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正良低声对郑文烨道，“我们……出去抽支烟吧。”

　　郑文烨有点不放心，但知道此时此情，他们不便呆在一旁，于是跟着韩正良退出了病房。

　　“小贝……对不起……是我的错……我看到短信了，可是我万万没想到，那条短信会是你发的。请你原谅我，不不不，你不要原谅我，因为我也原谅不了我自己……如果那时候，我多留一分的心，也许我就能帮到你，你就不会受这份苦，遭这份罪……”宋初蕊说着说着，眼泪哗哗地掉。

　　小贝仍然没有睁开眼睛，但眼睫毛颤得更厉害了。

　　宋初蕊哽咽着道，“小贝，我知道你听得到我说的话，此时此刻，我无论说什么，都弥补不了我犯下的错，但是小贝，你别伤心，那个伤害你的人……我们不会就这么放过他的……我一定要替你讨个公道！”

　　小贝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空茫，声线极为虚弱，“不，初蕊。”

　　看她睁开眼睛，肯理睬自己，宋初蕊欣喜若狂，含泪叫一声，“小贝！”

　　小贝嚅动着嘴唇，吃力地道，“不是你的错。是我……的命不好。”

　　宋初蕊怒了，“不是你的命不好，不是的！是那个人伤害了你，是他的错！小贝，你别这么想！这世上没有所谓的命！”

　　小贝轻轻地笑了一下，“有的。初蕊。这世上……真的有命这回事。我的命，我的劫，就是他。”

　　宋初蕊握住她的手，“小贝，我们可以告他。他这么残忍地对你，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小贝轻声道，“没用的。告不了的……我自己，也有责任。是我自己的错，我不该一次又一次地，轻信于他。是我的错，是我自己，纵容了他。”

　　宋初蕊忿忿地道，“难道就这样算了……小贝，你……”

　　小贝道，“我想好了，等我治好伤，我就离开这里，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宋初蕊怔了一下，“你打算去哪儿？”

　　“不知道。只要没有他，去哪儿都行。”

　　“可是，明明不是你的错，为什么是你在让步妥协？”宋初蕊难受极了，“不应该是这样的……小贝，我们这些所谓的要为遭受苦难委屈的人发声的工作者，也要忍受这样的遭遇，为什么？我们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我们还怎么去帮助别人？”

　　小贝看着宋初蕊，似乎想要微笑一下，“傻孩子。”她轻声说，“初蕊，你总是这么傻里傻气的，所以当初才被我欺骗，被我利用了一把。”

　　宋初蕊低声道，“小贝，你介意告诉我吗？到底怎么回事？”

　　“他给我电话，说想我，想见我一面，如果见不到我，他宁可去死。”

　　宋初蕊恨道，“让他去死好了。”

　　“我怕他真的做傻事。初蕊，我说你傻，其实我比你更傻，他一次又一次地，那么对我，我总是不死心，仍然信他心里有我，爱我，他只是控制不住自己，才伤害我。而他，他也不是做不出来，他自杀过很多次……”

　　“怎么就没死掉呢，老天简直太厚待他了。”宋初蕊怒道。

　　“我照着地点去找他。他就把我锁在了屋子里，不许我出去。不许我与别人联系。他弄了个人看着我，连我上厕所都跟在后头。”小贝闭了一下眼睛，良久才重新睁开，“一开始，他很好。他总是这样，一开始总是很好，对我百般好。但是我知道，这样的好过后，等待我的就是可怕的折磨。”

　　宋初蕊替她掖掖被子，低声道，“好了，小贝，如果你累了，就休息一会，别说了。”

　　小贝似乎没听到，继续说道，“他在公司开会，我说想下楼走走，看着我的那个人不肯，我坚持要下去走走，威胁那个人要是不让我去的话，我就让他回来炒了他。那个人就勉强同意了。然后走的时候，我说想去下公厕，那个人就在公厕外头等我。我在公厕里，碰到一个人，就借用她的手机给你发了条短信。”

　　宋初蕊歉疚万分，低声道，“我以为是垃圾短信，没往心里去。”

　　“等重新回到屋子里，他回来了，听说我要求出去走走，立刻脸色大变，上来就把我踢倒了，说我就是想离开他……说就算是死，也不会让我离开他……”小贝的声音颤抖起来。

　　宋初蕊不忍再听下去，急忙道，“好了好了，别说了，你休息一会。”

　　小贝摇了摇头，“我的这颗心，已经习惯了，反复地被撕裂，反复地自我愈合，我自己都奇怪，为什么一个人，不可以因为心碎而死掉呢。”

　　宋初蕊微微咬了一下嘴唇，问道，“是他将你推下楼？”

　　“不。是我自己，我趁他不备，拿了烟灰缸砸破了窗玻璃，自己跳了下来。反正，就算是不跳，可能也活不了。”小贝淡淡地道。

　　宋初蕊的眼眶又红了起来，喉咙发疼，“小贝……”

　　“我不要报警，因为知道报警对他没用，我也不要上报纸，我怕一个不小心，会被老家的父母亲看到，我自己受苦受难就算了，不想让他们也跟着难过。”小贝十分平静，“还有，初蕊，我不会寻死。我会好好地，继续活下去。我倒要看看这老天，到底要怎么折磨我，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肯赐我一点幸福。”

　　宋初蕊道，“我明白了。”

　　看小贝似乎极为疲倦，立刻道，“你休息一会，我等会给你送饭过来。”

　　小贝努力一笑，“谢谢你，初蕊。我就知道，你对我好。”

　　宋初蕊简直无地自容，“伤害你的凶手里，包括我在内。”

　　小贝温和地道，“我不许你这么说。”

　　宋初蕊低声道，“你好好休息一会。”

　　小贝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显然也疲倦到了极点，她瞌上了眼帘。

　　宋初蕊眼尖，看到她眼角缓缓流出泪水来。

　　一切哪有像她自己说的那么轻松……那些伤口，这一辈子都不会痊愈了吧，它们永远呆在那，提醒着她，她曾经有过什么样的过去与遭遇，她曾经爱过一只以啮咬她为乐的狼。

　　宋初蕊退出病房，去找韩正良。

　　郑文烨和韩正良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看到宋初蕊进来，顿时都闭上了嘴。

　　宋初蕊扬扬眉，“怎么？兄弟俩吵架了？争家产？”

　　郑文烨和韩正良齐齐呸了一声。

　　宋初蕊一笑，说道，“文烨，我们可不可以让王妈帮忙炖点汤？”

　　郑文烨道，“我已经交待她了。待会她会把汤送过来。”又道，“我给小贝换了个病房。”

　　宋初蕊点点头，说道，“谢谢。”

　　目光看着郑文烨，意思是，我欠你的……好像越来越多了。

　　郑文烨微微一笑，表示没关系，我愿意。

　　韩正良轻轻咳嗽一声，埋怨地道，“拜托两位，能不能别在我面前秀恩爱？这种行为真的很让人讨厌。”

　　宋初蕊嘴上毫不留情，“嗯，有本事改天你也在我们面前秀。”

　　韩正良被气到，“你你你……”吓唬道，“小心我撺掇我兄弟不让你进我们家门。”

　　宋初蕊嗤之以鼻，“咄，你问问你兄弟，我重要还是你重要。”

　　郑文烨赶紧表忠心，“当然你重要。”讨好地将宋初蕊肩头搂住。

　　韩正良哼一声，“没骨气的东西！”

　　宋初蕊心知眼前两人插科打诨的，故意要让自己心里好受些，不过心里也真的好受了几分，于是问道，“韩医生，小贝她……没什么大碍吧？”

　　韩正良神情有些凝重起来，“有一点不太好。”

　　“什么？”宋初蕊紧张起来。

　　“……她很可能不能有孩子了。”韩正良缓缓道。

　　宋初蕊惊住了，“啊……”

　　“我个人觉得，这个事，等过一段再跟她说明。你觉得呢？”韩正良道。

　　宋初蕊心乱如麻，只胡乱地嗯了一声。

　　郑文烨看她脸色不好，安慰道，“韩医生的意思是，很可能，那么也就意味着其实还是有可能，所以也不要太绝望。”

　　宋初蕊抬起眼睛看他，目光悲伤，喃喃道，“文烨，你说，这老天是不是眼瞎了？”

　　看她难过，郑文烨好一阵心疼，手上一紧，将她揽到怀里，低声道，“有可能它只是打了一个瞌睡。”

　　宋初蕊将头埋在郑文烨怀里，默默流起泪来。

　　郑文烨心疼得厉害，他太了解宋初蕊，她心地善良，原本对小贝的遭遇就很同情，再加上那个没被理睬的短信，让她更觉得自己对不住原本就已经很不幸的小贝，在她看来，如果不是她，小贝原本就可以避免这一场灾难。

　　可是，这世上的事，哪有绝对的对与错呢……这世上也没有准确到极点的分秒，永远差之毫厘。

　　韩正良轻轻叹息一声，走上前来，将郑文烨与宋初蕊两人同时轻轻地搂了一下，很快又松开，轻声道，“初蕊，你可以哭泣三分钟，然后，你得打起精神来，你的朋友还在等待你的帮助。”

　　一句话惊醒了宋初蕊，她抬起头来，“小贝说不要报警，不要上报纸，她知道奈何不了他，好吧，就算我们奈何不了他，可是，想办法从他手里弄点钱来给小贝，总还是有办法的吧。”

　　一听这话，韩正良一笑，“从别人手里弄钱这种事，你的男朋友应该很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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