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蕊以为她要叙旧，可能至少会解释一下她从前的态度。

　　但是并没有。

　　康主任说的是她的稿子。

　　“医患问题现在特别敏感，这稿子直接以这样的形式刊发出来，咱们肯定讨不了好，咱俩都不会有好果子吃。我想过了，做个专题，嗯，我那天在微博上看到一个有意思的发问，由一位医护人员提出来：你愿意你的孩子长大后从医吗？”康如玉边想边习惯性地屈起手指轻敲着桌面，“去大街小巷做一下实地采访，不要那种事先有准备的……多拍几张图片，再去医院收集一些关于医患关系的实例。注意，咱们不是要抨击谁，而是倡导医患之间的相互理解，所以，负面例子不能太多。”

　　宋初蕊其实完全没有实地采访的经验，从前都只是坐在办公室里，将下面各单位通讯员的稿子稍稍整理然后排版即可。此时听到康如玉的一番话，心头倒是有些忐忑起来。

　　康如玉看了她一眼，又道，“这个专题由你和徐招弟负责好了。徐招弟很能干，你要多多向人家学习。当然，前提是你热爱这一行，并且打算在这一行站稳脚跟的前提下。”

　　宋初蕊不由自主轻吁一口气。

　　康如玉似笑非笑，“你很聪明，文字功底也很强，但就是胸无大志，只想得过且过。”

　　这话一针见血，宋初蕊脸红起来。

　　康如玉挥挥手，“好了，出去吧。”

　　宋初蕊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她情不自禁想，她连理想都没有，难怪郑文烨眼里根本没有她。

　　她没有任何一个能打动他的地方。

　　徐招弟滑将椅子滑过来，撑着下颌道，“这个专题十分有意思，以前也想做，但黄大犹豫不决地，就拖了下来。今晚吃完饭，咱俩就去医院。”

　　宋初蕊吃了一惊，“今晚？”

　　徐招弟瞥她一眼，“不然要等到哪天？”

　　宋初蕊赶紧嘿嘿笑，“好咧好咧。”

　　徐招弟思忖一下，“当然也不能无缘无故去医院，这样，你装醉吧，喝多了，不舒服，要不然，装吃坏了肚子，再不然，装牙疼……哎呀，你随便选择一个好了。总之就是装病人。”

　　宋初蕊哦一声，颤着眼睫毛看徐招弟。

　　徐招弟斜睨着她，“我是前辈，你是新丁，这种事情当然是你做。”

　　宋初蕊垂下眼脸，温顺地再哦一声。

　　徐招弟满意了，将椅子滑开，又道，“多跟同事们讨教，他们各有所长，每一个都值得你学习。”

　　这才是真正的前辈说的话。宋初蕊口服心服，还被小小打动。

　　但同事们很快离开办公室，甚至没给宋初蕊与他们套近乎的机会，连徐招弟也匆匆走人。

　　出了门又回过头来，诧异地看着她，“你呆在办公室里干嘛？热线电话亦轮不到你来接！出门去！大街小巷里头才有新闻，坐在办公室里，会有新闻从天上掉下来？嗯？”

　　宋初蕊此刻变聪明了，赶紧蹦起来，“前辈，等等我！”

　　徐招弟吓一跳，“别跟着我。”

　　宋初蕊哪里肯，表情诚恳，“前辈，别扔下我！”已经一手摁下电梯，整个人横在了徐招弟身侧。

　　徐招弟瞪她一眼，“前辈我私事！”

　　宋初蕊眨眨眼，“我绝不揭发你！”

　　徐招弟哭笑不得。

　　宋初蕊死皮赖脸地，硬是跟着徐招弟挤进了同一辆出租车，然后，她听到徐招弟对出租车师傅说，“麻烦您师傅，医科大一附院。”

　　宋初蕊嗖地射过去犀利目光。

　　徐招弟白她一眼，没好气地道，“说了是私事！”

　　果然是私事，宋初蕊站在徐招弟身边，不停地被来来去去的形形色色的女人挤来攘去，头都大了……因为人多，似乎呼吸都不能自由了，又因为随时都有可能碰到孕妇，宋初蕊时刻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心……

　　她觉得了自己的唐突，于是有些抱歉地问道，“前辈，您身体不舒服？”

　　徐招弟道，“其实我还也盼着有个人陪我来……一个人来这地方，心头怪怵的。”又白她一眼，“要不你以为耍耍赖就能粘上我啊。想得美。”

　　宋初蕊嘿嘿地陪着笑，“是是是。”她顿一下，“那您老人家是……”

　　徐招弟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想来上个节育环，顺便让医生给我开个证明……不宜生孩子的那种。”

　　宋初蕊大吃一惊，“啊？”

　　徐招弟急忙道，“千万别误会，前辈我有老公有孩子……”

　　宋初蕊松口气，“哦。”她并不明白，“节育环也就罢了，那个证明是为了什么？”

　　徐招弟懊恼起来，“我婆婆非要我生老二。”

　　宋初蕊奇怪起来，说道，“好事成双，有什么不好？以前还有限制，现在政策都放宽了，干嘛不生？”

　　徐招弟抛过来今天的第三个白眼，粗鲁地道，“你个丫头片子，晓得个屁！”

　　宋初蕊讪讪地闭上了嘴。

　　徐招弟皱着眉头，“以后到你自己你就明白了。”一副一肚子苦水无从倾倒的表情。

　　宋初蕊垂下头，看到徐招弟拳头不觉攥紧，分明心头也自纠结不已，迟疑一会还是小声劝道，“这种事情，不如还是跟家里人商量商量……”

　　徐招弟霍地侧过头来，想必是打算赠她今日的第四个大白眼。

　　宋初蕊赶紧退后一步，俯首低声道，“我出去外面等你。”退出去之前，还是没忍住，将一个“你千万别后悔”的眼神抛给了徐招弟。

　　徐招弟大约是觉得她还没结婚，根本没资格发言。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走路吧。从报纸杂志和电视上所获得的知识，足以让宋初蕊清楚受教，这样的举动是十分伤害夫妻感情的。

　　门外倒冷清得很，一排排的椅子都空着，人都挤诊室外的长廊去了。

　　宋初蕊坐下来，安然地看起电视来。

　　突然间，有人疑惑地叫了一声，“宋……初蕊？”

　　宋初蕊一侧头，便看到了韩正良。

　　“啊？”宋初蕊吃了一惊，“你怎么在这？”狐疑地道，“不会吧……陪女朋友来看妇科？”

　　韩正良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上下打量她，“你怎么了？不舒服？”

　　宋初蕊道，“啊，没有。陪同事来的。”

　　韩正良回头看一眼挤挤攘攘的长廊，稍一沉吟，说道，“让你同事过来吧。”

　　宋初蕊没明白，“嗯？”

　　一护士正好抱着一沓病历走过，匆忙间还朝韩正良微躬下身子，叫一声，“韩医生。”

　　宋初蕊一惊，“啊？”

　　韩正良有点好笑，说道，“有没有人夸奖过你吃惊的表情？特别让人想掐上一把。”

　　这话似乎有点过于亲昵了，宋初蕊顿时正了正脸，说道，“原来你是医生！”眨眨眼睛笑起来，“妇产科医生！我的天！”

　　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想起她喝醉了的那一晚，难怪这位韩医生对她竟没半分邪念……看来是妇产科医生做久了，对女人有免疫力了！要不然，怎么也得试图冒犯她一下吧……

　　她想着想着不禁有点脸红，他明明是君子行为，她怎么还觉得他不够意思起来了。他未起色心，证明她没色！这才是她耿耿于怀的……

　　刹那间，她脑海里胡思乱想的，一抬眼间，发现韩正良有些不解地看着她，心头一凛，顿时回过神来。

　　“噢！那敢情好，我去叫她！麻烦韩医生等一会！”宋初蕊笑着道。

　　宋初蕊挤进人群里，将一脸焦燥迷茫的徐招弟给叫了出来。

　　“这位韩正良，韩医生，我朋友。”宋初蕊向徐招弟介绍道。

　　徐招递道，“你有朋友？刚才怎么不说？”

　　宋初蕊老实道，“我也刚刚才知道他是医生。”

　　韩正良道，“你好。请跟我来。”

　　他带着两人走，至病房先套上白大褂，解释道，“我昨晚夜班，所以今天下午班。”

　　他在办公桌后坐下，问道，“你哪儿不舒服？”

　　宋初蕊道，“我好像需要回避一下，对吧。”

　　徐招弟却道，“不用。我突然间又改变主意了。”她对韩正良道，“其实没什么，我就是不想生孩子。”

　　韩正良点点头，“你有这个权利。”

　　徐招弟长叹一声，乱揉一阵头发，苦恼地道，“烦得很！”

　　韩正良看一眼宋初蕊，说道，“我觉得你朋友似乎更应该拨打心理热线或者去看心理医生。她这是心病。”

　　徐招弟站起身来，十分忧郁地道，“小宋同志，咱们走吧。韩医生这里，改天再来好了。先去吃甜品吧，你请我好了。”

　　韩正良点点头，“吃甜品也是个好办法。医院大门左转，两百米处就有一家不错的。东西好吃，价格实在。嗯，不用谢。”

　　宋初蕊啼笑皆非，应道，“好。”

　　韩正良将两人送出门，宋初蕊稍落后一下脚步，轻声道，“原来你是这里的医生……我能请你帮个忙吗？”

　　韩正良看一眼，说道，“我刚上班还不到一星期，不一定能帮得上你的忙。”

　　宋初蕊大感失望，“啊，原来你是刚来的呀。”

　　还以为能让他帮忙周旋一下，弄个病床位。

　　韩正良又道，“不过我们主任人还好，我可以帮你问问她看能不能帮得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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