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文烨将车开得飞快。

　　宋初蕊不安起来，“文烨，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这个事情，还是让他们自己看着解决的好。”

　　郑文烨道，“他也是我父亲。作为家庭中的一员，我有资格责备和管理他。”

　　宋初蕊道，“可是郑叔叔未必会这么想。”

　　郑志文军人作风，妻子也好，儿子也好，似乎都不该拂逆他的意愿。

　　宋初蕊记得很久很久之前，那时候的郑文烨上了高中，已经开始住校，周末才回来，李烨闲在家中，颇感无聊，因为知道丈夫不喜自己参与公司生意，于是找了一家文化公司工作。

　　郑志文知道后，二话不说，直接上公司就把李烨的工作给辞了。李烨心里委屈，但她一贯服从于丈夫，也就算了，从此后就再没出去工作过。

　　细想来，一个物质上丰裕的女人，守着一幢大且漂亮的房子，但从始至终呆在这个房子里的，只有自己一个人。

　　啊，不，还有保姆王妈。

　　即便是王妈，郑志文也相当体恤，每周一无特殊情况便是王妈的休息日。

　　连王妈都比她拥有更多的自由。

　　从前宋初蕊不觉得，此刻才醒觉，李烨的孤单与郁结一定很久很久之前就已根深蒂固。

　　但从来没有人可以开解于她。

　　车子向郊外疾弛，夜色渐深，郑文烨开了导航，宋初蕊眼看着他熟练地写下地名，又是一阵惊异，“你早就知道那个……韩妈妈住在哪了？”

　　她又一次觉得了自己的天真幼稚，这种事情，郑文烨自然是早早调查清楚，他不做声，并不代表他没有将真相洞悉。

　　“文烨，去了之后，你能干什么？你要知道，这个事情，不是韩妈妈的错。”宋初蕊好言相劝，只盼能打消他前去韩家的念头。

　　“我只是去找我的父亲。我的母亲身体不舒服，需要他照顾。”郑文烨终于道，他扭头过来看了一眼宋初蕊，“我还没那么野蛮无理，不会迁怒于别人。”

　　宋初蕊松口气，可是很快又担心起来，“这样会让郑叔叔下不来台……”

　　郑文烨道，“可能是有时候真的就不能为别人考虑太多。”他很突然地腾出一只手来，轻轻地抚了一下宋初蕊的脸庞，轻轻叹息一声道，“蕊儿，我突然间明白了你的感受。我之前跟你认错，大半是因为你生气了，不肯理我了，在我内心底深处，我仍然觉得，我没有做错，我怎么能弃一个刚救下我的人不顾呢……但现在我明白了，我最最应该顾及的，是我口口声声说爱着的那个人的感受。你说得对，我有一万种方式表达我对明熙的感激。不不不，就算我决定留下来照顾她，也应该要第一时间通知你，而不是想当然地认为，你会理解我，你一定会理解我。”

　　宋初蕊微微侧过头，不自然地避过他的手，“好了，我们不要再说这件事了。”

　　“我当时发现手机丢了以后，也没着急。你可能会觉得，我完全就是因为你在我心里的位置不够重要。不是的，蕊儿，是我自以为是，我总以为你会得理解我。原谅我。”郑文烨微微苦笑一下，“原来我和我父亲这么相像。”

　　车子终于驶到韩妈妈家门前，郑文烨踩下刹车，说道，“你在这儿等我就好。”

　　宋初蕊不放心，不肯，“我跟你一块进去。”又建议道，“不如我进去，你在外面等一会。”

　　郑文烨知道她是担心自己会忍不住脾气，说道，“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说话。”

　　宋初蕊道，“你爸爸看到你，一定很尴尬。”

　　郑文烨道，“他既然敢做还怕什么尴尬。”

　　宋初蕊低声道，“别这样。”

　　郑文烨扭过头，不愿意让宋初蕊看到他的面孔。

　　但转过面孔的瞬间，宋初蕊还是看到了他眼里闪过的泪光。

　　两人正微微僵持着，突然间门打开，正走出门外的郑志文和韩巧芸看到了两人，怔住了。

　　“小烨，初蕊，你们怎么在这儿？”郑志文皱起眉头。

　　郑文烨这会儿反而平静了，淡淡地道，“我的父亲为什么会在这儿？”

　　听得儿子语气古怪，郑志文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我来看望一下你韩阿姨。”

　　他语气再自然不过，似乎他这样做，根本就没有任何错处。

　　韩巧芸赶紧道，“啊，这就是文烨吗？你的儿子吗？”她看着郑文烨，目光感伤。

　　宋初蕊猜她许是想到了自己的儿子韩正良，同样是郑志文的儿子，但他们的境遇却天差地别，她心里一定很难过。

　　郑志文温和地回答韩巧芸，“是啊，他就是文烨。”

　　韩巧芸的目光落在宋初蕊脸上，迟疑着道，“你是……”

　　宋初蕊忙道，“阿姨你好，我是宋初蕊。”

　　韩巧芸脸上带起一丝笑意，“啊，是你。”看一眼宋初蕊，又看一眼郑文烨。

　　宋初蕊想起当初自己第一次来见韩巧芸，可是以韩正良的女友身份来的，眼下这情形……她一定要认定是郑文烨横刀夺了儿子的爱人吧，然后估计又再一次黯然神伤，觉得命运对自己的儿子实在不公……

　　郑文烨不愿意失礼，但也实在叫不出口那一声阿姨，特别僵硬地对郑志文道，“您老人家现在可以回家了吗？”

　　这个儿子向来桀骜不驯，郑志文只当他看到了自己来探望韩巧芸不快，但他自觉问心无愧，全不在意，转过身对韩巧芸道，“今天跟你说的话，你好好想想，到时候给我个准信，你放心，你的病一定会治好的。”

　　韩巧芸点点头。

　　“你进去吧。”郑志文道。

　　韩巧芸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觉得了气氛的不对，于是冲宋初蕊微微晗首，“那你们……好走哈。”

　　她转身进屋去，关上门。

　　郑志文这才道，“特意来找我的？”他沉下脸，“胡闹！”又对宋初蕊道，“小蕊，烨儿胡闹，你也跟着他胡闹！”

　　郑文烨忍不住好笑，“蕊儿，你看看，这就是我的父亲，他永远是对的。”突然间心灰意冷，“算了。”

　　他牵过宋初蕊的手，转身要走，“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想，他真的能明白母亲的感受。

　　宋初蕊觉得自己根本不便发言，郑文烨说走，她求之不得，两人上了车，启动车子，郑志文还站在原地。

　　宋初蕊道，“咱们要不要送叔叔回家？”

　　郑文烨十分冷淡，“他有司机，用不着咱们。”

　　两人静默一会，车子再次驶在了浓重的夜色里。

　　宋初蕊轻咳一声，存心要打破车厢里令人压抑的僵硬气氛，“我跟你说，文烨，前两天，我的信箱里收到一封读者来信，她说，她……”

　　话还没说完，车子已经霍然停下。

　　宋初蕊才一愣，郑文烨已侧靠过来，将头轻轻搁在了她肩上。

　　“让我靠一会。”他声音极轻。

　　宋初蕊有片刻的惘然。

　　从前的郑文烨如果碰到不高兴的事，总是要来找宋初蕊，两个人在院子里找个地方坐下来，郑文烨总是大刺刺地挨着她，不由分说地便要将脑袋搁到她肩头。

　　“让我靠一会。”从前的他，也是这么说的。

　　他们之间拥有这么多的过去，每一刻都能轻易想起，要怎么分开？要怎么把他彻底忘掉？要怎么不去爱他？

　　宋初蕊伸出手，打开了收音机。

　　是一个午夜的情感倾诉栏目，倾诉者说，每到这样的夜里，她总是想起她的前男友，她想，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人像他那样爱她了，但她最后还是失去了他。

　　“你说为什么？”郑文烨轻声发问道。

　　宋初蕊答不上来。

　　郑文烨的手机响起来，是朱晓康。

　　郑文烨随手摁下免提，“嗯，晓康。”

　　朱晓康道，“你今晚一整晚上哪去了？”

　　郑文烨反问道，“怎么了？”

　　朱晓康道，“没什么，就是见不到你，姐姐有点不开心。”

　　郑文烨突觉不耐，“晓康，我很抱歉，我不能为她的快乐负责。”

　　朱晓康沉默一会，“我以为自这一次，你会看得到我姐的真心，文烨，我姐她是真心喜欢你。”

　　郑文烨道，“谢谢她。但是晓康，你知道，我不需要。”

　　没想到郑文烨这么直接了当，朱晓康久久不语，郑文烨又道，“我明天会去看她。”

　　朱晓康道，“好。”

　　他主动挂断了电话。

　　郑文烨道，“明天我们一块去。”他贪婪地深嗅一下宋初蕊发上的清新香味，“人家好歹救了你的男人，你不出面表示一下感谢，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

　　他直起身来，严肃起来，“蕊儿，你下次生我的气，能不能直接找上门来，打骂我一顿，不要再这样，什么也不说也不问……难道就真的打算不闻不问将我拱手相让于人吗？”

　　宋初蕊道，“太晚了，好困，能送我回家了吗？”

　　郑文烨有点泄气，“你倒是肯安慰我，却不肯原谅我。”

　　他重新启动车子。

　　突然间，宋初蕊的手机里蹿进来一条短信，“初蕊，救我！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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