个重孙,他百年之后应该不会亏待他。
他这番警告又是何苦?担心我瓜分了他的家产,让本该应得的那份缩水?
不知怎地,我冷汗直冒。难道从董事长转让干股那一刻起,我便卷入了这场豪门是非了吗?
我陷在深沉的思索里,直到听见他冷然道:“不是你家的门,就不要乱入,好自为之。”
说着,和冷脸相对的洛鹏程进了大宅。
因是公司派车,我回市区倒挺方便。可直到回了公寓,我仍忐忑不安。并非我胆小,而是浸淫职场六年,头一回隐约察觉某种危险的靠近。这种感觉跟妈妈遭人陷害时有所不同,那是不知对手动机的茫然。而今天,洛瑾瑞堂而皇之的摆明立场,倒让我真真切切的看到了自己的敌人,即便他把我当成了假想敌。
转眼到了四月中旬,那一天总感觉眉心跳凸,不知哪里不对劲。一看日期才猛然记起,那是洛瑾承36岁生日。
36岁意味着往不惑之年更近了一步。我想起那夜他满含深情的试图唤回我对过往的惦念,说自己当年曾好奇我会送什么礼物。
那一年,我曾想着送他个钱包或一套手绘的素描,记录我们的恋爱足迹。25岁的年纪,对待第二次爱情仍心怀忐忑。当时提前一个半月准备了素描本和铅笔。
后来怀孕了,开始茫然,不知到他生日那会,肚子里的孩子于他而言是礼物还是累赘。
如今一想起那个未成形的胎儿,我心头一阵拥阻。
那日一整天都没见到他,听说外出应酬了。我不由为自己的挂念感到可笑。
他现在是我什么人?他生日于我又有何干?
这晚和同事一起吃了个饭,逛了下街。夜已深了,我才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去。
Y城四月天,林荫道叶香浓郁,有股大自然清新的气息。我就这么走着,沉在自己的心事里。
而一抬头,洛瑾承俊挺的身影映在路灯下,手里袅袅轻烟。
散发着迷人味道的男人。
今天是他生日,我想我没有理由太过硬气。
发觉我的视线,他偏过头,昏黄的灯光下,缓缓的笑了。抬了下手臂看表,温软道:“还有一个钟,我生日就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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