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嘉谊听程韬说起米雪珍喜欢吃辣的，就特意做了两个辣味的菜，一道是酸菜鱼，她用的是鲈鱼，汤里的油和辣椒都减了份量来放，因为汤的温度会让辣味放大，米雪珍的年纪也大了，太刺激了对胃不好，而另一道干煸四季豆呢，她却是依照常规来做的。

　　米雪珍对邱嘉谊做的酸菜鱼的态度还算是不错的，自己主动地夹了一些，程俊延还又给她夹了一些，然而那一碟干煸四季豆呢，她则是一筷子也没有去碰过。

　　邱嘉谊心里就很纳闷了，她夹了几筷子的四季豆，反复地品着，最后不自觉地轻轻地皱了皱眉，实在是并未吃得出有任何的不妥啊。

　　她抬眸看向了程韬，程韬也正在看着自己，他微微地勾了勾嘴角，她的心就淡定了下来。

　　程韬当然是把她的疑惑都看在了眼里，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就在下午，邱嘉谊挑选这个菜的时候他并没有作任何的建议。

　　家里一向极少吃四季豆他是知道的，却没有料到自己母亲是真的一点都不吃。

　　他努力想了想，真的不确定米雪珍有跟他说过她自己不吃四季豆的这个事情，或许应该是有说过的，只不过不是对他说，而是对姐姐程缨说的。

　　而那一边，米雪珍也是把自己儿子与邱嘉谊之间的眼神交流尽数地都看在了眼里。

　　凭心而论，米雪珍认为邱嘉谊的菜做得是挺好，但是此时她的心底竟然又是有些小得意的，看到家里的人一个个地都倾向于邱嘉谊那边，她就是好想要让这小丫头多感受到一些挫败感。

　　所以她当然也不会主动地说出来，其实她自己从很多年之前开始，就不再去吃四季豆这种蔬菜了。

　　至于这个原因说起来确实是有些故事的。

　　年青的时候她在化工厂上班，有一次工厂因为输掉了排污的官司，不得不全部收购下附近菜农的四季豆回来。

　　厂里饭堂的师傅就从那如山一样堆积着的四季豆里剔掉歪瓜咧枣的那一部份用去喂猪之后，其它的就做成了菜给职工吃。

　　于是全厂的人天天都在吃四季豆，这么一吃就吃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终于吃到了惧怕。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米雪珍再也没有去主动触碰过四季豆这种食物，因为她觉得在那一个月的时间里面，她已经是把自己一辈子里该吃的四季豆都给吃够了。

　　“奶奶，我现在告诉你哦。”程俊延笑嘻嘻地对米雪珍说到，“我能做好吃蛋糕的秘密就是嘉嘉阿姨了，蛋糕是我们一起做的。”

　　“哦，原来是这样啊，但是我们延延还是很棒对不对。”米雪珍看着孙子宠爱地说。

　　程俊延说完又转头骄傲地问孙薇：“孙薇阿姨，怎么样？我没骗人吧，我嘉嘉阿姨做的菜好吃吧？”

　　孙薇连忙笑着答到：“嗯，好吃啊。”

　　她说着看了看邱嘉谊，对方只是微微一笑，然后继续安静地吃饭，似乎对程俊延的称赞早已习以为常的样子。

　　呵，得意什么啊，真的是。

　　孙薇的笑容跟着就慢慢地收敛了起来，饭做得再好怎么样，不过就是一个穷小丫头，能见过多大的世面。

　　她想着就给自己夹起了一块红烧肉，其实肥肉是她最不喜欢吃的了，但是她知道这菜是周婶做的，她今天觉得自己就喜欢吃这个了。

　　“周婶，你做的这个红烧肉也很香的。”她对周婶说。

　　周婶乐呵呵地答到：“是吗？难得孙小姐你喜欢吃，其实今天是邱小姐她建议我加了几滴陈醋进去，这样果然是解了一些肥腻。”

　　孙薇脸上微微一笑，心里却是一阵难堪，本来她只是不想让邱嘉谊占尽风头的，却不想说到底还是又要扯回到了她的身上。

　　她慢慢地嚼着红烧肉，心里泛起的抵触感是清清楚楚的，只是表面上被她掩饰得很不错。

　　然而就在她自以为掩饰得不错的时候，不经意之间就撞上了程韬的目光，只是他的目光里没有什么温度，亦没有任何探究的意思，似乎只是无意之间瞥来的一眼。

　　可是她很明白，那眼神里有了然，他对于她的想法一直十分地清楚，却从没打算给过她任何的机会，如果不是因为程母的原因，他也并不是非要聘用她不可的，这点她也明白。

　　*

　　五年前，米雪珍因为心脏搭桥手术在省人民医院住院，从而认识了护士孙薇。

　　米雪珍的手术其实做得很成功，然而程韬却通过她这一次的住院，终于才真正地正视到了自己向来少痛少病，精力旺盛的母亲已经在一天天老去的这个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看到孙薇很合米雪珍的眼缘，在米雪珍出院之后他就让梁勇去找了孙薇，给她开出高额年薪，让她成为米雪珍的私人陪护。

　　她日常工作具体以老太太的要求和身体情况来定，不需要住家里也没有严格的上下班时间的限制，另外的一个要求就是要陪同米雪珍去美国探亲，这一点在米雪珍的身体无碍时其实也能算是福利，探亲那几个月里的所有生活费用是全包了的。

　　孙薇父母经营的是一家私人的中医诊所，家里经济条件相当不错，本来她在省人民医院上班也不过是想要积累几年的工作经验，从来就没有长期做下去的打算。

　　毕竟护士这份工作实在太辛苦了，而在这个时候，她就遇到了程家抛过来的这么个大好机会，她果断地就抓住了。

　　其实当时米雪珍住进医院没多久，整个护士工作站的人就开始努力地想给程家人一个良好的印象，希望最好能攀上点好处，偏偏孙薇的工作做得最到位，而米雪珍也很自然地就看上了她。

　　*

　　吃过了饭之后，程俊延从楼上房间里拿了一个小笔记本下来，邱嘉谊看到那个小本子，就即刻看向了程韬，两人相视一笑，当初他们就从这个小笔记本开始的。

　　“嘉嘉阿姨，你再教我画一些别的吧。”程俊延打开小笔记本，殷切地看着邱嘉谊。

　　“好啊，那这次我们画一些小姑娘的头像好不好？”

　　邱嘉谊接过小笔记本，看着上一回给程俊延画的四方形动物卡通形象，笑了，刚好她最近在微博上又看到了同一个关注号教授的圆形小姑娘头像，可以给程俊延画一画。

　　“小姑娘啊？有没有小男孩的？”程俊延问。

　　“小男孩的，嘉嘉阿姨还没学到呢，这个小女孩的也很有趣的。”

　　“要不，我先画一个给你看吧，怎么样？”邱嘉谊说。

　　“那好吧。”

　　“走啊，嘉嘉阿姨，上楼到我的房间去画吧。”

　　程俊延说着就去拉邱嘉谊的手，邱嘉谊看了看程韬，程韬笑着说：“去吧，一会让周婶给你们切些水果拿上去。”

　　米雪珍正在和孙薇说着话，邱嘉谊想打声招呼再走，程俊延这时却先对米雪珍说话了，“奶奶，我要跟嘉嘉阿姨上楼去画画了，就让爸爸和孙薇阿姨在这里陪你说话吧。”

　　米雪珍笑着答到：“去吧去吧，你就不要操心我们了，小人精。”

　　邱嘉谊跟着笑了笑，就握紧程俊延的小手走上楼了。

　　其实今天这样跟她平时与程俊延相处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不同，然而看在不同的人的眼里也许就不是同一回事了。

　　程韬看着一大一小的背影，心里欣慰。

　　然后同样是看着那两个正在往楼上走去的人，米雪珍和孙薇的想法就不一样了，她们都认为邱嘉谊的心机远比表面上来得深重。

　　特别是孙薇，她跟在米雪珍的身边已经好几年了，程俊延却从来就没有给过她这样的对待，总是礼貌得体地，不远却也不会再近一些。

　　*

　　程韬把车停好，站在院子里点上了一根烟，然后仰头看了看夜空，感觉心情很放松。

　　他没有烟瘾，抽烟只是随着心情，有时会一连就抽上几根，有时一包烟又能抽上好几个星期，烟这东西，他是自郑岚去世之后才开始常常地带在身上的。

　　自从与邱嘉谊在一起之后，他烟抽得就更是少了，因为她跟郑岚是一样的，都极不喜欢二手烟的味道，更不喜欢自己的男人吸烟。

　　烟抽完了，程韬哈出几口气，才转身走进屋里，看到穿着一身薄棉家居服的米雪珍正坐在沙发上等着自己。

　　他缓步走过去，问到：“妈，还没休息呢？”

　　“嗯”米雪珍看着他点点头。

　　“我去倒杯热水过来。”

　　“不用不用。”，米雪珍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又说到：“阿韬，你坐下，我们母子俩好好聊一聊吧。”

　　“好的。”

　　米雪珍想了想，明知故问到：“阿韬，你跟那小女孩是认真的了？”

　　“我当然是认真的，妈。”程韬点头答到。

　　米雪珍蹩了蹩眉，说：“这女人啊并不需要在外面太过拼搏，特别是象你这样的男人，娶回家里的应该还是温柔顺从一点的更合适。”

　　程韬看着自己的母亲，说来也是奇怪了，她老人家本身就是一个个性足够突出的女人，却就是不能喜欢另一个跟自己相当的女人。

　　“妈，您说怪不怪，我就是很容易地，就喜欢上她们这样的女人，单纯却绝不呆笨，聪明却又不屑于算计，简简单单又坦坦荡荡的，我就感觉很舒服。”

　　米雪珍也看着自己儿子，停了停，再开口时还是把她自己积攒着的当年对于郑岚的那些成见说了出来。

　　“你年轻时已经任性过一次了，这一次，其实不必非要做一样的选择的，你看你一任性，就去由着郑岚她任性，最后又怎么样了，妈也只想要你和延延今后都平平安安，长长久久地。”

　　她认为，当年就是因为儿子对郑岚的过份纵容，让郑岚执意在生了儿子以后还要去学习什么书画，紧接着之后又执意要自己去开一家家居饰品店，而当时的郑岚，也正是因为执意地一定要自己开车过去看铺面而出的车祸。

　　程韬当然是很明白米雪珍的意思的，她的意思不过就说的是自己一旦遇上郑岚与邱嘉谊这一类的自己拿主意的女人，往往就只会是放任了她们的恣意随性，那样的结果只有坏而绝没有好的。

　　然而他却不紧不慢地说到：“妈，我想啊，您可能是搞错了。”

　　“我与邱嘉谊之间，并不是我因为突然之间有了要再成一个家的想法，就随随便便地才找上了她。”

　　“而是，我因为先遇见了她这个人，才去想着要再成一个家。”

　　米雪珍看着自己儿子，他说的她竟然无言以对。

　　但是，在她心里仍然是没有多少改变的，她一直就是一个极为要强的女人。

　　人在年轻的时候，身上常常会拥有一份坚强和倔强，它们又常常会凝成一种冲劲和勇气，但是，到了老年的时候，再过份地强势着却只会变成不讨人喜欢的顽固和偏执。

　　米雪珍正在向这样的一个方向转变，只是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或者说即使是意识到了，她也依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大问题。

　　郑岚在世的时候，她们婆媳两人之间的相处其实并不算十分地融洽，她认为郑岚个性太强，总是不愿意在她这个婆婆的面前受一点委屈，多低一些头。

　　可是又让她极其郁闷的是，她又是明明白白地看到了儿子与儿媳两人之间的感情和和美美的。

　　但是即便是这样，她仍然是不能更豁达、更淡定一些地去看待自己与儿媳的关系，程韬对自己的媳妇喜欢得不行，而她更多的也只能是自己闷在心里，同时当然也不会忘了时不时地找到了一些机会就在郑岚的面前耍一耍威风，让自己渲泄一下。

　　大概对于任何一个拥有了优秀的儿子的母亲来说，她最是容易感觉得到，这个世界上大抵也没有几个女人是真正地配得上自己的儿子的吧。

　　如今，这个邱嘉谊从一开始就总是让她仿佛又看到了另一个郑岚一般地，个性都太强，主意都太大，明明家世极其地普通，却丝毫也没有想要用心讨她欢喜的打算，明明学历和学识都比不过郑岚，却偏又是比郑岚年轻了好多，长得也还要更好看一些。

　　所以说，在她的眼里邱嘉谊这个人，她的好与不好全都相当极端地各占去了一半。

　　然而她想，这也没什么好纠结的，不管怎么样说，这样的儿媳肯定就不是她想要的了，反正到了这个时候她就更是希望程韬再娶回来的这个媳妇，哪怕是一个长相普通点的也没什么大关系，听话温顺才是最好的。

　　当然，听的就是她这个婆婆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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