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文烨难以置信，紧盯着母亲，“……什么？”

　　宋初蕊心里也是无比震惊，担心郑文烨发作，立刻上前一步抱住他手臂，“文烨。”

　　她的叫声让郑文烨稍恢复几分理智，但心里的愤怒却丝毫不减，“他……亲口说的？”

　　王妈点点头，“今天早上，老爷跟夫人一直在说这个事。”

　　“我的妈妈……就这么答应了？”郑文烨道。

　　李烨反而安慰他，“烨儿，别这样。这些年来，你爸一直陪着我们娘俩，她……她很可怜，她病成这样，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日子可活，你爸陪她去治病，也是很应该……”

　　郑文烨怒极，反而好笑起来，“我的母亲这么伟大？”他似乎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紧紧地闭一下眼睛，重又睁开，说道，“郑志文他是你老公！别人再可怜，他都不可能因为这个来伤害你！”

　　宋初蕊道，“王妈，你先去厨房给我们弄点吃的，我们都饿了。”

　　王妈点点头，退开去。

　　宋初蕊轻轻攥一下郑文烨，两人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李烨眼圈微微一红，“烨儿……”

　　宋初蕊轻声道，“文烨，烨姨不是因为伟大，她只是想要替你父亲在面前保持一点尊严，她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愿意你对你的父亲心怀怨怼。”

　　李烨被她说中心事，哪里还忍得住，眼泪夺眶而出，哽咽着叫了一声，“小蕊！”

　　宋初蕊握住李烨的手，说道，“姨姨，这件事情，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我和文烨都会支持你，理解你。”

　　李烨更是难过，一时之间，缓缓吐露心声，“这么多年来，我习惯于服从于老郑，听从于他，他是我的天，他说一我就觉得不能说二，说真的，我也累了，一个人永远在付出，却永远得不到想要的回报，再热的心也会变凉。我想啊，可能这样也好，我终于也能够下得了决心，去过属于我自己的生活。”

　　郑文烨任性地道，“不行，妈，您哪里也不能去！这里是您的家！我就不信郑老爷还敢带那个女人回家来！”

　　他取出手机打电话，“我打电话给他，让他回来说清楚！”

　　宋初蕊心里着急，郑志文若是回来，两父子之间的恶吵避免不了，但其中最难受的也只会是李烨……

　　“烨儿……算了……”李烨含泪摇了摇头。

　　郑志文的脾气众人皆知，他说出来的话，从来不是为了商量，只是为了告知。在他看来，他的决定他的做法，他们必定听从，理解与支持。

　　门被推开，郑志文的身影出现在门前，他手里拿着手机，奇怪地看了一眼厅里的几个人，“打我电话？等我回来吃饭？我不是说会晚一点回来嘛。”

　　他神情自若地换鞋，脱下外套。

　　郑文烨冷冷道，“原来郑老爷子还知道回来啊。我还以为您老人家已经忘了这里才是你家呢。”

　　宋初蕊扯一把郑文烨的袖角。

　　郑志文蹙起眉头，“你怎么说话的？我怎么就忘了这里才是我的家了？”他十分不悦，“你一天在外头，到底学了点什么回来，说话阴阳怪气的，哪里来的坏毛病！”

　　郑文烨道，“我这不从小到大就一身坏毛病嘛，您还不习惯啊。哎，也是，反正您老人家现在有两个儿子，我这不成器，另外一个儿子有出息，也行了。”

　　郑志文脸色突变，喝道，“郑文烨！”

　　郑文烨微微抬起下巴，冷冷地看着郑志文，“怎么？被我说中了？反应这么强烈？”

　　郑志文气得浑身发抖，手指一指李烨，“你看看你……你看看你生的好儿子！”

　　郑文烨一看他指责母亲，心中顿感不忿，立刻道，“是吧，现在连我母亲都处处看不顺眼是吧……您倒是明说啊，您现在身子骨好得很，还有力气折腾。只不过可怜了我妈，一辈子快过到头了，才发现自己看错了人！”

　　郑志文怒不可遏，嘴唇微微颤抖，“你你……你小子……”他四下里看看，像是在寻找可以鞭打这个忤逆子的武器。

　　郑文烨轻轻冷笑一声，“郑老爷子，从前我敬你重你，因此你倒可以在我面前耍耍长辈威风，如今可不一定啊。”

　　李烨叫了一声，“烨儿！”又道，“好了，别说了。”

　　郑志文虽然素来被这儿子顶撞，但从来还真没听过他用如此大不敬的语气对自己冷嘲热讽，那心里像塞了一团棉花，咽不下去，吐不出来，梗在胸腔，难受极了。

　　“志文。”李烨轻轻叫了一声。

　　妻子没有像往常一样跟他站在同一条战线，郑志文心里对她也生出几分埋怨，此刻听到她叫自己，目光便颇有点不太情愿地落到她面孔上。

　　陡然间，看到她脚边的行李箱，大为不解。

　　她要出门吗？去哪儿？怎么没听她事先提起？简直了。

　　“我要走了。”李烨十分平静地道，“你自己多保重。”

　　她连多一句解释都没有。

　　郑志文怔住了，“走了？去哪儿？哎，你说的什么话，什么我自己多保重？搞什么样嘛！王妈呢？怎么还不开饭？”

　　李烨站起身来，“烨儿，你送妈妈一程，好不好？”

　　郑文烨心头又是难过又是愤怒，也跟着站起身来，“妈妈……”

　　宋初蕊插上嘴来，“烨姨，不如先吃了饭再说。”

　　李烨微微一笑，“不用了。”她目光淡然，显然心意已决。

　　宋初蕊赶紧道，“那行，我和文烨陪陪你。”

　　她很谨慎地用了陪这个字眼，向郑文烨使了个眼色。

　　郑文烨拖过母亲的行李箱，说道，“走吧，妈妈。”

　　郑志文莫名其妙，上前来拉住李烨的手，“这是怎么的了？”他到这时才恍然醒悟，“你是在生我的气？我不是跟你解释清楚了吗？我就是看她可怜，抽点时间看看她，陪她说说话，她孤苦一生，你要什么有什么，何必跟她计较？”

　　李烨将他的手拨开，看也不看他，“你保重。”

　　郑文烨讥讽地道，“好了，郑老先生，我们先走一步，现在，你尽可毫无后顾之忧地去照顾那个女人了。”

　　郑志文怒道，“你胡说些什么？！还不劝劝你妈！她疯了吗？她要去哪儿！”

　　李烨终于抬起头来，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共度了大半人生的男人，轻声道，“老李，这一辈子，哪怕有一次，不，有一分钟，你懂得尊重我，也就好了。以后……跟她在一起，再不要这么自以为是了，没有任何人的付出是理所应当的。”

　　郑志文怔怔地看着她，他是真心不明白她的意思，他的直觉告诉她，她简直疯了，她以为她几岁？离开了这个家，她能去哪儿？她一辈子依靠他生活，没有了他，她要怎么活下去？

　　宋初蕊半搀着李烨，看李烨神情灰败，也不敢劝说，当着李烨的面，也不便与郑文烨说话。

　　三个人几乎沉默地上了车，郑文烨将车子向自己家的方向驶去。

　　突然间，李烨道，“烨儿，去柳沙岛。”

　　郑文烨怔了一下，问道，“为什么？”

　　“那儿有一套小房子。是当年你父亲给我买的。那时候柳沙岛才刚开发，毫无人气，但我很喜欢那儿，你爸就买了一套小房子，说以后有时间，陪我到江边散步。”李烨微微苦笑一下，“可惜他从来就没有时间……”

　　郑文烨抿抿唇，不作声。

　　李烨似乎觉得有点失言，又道，“烨儿，你别怪你爸，他呀，一辈子就是这样，生怕对人不住，别人给他一分，他就恨不得倾囊相授。”

　　宋初蕊想到了自己，如果当初不是父亲将郑文烨推了一把，救了郑文烨一命，她也不可能成为郑文烨的未婚妻……

　　那时候的郑文烨，一定也很厌烦自己的父亲吧，为了回报所谓的恩情，要将他的婚姻与爱情奉送。

　　车子最后在柳沙岛的一个小区停了下来，小区靠近江边，稍为凝神，甚至可以听江水流动声。

　　江面的风吹来，在这躁热的夏夜里，难得的沁凉。

　　房子是个小楼中楼，装修得十分简洁，由于一直雇人打扫的缘故，屋子格外整洁。

　　郑文烨百般放心不下，李烨硬推着，才将两人送出门外。

　　宋初蕊看郑文烨神情廖落，劝道，“让姨姨一个人呆一阵子也好。”

　　郑文烨看着宋初蕊，说道，“我只怕她就这样将我爸送给了别的女人。”

　　宋初蕊静默片刻，“如果叔叔心里有姨姨，就不会。”

　　郑文烨将宋初蕊的手轻轻握住，“蕊儿，谢谢你。”

　　宋初蕊笑了一下，“傻了啊，谢我干什么。”

　　郑文烨亲亲她的手背，轻声道，“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

　　宋初蕊提议道，“不如兑现金吧，怎么样？”

　　郑文烨温和地道，“你想得美。”又道，“我将我本人回报与你……”

　　宋初蕊轻哼一声，“我才不稀罕！”

　　郑文烨趋近来亲吻她耳垂，“我知道你稀罕。”

　　他活至这年纪，顺风顺水，要什么有什么，从不曾真正经过任何波折变故，哪怕是莫名其妙地冒出来一个兄弟，也没有让他太以为然，但陡然间相亲相爱的父母要分开，他引以为傲为靠的完美家庭刹那间崩溃离析，这才令他心胸真正大受打击。

　　他不太知道爱上一个人要怎么办才好，他也不太知道，如果自己难过委屈了，又要怎么办才好。

　　幸好，她就在他身边，触手可及，这让他尚存一点安全感，似乎因此没有被全世界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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