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立梅听说年初的时候，省人民医院的康复科请来了一位相当厉害的医生，擅长中西医结合进行康复治疗，就想让成小雅也去看看。

　　她知道成小雅的情况，康复的机率实在是极小的，她也不过是希望借着这个治疗的机会，让成小雅多出去走动走动，总好过如今这样整天躲在自己的房间里面。

　　成小雅自从回到家里之后就一直对待自己的后续治疗态度是相当的消极，不愿意到医院，也不接受医生上门来，所以常立梅对于自己能够说服了成小雅那是一点信心也没有的。

　　却不曾料到，成小雅竟然很爽快地就答应了下来。

　　成小雅对于自己母亲向来都相当地迁就，她同情母亲身处这不幸福婚姻当中的凄凉，也感恩母亲对自己的不离不弃，她自己是足不出户，而常立梅为了她也同样是足不出户地。

　　康复中心在体检大楼一楼后面的一角，非常地宽敞，里面的各种康复机械一应俱全。

　　很有用意的是，医院并不打算让病友们收缩在一个封闭的环境当中，自顾自地埋头进行康复理疗锻炼，反而是采用了大幅的落地玻璃窗，配以明亮充足的灯光，让里面的病人和医护人员的所有活动都呈现出了一个半透明的状态，想要用这样的一种方式让他们与外面的世界保持着联系。

　　成小雅接受一周三次的定期理疗已经有一周了，她愿意过来就只是为了能让常立梅高兴一点，她心里清楚地很，再怎么厉害的医生对于她这样情况的人也不会有什么用的，否则又何必拖到了今天呢。

　　只要是能治的，她爸成宏不早就把她治好了嘛，别人家里是没钱去治病，而他们家则是钱多得的是却治不了病，所以说，不管你有钱没钱的，在疾病的面前终于是真正地平等起来了，哪一个也赢不了。

　　成小雅用力地捏了捏自己的大腿，它们当然是毫无知觉的。

　　在平时，她最是不愿意面对的就是这一双腿了，她喜欢用深色的长裤去遮挡住它们，然而刚才因为针灸和按摩，她不得不让它们就这样地裸露了出来，如今虽然护士帮她重新穿上了长裤，但是她的脑海里依然还是那样一双既陌生又丑陋的腿，挥都挥不去。

　　她垂着头又看向了自己这双软塌塌的腿，还是不禁地想起了它们也曾经纹丝不动地站在了只有十厘米宽的平衡木之上。

　　两滴眼泪飞快地滑落了下来，打在了她的腿上，把她惊吓到了，她以为她已经不会为这些哭泣了的，这是怎么了。

　　泪还是无声地继续落下，不过也只是一小会，成小雅就抬起手三下两下地就擦干净了脸上的泪痕。

　　“你好，要喝点水吗？”，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边，男孩看着她问，手上拿着一瓶矿泉水。

　　成小雅垂下发红的眼睛，想都没有多想就把自己的轮椅一转，把后背留给了对方，轻轻吸了吸鼻子扔下一句“不了，谢谢”。

　　她在玻璃的倒影里看得到，男孩并没有因为她的冷淡而离开。

　　然而，也正是玻璃上的倒影，她看到男孩轮椅上的腿比她的这一双还要陌生，还要丑陋，男孩的一双腿从膝盖往下全都没有了。

　　于是成小雅缓缓地把自己的轮椅转了回来，看着男孩的一双腿。

　　男孩笑了笑，有些无所谓地对着她说：“我这是因为车祸，你呢？”

　　“摔伤脊椎。”

　　“你要喝点水吗？”，男孩子再次想要把水递过来。

　　成小雅对着他摇了摇头。

　　“我注意到你来了有一周了，我来这里都快半年了。”男孩说。

　　“那你感觉好些了吗？”

　　男孩看到成小雅的态度有所转变，就又笑了，他戳了戳自己的大腿，扬眉问到：“你是问这里吗？”

　　“它们并没有任何改变，不过，这里和这里好象是有好了那么一点点。”他说着点了点自己的头和胸口。

　　成小雅咬着唇，没有答话。

　　“家里人让我们来到这里，不就是希望我们能够体会到这一点嘛，是吧？”，男孩说。

　　成小雅闻言，这才开始算是认真地打量起面前的这个男孩，他其实长得挺帅气的，不难看得出来以前一定也曾经是充满了朝气的人。

　　男孩扭头去看了看其它人，说到：“我不想戴假肢。”

　　成小雅看着他微微扬了扬眉毛，眼里在询问为什么。

　　男孩又笑了笑，说：“我不是怕疼，就只是不想用假肢去告诉别人我也是能走路的，至于以后我会不会也想要，那我就还说不准了。”

　　成小雅点了点头，然后垂下了双眸，她想他的意思她能懂，曾经，他们的脚掌也是能够真实地去感知大地的，如今失去了就是失去了，他们不需要同情怜悯，也不想急切地要重回所谓的正常的人群当中，不需要去得到他们的鉴定或者认同。

　　*

　　与康复中心同一层的是VIP服务中心，白雁早上就过来了，此时刚刚做完了检查，相熟的医生把她送了出来。

　　两个人站在VIP中心的门口，医生对白雁交代了几句，白雁频频地点头答应。

　　白雁跟医生告别，拨了拨头发，整理好自己的袋子，就要往外走去，刚走了几步，她蓦地回首，往那几面灯火通明的落地玻璃窗那边看了过去，目光就刚刚好与成小雅的碰撞到了一起。

　　这是前世今生里，这两个人第一次真正地面对面的相见。

　　白雁看着成小雅的心情极其地复杂，她当然明白自己伤害了成小雅和她的母亲在先，却同时也不可能忘得了成小雅也曾更深地伤害过了自己。

　　而成小雅看着白雁，却简单太多了，唯有深深的怨恨。

　　两个人却都很快地装着没事一般地移开了自己的目光一些，白雁转回头来，吸了吸气，继续往外走去，步履不如之前的轻盈。

　　而成小雅则是把轮椅又往玻璃窗边再靠近了过去，直到被墙根挡了回来，她的一双手紧紧地抠着轮椅的扶手。

　　“那是你认识的人吗？”，男孩问她。

　　她凉凉地看了看象膏药一样粘人的男孩，别开头去不说话，顿了顿，就要离开。

　　男孩子也一点不恼，反而对着她的背影又问到：“你下次来，我们再一起聊天，好不好？”

　　成小雅闻言停了下来，一会过后，侧头淡淡地说到：“那就等遇上了再说吧。”

　　成小雅记住了跟白雁在一起的那个女医生的样子，回到家里，她登上了医院的预约平台去查找这位医生。

　　妇产科？

　　那是想要孩子了呢，还是根本就有了孩子？

　　不，无论是哪一个原因，她都不会允许那个女人拥有自己爸爸的孩子的！

　　从医院回来之后，白雁一直呆在自己房间里。

　　她没想到这一生孩子提前了这么多就来到了，她不能让前世的悲剧再次发生，这一生里她跟孩子一定要是平安的。

　　她回想着医院里成小雅的眼神，隔得那么地远，还是让她有些害怕。

　　*

　　邱嘉谊来到白雁的别墅，院子里停了两辆车子，她平时常开的那辆保时捷上面积着一层浅浅的灰，显然，停在旁边的那辆普通的两厢车才是她最近都在用着的车子。

　　保姆阿姨泡了一壶花果茶上来放下就走了，她要回自己房间收拾东西，今天是她在这里上班的最后一天了，除了结清了工资，白雁还额外多给了她两万块钱。

　　平时这么大的屋子里，就她们两个女人，一个总是呆在楼上，一个在楼下，交谈并不多，保姆知道白雁人不坏，只是有一些小姐脾气，白雁也知道这个阿姨人很好，却想保持着距离，毕竟迟早都要离开的。

　　白雁拿起三本书递给邱嘉谊，说：“除了这本影集你可能没看过，这两本书里面的内容基本全是你读过了的。”

　　“谢谢你的喜欢，嘉谊。”白雁说着右手很自然地搭在了邱嘉谊的手臂上。

　　“看你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白雁姐。”

　　“那我要先看看啊，有没有帮我签名，没有的话白雁你还得给我补上，呵呵呵。”

　　“哇，真的是签好了，真好。”

　　白雁看着邱嘉谊的笑容，心感欣慰。

　　她不自觉地就把手放在腹上抚了抚，然后说到：“嗯，好在啊，这些书终归是赶在下个月初之前全都弄好了。”

　　“今天都20号了，下个月初没几天了，白雁姐。”，邱嘉谊不解地问到：“白雁姐，你这是着急着把这些办好了，又收拾行李要跑出国去啊？”

　　白雁大大方方地承认：“嗯，确实是想跑了。”

　　“呀，真的好羡慕你啊，说走就走的。”

　　“这有什么啊，你现在也可以啊，随时能做得到啊。”

　　“不，还不行，我都没跟你说，我正准备想要开一家店呢，刚好我姐她现在也没什么事做。”

　　“是吗？那不错啊，嘉谊。”白雁笑着说，“只是，从宏韬辞职出来了呢，就为了要自己开店吗？”

　　“不是啦，辞职是因为公司里有人在传我和程韬的事情，那些心思有些歪的人呢，就等着看我什么时候出丑，那些只想要好好挣份工资回去养家的老实人呢，也不太知道怎么跟我相处才好。”

　　“好象我确实已经搞得大家都挺不自在的了。”

　　“毕竟换作是我自己，跟这么一个人做着同事确实挺难办的，因为以后她可能会成为老板娘，也很可能随时会被老板换掉，这样的人是个领导还好说，却又偏偏还做着低职位的工作，唉呀，真是好复杂的身份，哈哈哈。”

　　“哈哈哈……”，白雁看着邱嘉谊说个不停的小嘴也笑了。

　　“然后我就跟程韬说，我要辞职，他马上说好啊。”

　　白雁点了点头，说：“嗯，没错，阿韬就这样的人，其实说起来，最会疼女人的就是他了。”

　　“以前啊，郑岚也是给他宠得厉害，老太太就特别地看不惯。”

　　“嗯，这个我看出来了。”，邱嘉谊点了点头，说到。

　　“会介意吗，我这样说起了郑岚？”白雁说着认真地看了看邱嘉谊，只见她是相当地平静的。

　　邱嘉谊摇了摇头，说：“不介意啊。”

　　“你倒是特别，很多人都会害怕去比较。”白雁说。

　　“白雁姐，其实我也怕的，只不过吧，我一想到我还有时间，还有机会，就没那么害怕了啊。”

　　“而且，属于郑岚的那部份历史是我不能改写的，这是事实，我能想得明白的。”

　　“想要去替代历史中的某个人是很不明智的，而我当然也不会让别人用自己去作某个人的替身，那样的感情我也是不会要的。”

　　白雁再次认真地看着邱嘉谊，心中好一阵地遗憾，很遗憾。

　　前一世里，她怎么就不曾想过试着去跟这个小妹妹好好地相处呢，这一世里两个人倒是成为了朋友，可是，相处的时光却又是这么地短暂，她眼看着就要远走了，还不知道后会有没有期。

　　白雁送邱嘉谊走到院子里，邱嘉谊没忍住就问了一句：“白雁姐，你换车了？原来的车子不好用吗？”

　　白雁对邱嘉谊的问题明显有些没有准备，她也转头看了看那辆二手两厢车，这其实是第二辆了吧，刚刚换的，她还跟成宏撒谎说是朋友买了新车，旧车还卖不出去先放院子里的。

　　“哦，不是，这是朋友家的车子，换新车了，这旧车还没卖出去，我这不是有院子嘛，就先放到这里了，我觉得它轻便也时不时地开一下。”白雁决定对邱嘉谊撒这同一个谎。

　　“哦，原来这样，我说嘛，没理由啊，你自己的车就很好啊。”邱嘉谊听完确实也不再多想。

　　“嘉嘉，没想过自己开车吗？”

　　邱嘉谊说：“白雁姐，我真不怕你笑，我做什么都不会怯场，偏偏就是对开车很没有信心，所以也就无所谓了。”

　　“呵呵呵，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不过阿韬那人以后肯定还是要给你配一辆的。”

　　“不一定吧，我都跟他说过了，我不喜欢开车，再说了，郑岚她不就是出车祸走的嘛，他自己心里多少有些想法的吧。”

　　白雁拍了拍邱嘉谊的手臂，笑着说到：“这一点你就没有我了解他了，到了他那样的位置，就算你说不要他们也都会想着要给你的。”

　　“因为你是他的女人，他就有些着急想要给予你比现在更好的生活，那既然是说到生活，有什么比房子车子票子这些更实在的呢？你说是不是？”

　　“你这么一说，倒好象就是这样的，程韬他其实连车子都帮我看好了，是我自己说不要的，他才不再提的。”

　　白雁笑着拍了拍邱嘉谊的肩膀，“嘉谊，你是个好姑娘，可是你不觉得就遂了他的心意，他也会很高兴嘛，本来这些对于他来说就都是一些小事。”

　　邱嘉谊微微一想，说到：“嗯，谢谢你，白雁姐，我回去再好好想一想你刚才说的话。”

　　“哈哈哈，你真的是一个挺较真的人。”

　　“见笑见笑，那我还是先走了，白雁姐。”

　　“要我送你回去吗，或者你直接把车开走？”

　　邱嘉谊连忙摆手，“不了不了，我怎么来的还是怎么回去，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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