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蕊和康如玉交换了一个眼神。

　　明明已经站在新生活的入口，转眼间前路又变得如此艰难，无法前行，叫谁能坚持下去？

　　小贝良久也没做声，但她也没有哭泣。她始终捂着面孔。

　　屋子里很安静。

　　没有人能代她做选择。也没有人能为她的生活负责。

　　留下这个孩子，以后要怎么告诉他关于他父亲的存在？又怎么和张健完全撇开关系？如果不要这个孩子，也许这一生都不会再有做母亲的机会……

　　宋初蕊轻咳一声，“要不然，先让小贝考虑考虑再作决定？”

　　韩正良点点头，“也好。不过要尽快。”他站起身来送客，“有的时候，长痛不如短痛。”

　　康如玉轻哼一声，“算了韩医生，你不了解女人。”

　　康如玉一开口，韩正良似乎有点顾忌，不再接口，只笑了笑。

　　宋初蕊立刻敏感地感觉到了，好奇地打量两人一眼，眨眼问道，“康大，你从前的那个目标……”

　　康如玉倒还镇定，韩正良倒哗地涨红了脸，低喝一声，“喂，宋同学。郑公子在外头等得快睡着了吧，还不赶紧带他回家！我看他精神不太好，到底什么事？”

　　宋初蕊道，“你别想岔开话题！”

　　康如玉低咳一声，“在努力，持续努力当中……”赶紧又道，“我和小贝先回去了。太晚了。明天还上班。”

　　韩正良便道，“我送送你们。”

　　宋初蕊道，“你不是在上班吗？竟然玩忽职守！擅离岗位是什么罪？我可以去告发你吗？要不你想想，拿什么来封我的嘴？”

　　韩正良明知道她是故意要使气氛轻松一点，但也有点经受不住，耳根子微烫起来，说道，“我下班了。喂，我说，我和郑公子可是兄弟！你这是什么态度！”

　　听他提到兄弟两字，宋初蕊心头顿时咯噔一下，易昊的话浮上心头来，难道真的有可能吗？郑文烨与韩正良并不是兄弟，而与易昊，才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一家人？

　　她简直不敢想像，这对郑文烨得是多大的打击……

　　这么想着，脸上的那笑也不知不觉地收敛起来，怏怏地道，“好了，走了。”

　　看一眼完全心神不定的小贝，忍不住上前将她轻轻拥抱一下，低声道，“没关系的，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我都支持你。”

　　小贝到此时才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谢谢你，初蕊，谢谢你，你帮我太多。”

　　宋初蕊只觉难受，“不，没有。”

　　她永远都觉得自己对她有所亏欠。

　　一行人前前后后地离开了医院，宋初蕊的手牵着郑文烨，郑文烨像是特别不放心，一再询问，“我们是一起回去吗？”

　　宋初蕊将他推上副驾座，帮他系好安全带，“嗯，我们是一起回去。”

　　“我来开车。”宋初蕊道。

　　郑文烨看着她，良久，嘴角微微翘起，“你那水平……行不行的？”

　　“行。”宋初蕊系好安全带，启动车子，继续道，“当你不行的时候，我就行。”

　　郑文烨心头震动一下，她是在告诉他，别担心，如果你累了，还有我呢。

　　其实宋初蕊的驾照拿了很多年，只过开车的时间廖廖可数，但学过的东西总是不会忘记，就是神经绷紧了一点。

　　看她紧张的模样，郑文烨也微微坐直了身子，一直叮嘱，“慢一点，嗯，可以加一点油，好，打方向，转弯，前面十字路口右转，慢一点……让行人先走……好……就这样……”

　　宋初蕊看着前方，说道，“所以你不可以倒下去，如果没有你，我连车也开不了。”

　　郑文烨身子一震，侧过头来看她，“……你信我妈妈吗？”

　　宋初蕊答道，“信。”

　　如果说她之前曾有过怀疑，但今天晚上，看到易从容，她便信了。她突然明白过来，李烨之所以一次次地容忍宋加礼向她伸手拿钱，估计是宋加礼无意间发现了李烨与易从容之间的私情。

　　宋加礼一生之中对郑志文最为尊敬与忠心，这个发现一定让他愤怒不已，他内心里大约充满了对李烨的憎恨，却因顾忌着郑志文，不得不为她隐瞒此事。

　　于是，唯有一次次地向李烨开口要钱，才能让他心头的愤怒得以缓解。

　　当然，他也很需要钱。

　　宋初蕊完全想不起来，记忆里父亲从来没有流露出任何一丝嗜赌的迹象。

　　那些年因为帮助郑志文打天下，父亲在家的时间极少，大多数时候，他都奔忙在外，偶尔在家里呆上几天，却也基本上是在郑家忙碌。

　　他就像郑志文的影子，只要郑志文在，他就跟随于他身后。

　　正因为如此，他去世之后，郑志文才毅然决定要订下彼此家中小儿女的亲事。

　　但这些，却不便跟郑文烨亲口说出。

　　事情已经掀开了一个角，郑文烨有的是办法获知真相。

　　雨已经停了，宋初蕊好不容易将车驶进自己租住的小区，自己先行跳下车，转过来帮郑文烨打开车门。

　　郑文烨已然平静下来，突然获此待遇，不禁有点受宠若惊，“不是吧，突然对我这么好。”他自嘲起来，“发生了什么事？你在怜悯我吗？”

　　宋初蕊倒也坦然，说道，“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所以我想对你好一点。”

　　她看着他，“你不喜欢吗？”

　　郑文烨也看着她。

　　他又怎么会不明白她的心思，如果有说她今天遭受了一场狂风骤雨，他也一样未能幸免。

　　虽然彼此都能明白，这人生原本就是这样，你不知道哪一刻它会赠予你一场什么样的意外。

　　但真正的意外来临，无一例外还是懵了。

　　因为下了很长时间的雨，夏季里特有的酷热消失得一干二净，迎面吹来的风带着几许久违的沁凉。

　　天光反而变得更亮了一些，郑文烨看到眼前心爱的女孩，眼睫毛微微忽闪。

　　他伸手将她抱在怀里，低声道，“我爱你，蕊儿。”

　　他们没有马上进屋里去，反而在小区里散步起来。

　　住进这小区这么久，宋初蕊还是第一次在这小区里散步。

　　小区因为旧，所以也小，大概是因为雨停了，大妈拎着机子出门来，看样子是准备召集人马准备跳广场舞了。

　　某幢楼的一楼，支出一个蓬子，摆了两张桌子，一张桌子在下象棋，一张在打扑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因此支招的人也越来越多，熙熙攘攘的，这清寂的雨夜陡然间热闹起来。

　　宋初蕊一笑，说道，“看到这些，一下子让我想起我们樱花街左巷来了。”

　　她轻轻叹息一声，“再也不会有樱花街左巷了。”

　　郑文烨道，“太幸运了，你还在我身边。”

　　他手臂紧了一紧，轻声道，“等秋天来的时候，我们去复婚，好吗？”

　　宋初蕊不答反问，“文烨，你觉得我们会在一起一辈子吗？”

　　郑文烨道，“会。”

　　宋初蕊看他一眼，“为什么这么肯定？”

　　郑文烨道，“因为我会。无论如何，我都会赖在你身边。”

　　宋初蕊笑了一下，“其实啊，这世上，谁没有了谁又不行呢。生活总是要过下去。”

　　郑文烨认真起来，“也许是。没有你我也能活下去，只不过，所有盛开的花都不会觉得美，再好吃的东西也食之无味，日出与日落，白天与黑夜再无分别。”

　　宋初蕊听得有点发怔，眼角悄悄地湿了，轻笑一下，说道，“原来郑文烨这么会说好听的话。”

　　郑文烨轻声道，“我还会写好看的信。我会给你写的。我记得，粉红的信封。”

　　宋初蕊低低地笑起来，“好。我等着看。要是写得不好看，我要驳回重写的。”

　　“好。”郑文烨温和地答道。

　　郑文烨的手机响起来，是韩正良。

　　郑文烨有点奇怪，“他找我干什么？”

　　接通电话，不知道那头说了什么，郑文烨脸色一变，语气里隐含着薄怒，“什么？好，我马上过来。”

　　宋初蕊问道，“怎么了？”

　　郑文烨道，“易从容跟我爸打起来了……”

　　宋初蕊大吃一惊，“啊？”

　　“在韩阿姨家，我们马上过去。”

　　“好。”

　　宋初蕊觉得……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两个加起来一百岁的男人，有钱有势，往外一站，不怒自威。

　　……能打起来，说出去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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