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琳因为一直以来按照父亲的要求生活,心里有气,尤其是自己在上海辛苦教书得了肺炎,给父亲打电话,父亲却叫她凡事要坚持,不能知难而退。而陈希文气的是,以琳在上海辞职这么大的事,居然不和自己商量一下,尤其辞的还是教书的工作,当老师多稳定,而且还体面。
这天,以琳又在殡仪馆正面和父亲陈希文碰上了。只见父亲的胸前别了块牌子:火化组组长陈希文,父亲老态初显,头发已经花白,山根处有条横纹,常年在火化组工作让他的皮肤比毛亮还黑黄。
陈希文明显愣了一下,有些尴尬地开了口,说道:“今晚回家吃饭吧。”以琳直视着他的眼睛,没有回答,陈希文又说了一遍:“今晚回家吃饭。”从小到大,以琳都很怕自己的父亲,心里对他有隐隐的恐惧感,但是自从她辞了上海的工作,回到江城,尤其是考上了殡仪馆,有了份稳定的收入后,她对父亲的恐惧感减轻了许多。
晚上下班,以琳去楼下的超市拎了一箱六个核桃的饮料回家,她打开家门,熟悉的沉闷压抑的氛围瞬间向她铺散开来,每次只要一回家,她的情绪就会异常汹涌,也许是因为以前她在家中太听父母的话,以至于违背自己的心意,做了好些使自己不开心的决定。
爷爷现在也和父母一起住,爷爷已经七十九岁了,以琳和爷爷打了声打呼,放下核桃奶,来到逼仄杂乱的客厅坐下。父亲坐在电视机对面的木质的沙发上,沉声说道:“你在上海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好好的工作说辞就辞了?”以琳没吭声,爷爷耳多有点背,听不清两人的对话,母亲在厨房里炒菜,开着抽油烟机关着门。
父亲又说道:“好好的老师不做,非得来殡仪馆,这碗饭就这么香,要争着抢着去吃?”以琳心中有些憋屈,开口道:“这是我自己的事。”父亲说道:“你也看到了,给死人化妆,还要缝合遗体,这碗饭是不是真的这么好吃?还是教书好。”
母亲端了菜出来,惊讶地看着以琳,问道:“你怎么回来了,出什么事啦,明天不还要上课吗?”母亲已经五十岁出头,头发白了很多,染成了深棕色,浑身发福肿胀,一个肚子尤其巨大。以琳还没开口,父亲就替以琳回答道:“以琳放着上海好好的老师不做,现在回来在殡仪馆上班呢。要不是我今天让她回来吃饭,她还不打算告诉家里。”
母亲放下了菜,说道:“回来就回来了,你那么多话干嘛,殡仪馆的工作不挺好吗?”以琳也说道:“你和爷爷不一直在殡仪馆工作?”父亲说道:“我们那是没办法,你爷爷小学毕业,我初中毕业,现在好不容易培养了一个研究生,你也来殡仪馆?看看你周围,都是些大专生,我这么多年算是白培养你了。”
以琳看着桌上的饭菜,实在吃不下,问道:“什么叫白培养了?念书难道不是我自己用功的?你什么时候教过我功课,什么时候给我检查过作业?你让我当老师我就去当老师,你有没有问过我到底想干什么?你以为我乐意去殡仪馆上班啊?”父亲板着脸,质问道:“那你还想干什么?小小年纪,心比天高,一点不踏实。”
以琳实在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站起身说道:“我吃饱了,先回去了。”以琳去拿自己的包,父亲拽住以琳的胳膊,说道:“你都还没吃,怎么就饱了?我做父亲的都先低头,请你回家吃饭,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拉扯之间,以琳的包掉落在地上,以琳捡包之际,那不争气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
以琳盯着红色大理石地面,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在上海待不下去吗?因为你们把家里的钱全给了以琅买婚房了,我在上海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们从来没想过。你们甚至还叫我打钱回来,给以琅的新房子装修,你们放心,那房子我不会要你们的。”
母亲愣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要什么房子?你嫁出去不就有房子住了?在我们江城,哪有给女儿买房的?我和你爸当年结婚也没房,不也过得好好的。”以琳说道:“那你们怎么给以琅买房?算了,我不想说了,我走了,这饭我吃不下。”以琳捡起地上的包,打开门出去,屋外清冽的空气吹来,以琳的脑子瞬间清醒了许多。
爷爷抓了一把开心果,追着以琳,叫道:“以琳,等等爷爷!”以琳在五楼的拐角处停下来,爷爷把开心果装进了以琳的羽绒服口袋,说道:“你都没吃饭,吃点开心果垫垫肚子,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吃开心果吗?你回来工作的事,爷爷是支持的,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干。房子的事么,给以琅买完婚房,家里实在没钱了,要是有钱,怎么会不给你买?”
一听爷爷的话,以琳的眼泪又下来了,爷爷清瘦了许多,腿脚也慢了,以琳说道:“爷爷,您回去吧,我走了。”爷爷嘱咐道:“回家过年,一定回家过年,不管怎样,年还是要回家过的。”以琳下了楼,坐在车里边吃开心果,边舒缓自己的情绪,其实她已经不那么爱吃开心果了。自从她去长春上大学,已经和家人离开十年了,十年,足以让太多人事物面目全非。
儿子和女儿资源分配不公平,在江城实在太过寻常,几乎家家户户如此。就好像是手机的出厂设置,默认的就是先给儿子买房子,给女儿买房子是十分稀奇的事,虽然有些有钱人家会给女儿买房,可那只是极少数而已。以至于陈希文夫妻俩也被集体意识裹挟,从未想过给以琳买房。
家是以琳一直以来的伤痛,从小弟弟做什么父母都喜欢,踢碎理发店的玻璃,打断同学的胳膊,花钱买高中。而自己却一直那么卑微地祈求爱,考试考满分,体育竞赛拿第一名,做作业做到晚上十一二点,可是这些父母全都看不见。
夜里以琳偷偷哭过很多次,直到在上海教课教得喉咙发不出声音,得了肺炎,而父亲却叫她坚持,以琳才幡然醒悟,父亲实在是太在乎他那张的面子,至于女儿累不累,他并不能感同身受。不然的话,父亲也不会在高三以琳得了肺结核的情况下,还是一如既往地叫以琳努力拼搏了。
以琳从小就被家人忽视,一直缺爱,为了得到父母的夸赞和认同,以琳什么都按照父母的要求去做,而自己想做的却从来没去争取过。以琳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开车回到租住的蕉园,这是她给住处起的名字,蕉园源自《长生殿》作者,清朝戏曲家洪昇,他青少年时期,与兄弟姐妹七人在蕉园吟诗作对,故有蕉园七子的典故。
回到蕉园,老阿姨才开始做饭,以琳帮着一起做饭,就像刚才的争吵没发生过一样。以后的日子,以琳在殡仪馆只见过父亲几次,两人在不同的部门,火化组一直很忙,每次见面以琳也不主动打招呼,就跟见到普通同事那样,父女二人的关系就那样僵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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